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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珀
狼孩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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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206
来自: 中国
狼孩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9-11-02 03:52:06    发表主题: 枫珀 引用并回复

[img]http://oson.ca/userpix/393_cff46dd4145f2ded51da4b39_1.jpg[/img]

满天满地满世界都是红枫,红的刺眼。那大片的红,炫目的让人憧憬。这铺天盖地的红枫飘下来,就像一面红旗,仿佛要把小雅埋裹起来。一急,服毒自尽的小雅居然睁开了眼睛。醒过来的小雅第一个看到的是身穿白口罩、白帽子,白手套、白大褂的主治医生,除了眼珠儿两点是黑的,眉毛两撇是黑的,脸的裸露部分是黄的,其余全是白的,仿佛医生整个人都是白的,而那本色的黄色倒像是后贴上去的,如同膏药一样,怎么看都有些别扭。小雅环顾一圈,看到那些护士也都如此,全是大片的满眼的白,这让小雅很不适应,仿佛刚从红海里跳出来,马上又掉进了白骨精的白骨洞里。她打了个冷颤,目光发直,眼珠一动不能动。想闭上眼,又怕眼前全被红色蒙住,睁着眼眼,又全是骇人的白色,比红色还恐怖。
“她醒过来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几个人,就是围在小雅身边那几个一身白的护士。医生点了点头。
小雅人被抢救过来后,不知为什么,居然就不会说话了,不仅对医生护士不说,对那姐四个不说,对生身父母也不说。耳鼻喉科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父母和那姐四个更是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就成哑巴了,这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说不准。有的人天生口闷,不善言辞,三脚揣不出一个响屁。可发生在小雅身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谁不知道,她那张小嘴可是叭叭的,心里搁不下东西,什么都往外倒。而这确确实实发生在小雅身上,千真万确,任你说出大天来,她连嘴皮子都不动,眼睛睁着,嘴闭着,仿佛嘴已经被鞋匠的针缝上了,甚至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这简直是瘸屁眼儿臭虫,斜了门儿了。
让小雅不说话,那是打死都没人相信。人家的孩子都是周岁以后才咿呀学语,有的两三岁还不会说话,你跟他说,他只是小眼珠儿乱转,嘴里哇啦哇啦就是吐不出一个正经字,可他们心里似乎一切都明白。小雅根本不同,好像生怕人家把她当哑巴卖了,才六个月,嘴里就蹦出了“爸——爸”,乐的老爹直蹦高儿。本来,老爸对又生了个丫头心里憋屈窝火,天天用小酒浇愁,烦心的是生了四个,居然都是一个品种,样儿都不换,真不知道数学里的概率准不准。他是发过誓的,不生男孩绝不收兵。面对这又一个同样的下场,真是无奈。正应了那句话,越急越养活丫头,看来天生还就是做姥爷的命了。没想到那天他正喝着小酒,老伴在厨房炒菜,大丫头抱着老四坐在桌边等着吃饭,小雅眼睛是一会儿看看桌上,一会儿看看老爸,眼神儿随着老爸的筷子一动一动。老爸觉得好玩儿,就用筷子蘸了点儿酒,送到了四丫头的嘴边,没想到四丫头真的伸出小舌头,滋滋有味地添了起来。这五十六度的二锅头,不太会喝酒的男人都受不了,呷一小口,呲牙咧嘴的,四丫头眼不眨,嘴不咧,有滋有味地把酒咽了下去,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似乎在说,这点酒想办倒我,太小儿科了。虽说看着好玩,老爸也不敢没形地再喂,毕竟孩子才六个月。老大也告黑状:“妈,我爸喂妹妹酒了!”可四丫头却不出声,还盯着老爸的筷子,伸着小手,似乎还想要。见老爸丝毫没有再给的意思,一急,嘴一张,冒出一句:“爸-”声音清清楚楚,毫不含糊。老爸以为听差了,大丫头说:“爸,四丫头会叫您了。” “那才见鬼了呐。”没答理这事,自顾自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还没往里倒,就听四丫头又叫一声:“爸——”这次老爸听得清清楚楚,乐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酒离开了嘴唇儿。“嘿,我的四丫头真会叫我了。”说着忘乎所以地把酒杯送到小雅的嘴边儿。小雅居然伸出舌头,真的到酒杯里舔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似乎在说,怎么样,我天生就是个小酒鬼。就这样,小雅就正式开始说话,八个月就能学话了。好像小雅急着要证明,不能把她当哑巴卖了。邻居家的孩子,已经两周儿多了,还不会说话,教也不学,更不说,都管那孩子叫小哑巴。就为这,份不过邻家生儿子,老爸和人家对着干,故意把六个月就会说话的四丫头取名叫小雅,意思是哑巴的哑,反其意而用,又怕今后大了叫起来不雅,索性就把哑巴的哑改成了雅致的雅,又好听又适合女孩,还气人,一语双关。小雅一周儿的时候,就会背三十多首古诗了,当然都是三个姐姐教的,可你得认可,小雅记性也好,朗诵起来口齿清晰,人见人爱。一周儿半的时候,就能背200多首诗了,不仅会背五言七言诗,还会背李白大段的《将进酒》,抑扬顿挫,十分动听,谁见了都叫住她,“小雅,给背个诗,这五分钱你去买米花糖。”小雅就毫不含糊,手往背后一背,当众朗诵起来,结果得到了五分钱的奖励。小雅拿着五分钱不是去买米花,而是回家交给了爸爸。要知道,那时的五分钱可以买五块水果糖,三块奶糖,半斤酸枣面儿。重要的是五分钱还可以打半斤醋,买一个鸡蛋。小雅只把钱交给爸爸,妈妈都不给,姐姐就更不给,不管怎么糊弄,别人就是要不过去。而她每次把钱交给爸爸,爸爸都用筷子蘸一下酒,送到她嘴边,算是奖励。而小雅也心满意足,好像给家里做了件天大的大事。会说话,也就会告状了,无论哪个姐姐,稍有不慎,就会被小雅奏上一本。往往就因为妹妹的一面之词,老爸就奖给一顿五指扇,经常如此。小雅这个四妹对于姐三个是又怜又爱又恨,怜她太小,爱她天真,恨他告刁状,巴不得她变成小哑巴。
一次,爸妈上班,家里就剩下四个孩子。因为单位中午开会,吗妈就嘱咐大姐做饭给三个妹妹吃。虽说大姐年龄大点儿,可都差不了多少,不会做别的,加上平时爱吃煮鸡蛋,每次煮鸡蛋,都是老爸的,轮不上她们撒开了吃。这次好容易可以做一次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家里所有的二十个鸡蛋全煮了。虽然有的煮爆了,有的还糖黄儿,可四个孩子一分,狼吞虎咽全给吃了。老三想多吃,吃的急,噎的哏喽哏喽的,最后都吃出鸡屎味儿来了。晚上回来,妈妈想给老爸摊个鸡蛋做下酒菜,一看鸡蛋筐,连个鸡蛋的皮儿都没有了,就嚷嚷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三个大的见势不妙,都躲了出去,只有小雅看不出眉眼高低,坐在桌边,还想蹭老爸口酒喝。“小雅,鸡蛋是怎么回事?”妈妈只好先找人证。“什么怎么回事?”小雅莫名奇妙。“我问你鸡蛋。”妈妈压住火,引导着问。“鸡蛋怎么了?”妈妈以为小雅装傻充愣,火就上来了,语气也变了:“还怎么——啦?我问你,你们四个小祖宗中午吃的什么?”“煮鸡蛋。”“都煮了?”“都煮了。”“好吃吗?”“开始挺好吃,可到后面,都吃出鸡屎味儿了。” “你们四个小败家子儿,谁叫煮的。”“是三姐出的主意,大姐煮的,我不让他们都煮,他们非要都煮。”结果父亲把大姐熊过来,冷不丁一脚把大姐从屋里揣出了门。
还有一次,大姐已经开始帮助妈妈料理家务,他把买来的半瓶麻酱做了记号,准备吃麻酱面或者蒸花卷用。怕被偷吃,就把麻酱吊在高高的房梁上,没有梯子是绝对拿不到的。眼不见心不烦,那么好吃的东西,就放在那里,看着就眼馋,不动心思才怪。再难的事,也架不住三条饿狼的惦记。二姐比较憨实,虽然眼馋,可没有歪心眼儿,何况还要给两个妹妹做榜样,再说一旦麻酱少了,最大的嫌疑肯定是她,所以自己不但不能打吃的主意,还要自觉担当起保护的义务。小雅呢,不想吃那是假的,绝对想吃,也有心吃,可就是没那个力,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站在下面干看着,幻想着麻酱瓶绳子突然断了,自己掉下来,就能大饱口福。老三可不同,她是想吃,不仅想吃,还想独闷。趁家里没人,就把椅子放在木柜上,上面再摞个凳子,叠罗汉一样,手又没地方扶,颤颤兢兢站上去,腿都打软,心慌慌的。可为了那好吃的,她还是闭着眼,慢慢地上去,站起来,果然摸到了麻酱瓶。颤巍巍打开盖,把食指伸进去,蘸上一手指,放到嘴里,把瓶盖封好,颤巍巍下来,把东西还原,神不知鬼不觉,几乎把有油的麻将都吃光了。她觉得这么吃麻酱那叫一个香,简直是天下最美的美味儿。没有不透风的篱笆,老三的行动没被老大、老二发现,却被老四无意发现了,偷偷告诉了老爸。三姐自然也被老爸一顿暴打,一脚踹出门外,在外面反省了半宿才放进来睡觉,饭也没叫吃。还有那次,老二偷了一个玉米面菜团子,上学刚出门,大姐在前边骑车,二姐掏出来,独自一个人偷吃那个萝卜馅菜团子,刚好被小雅看到,向老爸告了秘。二姐放学回来,一进家门,不问青红皂白,老爸捡起一根准备好的柳条,朝着二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抽。二姐本来就邪乎,老爸一抽,二姐杀猪般的尖叫:“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我爸要打死我了。”“救命啊!救命啊!!”
每当看到三个姐姐被打,小雅都像公正的裁判,不,是无私的法官,她觉得自己匡扶了真理,主持了正义。姐三个呢,对小雅也是血没辙,甭说打她,只要说话声音一大,小雅都向父亲告状。还没动手,她就开始大声叫喊,制造声势,让姐三个根本找不到教训她的机会,打不了教训她的主意。可只要有这种想法,就会有机会,没有机会,还会创造机会。终于,姐三个抓到了机会,趁父母不在家,三个人商量好,做好饭不给小雅吃,饿她一顿。父母要问,统一的口径是她自己不吃,咬死不撒嘴。没想到三个姐姐把饭分完,小雅见没自己的份儿,嘴一嘟,转身跑出去,边跑边哭边喊:“你们不给我吃,我告爸去。”开始,三个姐姐以为她是说说而已,干打雷不下。没想到跑出去,老半天不见影。大姐急了,出去到胡同口儿一看,小雅早没影儿了。赶紧一溜烟跑回来,叫上没心没肺正吃饭的老二老三,一起出去找。人就是这样,大一岁是一岁,就是比小的懂事儿,大姐害怕大街上车来车往,万一小雅被车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小雅根本不知道爸妈单位在哪里。三个人跑出胡同儿口,到了街上,边叫边找,还是看不到人影。问街口卖冰棍儿和卖糖葫芦的爷爷奶奶,都说没看见。大姐就慌了神儿,兵分三路,说好各自的区域,约好无论是否找到,都及时到胡同口碰面。三个人几乎都是垂头丧气回来的,腿都跑细了,满头是汗,一无所获,互相埋怨着往家走。大姐最着急,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姐三个丢了妹妹,想着晚上这顿打算是挨上了,爸爸肯定要给他们每个人好好松松皮肉。可也尽力了,就是找不到这个小祖宗。姐三个相互埋怨着回到家,进门一看,小雅已经抱着饭碗吃了个肚圆,气得老三冲过去,伸手就要打,小雅知道逃不过,大叫起来:“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爸,说你们欺负我,不让我吃饭,还打我。”无奈,姐儿三个本来想制服小雅,却被小雅反治了。原来小雅跑出去才想到,自己并不知道爸爸单位在哪儿,正在犹豫,听到大姐叫着它的名字出来,悄悄躲进了小卖店。看到三个姐姐出了胡同口儿,自己又悄悄溜回来,把三个人的饭一股脑都给吃了,吃的简直顶到嗓子眼了。三个姐姐都知道,小雅不吃亏。
后来小雅又有了个妹妹,她的娇宠地位就让位给了老五。可小雅好强的个性没变,无论干什么都想抓尖儿。说实话,大姐气是气她,可从心眼儿里,大姐还是最疼小雅。或者说小雅应该感谢大姐,大姐退学,也有小雅的原因。小雅出生前,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上班,母亲只是临时工,养着三个孩子,生活本来就困难。知道母亲又怀孕了,附近有个大老李,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法子想了不少,也吃了不少药,可就是没有这个福分,和老爸又是同事。一次凑到一起抽烟,说起孩子,大老李就说:“你都三个姑娘了,算是超产了,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我就恭喜你了,喝你的喜酒。要是还是姑娘,就送我做闺女吧。”老爸想都没想,随口就答应了。那时还没有做B超的习惯,也不知道,生男生女都是出来之后才知道。知道最终是生了个女孩,老爸是眉头不展,大老李却高兴了,觉得这个姑娘捡定了,又是买小衣服,又是买童车。小雅出院一到家,大老李两口子就上门来接。老爸答应过人家,也和母亲说过,只得认账,母亲也没有办法,一直是为父亲命是从。大老李两口子过年一样,兴高采烈地给小雅换衣服。小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直就哭,小手漫无目的四处乱抓,两只胖脚乱蹬,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好容易换好衣服,放进童车准备出门时,放学回来的大姐刚好碰到,看到妹妹要被人家带走,双手死死拉住车就是不让走,边哭边哀求:“爸!妈!不能把妹妹送人,我不上学了,我上班养家。”小雅哭,老大也哭,哭的气都接不上来了。大老李夫妇一看这阵势,也有些不忍,就没把小雅接走。大姐话符前言,真的退了学,在街道打工挣钱。她知道小雅喜欢豆制品,每次发了工资,都会买豆制品回家。或许就因为那时豆制品吃多了,营养过剩了,小雅才长的又高又大,白胖白胖的。小雅嘴也甜,每次吃着素什锦,嘴里都大姐大姐地叫着。
告黑状是告黑状。虽说三个姐姐烦她,可大都就事论事,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说明小雅确实聪明,看得出事,也能把事说清楚,总比三脚揣不出一个响屁的蔫土匪要强。要说小雅聪明,敏感,那是公认的,一个眼神儿,一个脸色他都能想出八种可能的结局,她的小嘴那叫一个甜,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叫什么,不用教,张嘴就来,无论男女老少,他都能说的来,也有的说,时不时还冒出两句名言,叫人眼前一亮,刮目相看。从小学到中学,小雅的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还一直是班长,别人怎么学都学不过她,好像她天生就是用来学习的。一本书,别人没看三分之一,她已经看完了,课本别人背了三天,还磕磕绊绊,她却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小雅的记性特好,八百年前的事,她张嘴就来,书看的多了,虽然记不全,可马上就能告诉你,在那本书的什么地方能找到,就那么神。班里黑板报上的文字,就是小雅最初的创作和发表园地,作文做为范文更是数不胜数,连街道广播站都用过她的稿子,播她讲的故事和快板。学习好,人缘也好,没有人说小雅半个不在,可谓得风得雨,阳光灿烂,威风八面,几乎很少没听到过小雅声音的。可上小学的时候,也有件小事给小雅添堵,就是她的表哥服毒自尽那事。本来人家自杀关她什么事,即使有关,别人谁能知道,只有小雅心里明白事情的原委。那次,小雅到表哥家串门,家里没有大人,只有表哥一个人在家,她十岁,表哥十五岁,也不知道为什么,表哥硬拖着她,把她抱到床上,扒开她的裤子,把她的下边弄得生疼。双手被表哥摁住动弹不得,嘴也被枕巾堵住,喊出不任何声音。表哥好像极端兴奋,可小雅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们家五朵金花,哪儿见过男孩的东西,又怕又羞,还喊不出声。表哥有点忘乎所以,把塞在小雅嘴里的东西拿开,硬把舌头往小雅嘴里顶,小雅一急,张开嘴把表哥的舌头用力咬了一口。虽没把舌头咬掉,可也给咬流血了,疼的表哥一下子叫起来,松开手,捂住流血的嘴,呜呜地转做一团。小雅不知所措,不知该骂该喊还是该哭,慌忙提起裤子,跑回家去,谁也没敢说。没过两天,父母就接到消息,说是表哥服毒自杀了。父母到表哥家去的时候,别人都没带,只把小雅带了去。小雅本来不想去,可好奇心让她又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是又怕又慌,生怕大舅找她算帐,把她也弄死偿命。毕竟是表哥,弄出了人命,这还了得。可小雅确实不是故意的,一直以来,她和表哥的关系就最好,小的时候还玩过爸爸妈妈的游戏,让三个姐姐直妒忌。可玩是玩,表哥一动真的,吓坏了小雅,咬了表哥的舌头,也是心急,没了轻重。现在表哥死了,她有点心虚,又怕被说破。又想去,何况表哥一直对她不错,还总给她买糖葫芦吃,这可是他最爱吃的。到表哥家时,表哥停在里屋,她没敢去看,只看到大舅的脸一直铁青着,眼睛红红的,仿佛抓到凶手要生吞活剥一样,这让小雅看了就怕。尤其是听到好多人在说,表哥的舌头被咬得只连着一点,是被人残害逼死的,小雅更胆颤心惊,生怕别人知道凶手是她。幸亏表哥死了,要是突然坐起来指认是她,那她小雅就死定了。她连饭也没敢吃,拉着爸妈早早就回家了,爸还奇怪地问:“你干嘛这么急着回家?”“我还要做作业。”小雅撒了个谎,算是瞒天过海蒙混过去了。别人不知道,小雅心知肚明。就因为这,小雅几乎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先是漫天红叶飘来,然后就是自己总是沿着一条路,走到一个废弃的寺庙前。醒不过来还口吐白沫,抽搐一阵子,特吓人。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是经常做这同一个梦,每年莫名其妙地犯一次病,病中的她总是惊恐地叫着:“不要!不要!”
没人否认小雅的聪明,嘴欠,她沉默的时候就是写,是把话说在纸上。初中二年级,她就开始写诗,特喜欢雪莱的诗,还大段大段地背。每次学校有活动,诗朗诵准是小雅的。小雅最初写诗是因为有一次从密云水库回来,不吃不喝,急慌慌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句:雨如岸柳/绿了整个春天/蛙呱地叫一声/指挥着满世界的蝉鸣/荡开涟漪/看不见的是知了。念给三个姐姐,都说不懂,写的什么玩艺,读给妈,妈说,没看我做饭吗,我没功夫,找你爸去。小雅把诗读给老爸,老爸喝着小酒,似懂非懂地说:“写的挺好。可你写的这是什么?”“诗,是诗。”“这就叫诗。”三个姐姐气不过嘲笑说:“就是裤子湿了的湿。”小雅不服,偷偷摸摸用攒下来的5分钱,买了一张4分钱的邮票,买了个信封,按照学校《中学生文学》的地址发了出去。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试试。可一个月后的一天,班主任拿来一封信,是《中学生文学》的,直接寄到了学校。校长打开信一看,是中学生报的用稿样刊,小雅的诗不仅刊发了,还通知获得了征文二等奖。校长叫来班主任说:“这不仅是小雅的荣誉,也是学校的荣誉。”就这样,学校的大会上,校长当众表扬了小雅,还要求全校同学向小雅学习。小雅一下就成了学校的名人,同学们都不再叫她的学名,而是叫她诗人。小雅也更加自信,立志成为一个诗人。课外书越看越多,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统统纳入自己的阅读范围,一些名段名篇能倒背如流,诗也写的顺手了。因为写诗交了许多文朋诗友,到处交流诗歌,参加圈子里的诗朗诵,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作品也多起来,收到的读者来信成捆成捆的。她不是写诗,就是复信。话说的是少了点,可全说到点上了,让更多的在场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或许这是另一种说。小雅好强,善说的本性没变,她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无论哲学还是文学,无论小说、散文还是诗歌,都要跟人家争出个所以然,辩出个子丑寅卯来。她自称以萨福做为自己的目标,北京大学是她高考的首选,诗成了她生活中的唯一。谁都知道,诗不能当饭吃,虽然偶尔也有点稿费,但也只是三瓜俩枣钱。因为写诗,她的墨水和唾沫搭进了一火车,功课却落了下来,尤其是英语,简直糟的一塌糊涂,经常是考试不及格。说她,她还满嘴道理:“我想做诗人,百分百是用汉语写作,又不是用英语,如果英语说顺口了,汉语的习惯方式就找不到了,诗也就写不出母语的节奏了,更写不出母语的本质了。”说,别人也听不懂,反正就是她对,即便错了也是对的。可高考不管这些,人家规定英语必考,也占100分,在高考这个舞台上,分才是硬道理,你考不到分数线,别说北大,就是三本也是白搭,这就是现实。可自从写诗以来,小雅的英语就从来没及格过,最低的一次只得了15分,把老师都气乐了。你的记忆力好是公认的,最起码单词、语法、翻译这些简单的基础你应该会,这些分数加起来也有70分,怎么都应该及格。摆在眼前的现实就这么严峻,小雅想考北大,就必须过英语的关,否则就放弃高考,写自己的母语诗算了。开始她试图说服老爸,老爸别的不懂,上大学是懂的,那些烂诗写不写两可,北大必须给老子考上。无奈,为了高考,小雅暂时放下了诗歌,可心里还是痒痒,在紧张的复习之余,偶尔换换脑子,也忍不住涂鸦几句:天上飘满了嘴/比星星还饥饿/撕咬着/我把自己放飞成风筝。
好在小雅本非笨人,高考分数一公布,连英语老师都大吃一惊,小雅的英语居然考了个满分,成了单科状元。因为数学分数拉了分,北大没考上,却考上了中财院,让小雅垂头丧气了好长一段时间,爸爸大骂了她一顿。小雅没有申辩理由她开始沉默,用沉默对抗委屈。大学的学习是紧张的,何况这里的学生又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中财院本不是小雅心中情愿的目标,只是随手写下的志愿,班主任让小雅继续当班长。为了增加自由度,小雅辞掉了,只同意当副班长。中财院的图书馆是最好的,这对嗜书如命的小雅来讲,简直就是意外碰上了满汉全席,那叫美。她经常不上课,一个人跑到图书馆或者阅览室,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思考的时候,就叫上一杯扎啤,一盘花生米,男孩子一样地边吃边想。虽然家在北京,上学也在北京,可她还是开始就住校,和父母说就是学校竞争压力大,可实际上就是为了争取自由。对经营理财她毫不感兴趣,却在中财院组织了一个象部落诗社,经常和北大、北师大、南开大学的诗社交流诗歌,她的诗艺也迅速提高,发诗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多。不知怎的,发表的诗歌越多,小雅越觉得空落,似乎有话说不出来,她觉得现在的世界,大家都在说,没有人听,这让她郁闷的慌。话就是这样,憋在心里长不出苗来,只有倒出来。为了发泄郁积在内心的压抑,小雅一个人旷课逃出学校,跑到密云水库,面对宽敞的水面,在水坝上走来走去,觉得比城里的高楼大厦敞亮了许多,长期蓄积在心底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躲开了喧嚣和压抑,小雅才知道世界还可以这样宁静,生活还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可以静下来歇一歇。这里除了波澜不惊的水面,除了一动不动的大坝,除了山上一动不动的树,似乎时间都停止了,只有她在动,可这种动只是散步,是在呼出那口压抑的闷气,她长长出了口气,觉得神清气爽。就这样,他一个人面对水面,坐在大堤上,体会着静止,绝对的静止,耳边除了风,什么声音都没有。小雅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雕塑,还是风景,不知是观众,还是戏里的主人公。她一动不动,嘴都不动,让自己静止。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莫名的一片红枫惊现水面,像是一个梦,影影地浮动着,像是这静中的火焰,燃烧着,把时间爆破,这似乎是汪洋中的一颗救命稻草,向小雅挥着手,想把她从梦中拉上岸。这,小雅似乎意识到,也亲眼看到了,总之,那片神秘的红枫在她的目光中飘曳着,足足两个小时。小雅动也没动,眼珠都没眨,生怕红枫消失。红枫越走越远,小雅从坐着到站着,而后跑着追着看那片红枫,就在红枫几乎从眼前消失的时候,她猛地跳起来,冲着枫叶即将消失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是小雅,等等我!等等我——”在这巨大的空旷里,连点回声也没有。小雅喊出的声音,传的很远,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像风一样吹送出去。越听不到,她喊的声音就越大,她不知道喊有什么用,枫叶又没有耳朵,即使有耳朵,能听,它能听得懂吗?它不是人,可以循着声音,回头望望,甚至游回来。小雅看到枫叶只剩下一个小红点,模模糊糊的,不知是在,还是已经消失了,反正小雅觉得那枫叶还在,红的一个点儿,如同惊叹号下边的那个点,或者说看不清的句号。红枫的形状早已变得模糊,她怕红枫消失,声嘶力竭地叫喊,音儿都变了,结果没把枫叶喊回来,却把护堤的联防队员喊来了。“怎么,谁跳水库了?”“不是——”“不是什么?”“是——”“是什么?”“我说””你说什么?”联防队员一打扰,再抬头看时,红枫已经踪迹皆无,气得小雅抱头痛哭了半天。回来的路上,她嘴里还嘟哝着:“它还是走了,怎么就自己走了。”到家的头一件事,小雅就专门为那片枫叶写了一首悼诗:一滴血/溶进水里/它比一江水/还要鲜活地/点燃爱情。
第二天,小雅的嗓子就哑了,连说话吐字都听不清,这在小雅还是第一次。别人着急,她也着急,可那有什么办法,只好吃药。足足七天,她的嗓子才好,小雅也才体会到人要是无法交流,是一种更痛苦的事。这七天,她都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和室友交流都是用口型和手比划,或者点头摇头。好在有默契,比划两次三次就明白了。也怪,从那以后,小雅只要一上火,就走嗓子,就得被迫当几天哑巴,张口舞手,点头摇头,仿佛一个牵线木偶,不仅别人觉得可笑,连小雅自己都觉得可笑。或许这就是报应,平时小嘴叭叭的,室友逗她说:你也有今天啊!
别看小雅高考蒙了个满分,可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上,也不在经营算账上,她满脑子只有诗,仿佛诗是他的命。什么外语,什么政治经济学,什么管理会计,她一概不管,结果外语考试每次都是盆边盆沿儿的六十分,勉强过了四级。人家都开始考虑出国留学了,只是去美国还是欧洲,她小雅却只能等毕业分配。好在命运还算照顾她,把她分到了银行,整天和钱打交道,收入稳定,更可以花心思弄自己的诗。行长从简历上看到小雅的特长是文学,索性用人所长,直接把她安排在办公室,上情下达和下情上达,横向协调,这是小雅的长项,手拿把攥,凭小雅的口才和为人,工作根本不成问题,绝对摆平。在办公室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信息灵通,内参最先知晓,内幕一览无余,这让小雅看不惯,明知道有猫儿腻,可还得这么干。小雅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了这,不是跟徐主任争,就是跟行长争。论嘴,行长徐主任两个人绑起来也争不过她,只好说:“我的大学生,你是正义的化身,我们是害虫,我们总要活着,不能全部干净彻底消灭掉,那生态就失衡了。”升职、长工资、分奖金,工作调整,小雅明眼看着就是走后门拉关系,拉帮结派,可人家就这么干,决策权在领导,任小雅怎么辩来辩去,还是白搭,真理总是被假理取代。小雅只是空有正义之心和正义之口,却不能让正义大行其道,这让小雅觉得黑暗,都不是一般的黑,用小雅的话讲,就是灶上的锅,不仅自己黑,碰的人都黑。无奈,小雅主动要求调换工作,行长宽容地说:“你做的不是挺好吗?何必较真儿。”“我觉得太累了。”“我知道,你以为世界和你们书本里学的一样,全不是那么回事,你不要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是白的,其实社会本来就是如此。”“那我宁愿干点具体事。”“还有点出污泥而不染的骨气,好吧,如果愿意,你明天就到出纳学点业务。”银行人都知道,银行出纳是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气的小雅哏喽哏喽的,说不出话,回家就大哭一场。还是徐主任帮她解了围,最终留在了办公室,可她那一口气就是出不来,升迁也受到了压制,同年进单位的好几个都提了,她就是立定不动,长工资不是大拨哄绝对没有她,还跟着忙来忙去为别人奔忙,评职称也总是最后一批,这简直让小雅百口难辩。她去找领导申辩了几次,行长都以要顾全大局为由搪塞了,这让能说会道的小雅出茅庐就碰了一鼻子灰。说没用,没人听,也根本不听,她就委屈地哭,一哭一急嗓子就哑了,说不出话。徐主任看不过去,一劝,她哑着嗓子就开始争辩,针尖儿对麦芒,嗓子说不出话。徐主任让她回家休息,小雅借机跑到密云水库,放松自己,就是见不到那片红枫,这让小雅很失望,她就大声喊,就像喊丢失的自己,喊朋友,越喊嗓子越哑,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嗓子好了之后,小雅毫不犹豫直接到单位办了辞职手续。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毕业工作了六年,二十六岁的小雅就是不提结婚的事,甭说结婚,就是男朋友的人影儿都没真正见过。别人不急,父母可是真急。其他姐四个,比她大的三个姐姐,比她小的五妹都结了婚,就剩她一个老四了。父母以为,解决完子女的婚姻,老两口就算大功告成,可小雅全当没这么回事。要说小雅成剩女,打死了也没人信,小雅人长的白净匀称,身高一米七〇,又有气质,除了她挑人家,男人根本没有权力挑她。中学时,男同桌向她示好,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以为两人就是同学之情,全不把这当回事儿,还故意当着同学的面和男同桌大声说笑。高中也有几个男同学追她,多是凑过来起腻,也有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写了一张纸条悄悄夹在了小雅的书里。小雅发现后,那是绝不留情,当着同学的面,把他的纸条丢回去,还大声斥责:“瞧你那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弄得人家来了个烧鸡大窝脖,根本下不了台。其他有意的,一看这小姑奶奶真有脾气,还冲,纷纷知难而退。大学几乎是空白,上学之前,老妈就给打过预防针,告诉她上学期间不准谈恋爱,小雅听话,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除了谈诗,什么都免谈。男孩子写诗是为了泡女孩,可小雅写诗就是写诗,很单纯,也很纯粹。男生谁不怕有想法的女孩,这样写诗对于小雅除了担个诗人的名头,一看她玩真的,几乎把男生都吓跑了。上班以后才真正进入社会,第一个追她的,小伙子挺帅,长的也人模狗样,可别说话,再加上小雅谈本身就是优势,一谈,对方就露了馅,敢情驴粪蛋——外面光,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别看这,还自吹今天离明天就能换个新的,气得小雅掉头就走。还有两个,年龄比小雅还小,人是不错,可小雅只能把他们当成小弟弟。有两个她觉得合适的,一问,都是已经开了户的,被人家先下手为强占下了,属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纯粹逗闷子。小雅就觉得纳了闷了,这年头合适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我居然一个都碰不到。只有徐主任,小雅感觉的出来对她好,也关心她,许多时候都是主动维护她,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说,也很谈得来,小雅对他也有好感,可总觉得那是工作上的。虽然同事开玩笑都说小雅是徐主任的小蜜,小雅也没强烈反对过,但徐主任也从来不明着提出处朋友的意思,那关系总是不明不白。小雅始终无法承认那就是自己的男朋友,何况徐主任这人也太正点,连小雅的手都没碰过一下,语言上的唐突更是没有,这让小雅也不好开口问。父母追得又紧,整天唠唠叨叨,自己总说没有男朋友,也实在不是个事,索性吐口儿说:“你们要着急,那就看着办吧。”话一说出去,老五就下了手,很快就给四姐物色到一位,见了一面,小雅觉得木木的,人到憨厚,就是话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说处处看吧。老五传来对方的话,三个字:没意见。就这样,小雅算是有了男朋友,虽然见面少,可见面就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转上一圈儿,吃顿饭算是一次约会儿,这让以说见长的小雅哑了火。有一次,徐主任无意中问了小雅一句:”小雅,有男朋友了吧?”小雅想都没想,顺口答音地回道:“算是有吧。”徐主任就再没说什么。不久,徐主任就正式交了女朋友,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参加完徐主任的婚礼,小雅傻了,回家后大哭一场,嗓子哑了好几天,七天没上班,真是跑得快赶上倒霉的,跑得慢被倒霉赶上。无奈,小雅只能自己处理自己,定了领证日期。谁知领证的前一天,小雅和徐主任约着吃饭,两人一进饭店,刚好看到准备领证的男朋友正和一个女孩在吃饭,女孩脸上还挂着泪。小雅气不过,几步冲过去:“这是你女朋友吧?我们也来吃饭,各吃各的。”吃饭的时候,小雅一个人闷喝了两口杯白酒,摇摇晃晃被送回家。结婚证自然也就没领成。能谈的人已经结婚了,想结婚的人却脚踩两条船,为什么是这样,事业不顺,爱情也不顺,这让小雅彻底灰了心,她下决心辞掉了工作,成了自由撰稿人。
一个人呆在家里,和父母接触就多了。这期间小雅谈了无数个男朋友,就是找不到感觉。用小雅自己的话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总要能找到一个结合点吧,不应该是合集,也不应该是并集,而应该是交集才对。可按这个标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实在心烦,就约上徐主任喝顿酒,人家已经有了妻室,小雅也就没有什么盼头,只是排解排解而已。人到三十,还是没碰到合适的,人到三十五岁了,还是没找到另一半。一回家,父母就唠叨,每年三十晚上,对于小雅来说就是批判会,姐几个你一嘴我一嘴,有劝的,有挤兑的,有教育的,好像她小雅什么都不对,仿佛她成了家里的累赘,成了卖不出去砸在手里的冷背残次积压商品。小雅懒得争辩,只是说:“求你们了,这样子我自己愿意,愿意行了吧,有钱难买一愿意。”老妈急了:“你听没听街坊邻居教育孩子怎么说,人家说,别学刘家老四,大学上了,工作有了,可最后什么都没有,没有工作,没有爱人,没有家庭,三十多了,还赖在家里,好像父母欠她的。我的小姑奶奶,我和你爸欠你的行了吧,算我们求你,求你还不行吗。”这话象刀子,一刀一刀喇在小雅的心上。她无话可说,只能保持沉默,当起了蔫土匪。实在没办法,小雅约徐主任碰面给出个主意,又被邻居警惕的老太太看到了,就告诉了老妈,老妈郑告她:“要处男朋友,就正规处,不要偷偷摸摸,也不要和结婚的男人勾勾搭搭。”这话出自母亲的口,让她受不了,也让她绝望,她觉得自己在她们面前一无是处,活得有些多余,还不如死了的好。半宿没睡着觉,一直在过电影,迷迷糊糊梦到了自杀的表哥,好像在叫她。很累地醒来之后,小雅就找到一瓶敌敌畏。
当漫天的红枫叶飘下来,几乎把她全部覆盖了的时候,一片巨大的,血红的枫叶就要盖住她的嘴,小雅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小雅醒了的时候,母亲坐在床边哭个不停,父亲一个劲儿摇头,那姐四个八只眼睛盯着她,好像惊奇地盯着一个外星人。小雅知道对不起父母,让她们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知道,爸妈是要爱面子的人,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也不想说,她只有用沉默对抗,用无声代替辩白。这么想着,小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小雅醒过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连声都没出过,无论是谁,用什么方法,都撬不开她的嘴,沙老太太还能说出不知道,小雅却一个字都不说。医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院长专家检查了半天,也无法确定,只是推断说:“或许是精神性失语。”小雅每天就在床和厕所,厨房三个地点活动,三点一线,连大门都不出,一直坚持了半年。时间一长,看着小雅死鱼不开口,父母和姐几个又来劲了,先是唠叨,看没反应,就又开起了批斗会,好像任何一个人都有权批评教育她,只有她是专政对象,每个人都用一大堆全国通用的大道理颠过来倒过去地说,就像笨厨子炒菜,炖的烂熟,熟的小雅不用记都能倒背如流。每次批斗会一开始,小雅就把每个人的话如同写剧本一样,写在纸上,举过头顶,谁说就举到谁的面前,让她们直接照着纸上的内容念。不知道最终是谁在教育谁,谁是教育者,谁是被教育者,所有的人被小雅弄的自己都觉得没了劲,最后一致的结论是:小雅无可救药到蒸不熟煮不烂死不改悔的那一类。小雅偶尔下楼,来到院子里晒太阳,就看到邻居大妈指指点点,说着招三不招四的话。小雅试图听不到也看不到,可那些声音就像夏天头顶的蚊子,不停地嗡嗡着,赶也赶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小雅甚至想用自己的血喂饱他们,只求他们不在嗡嗡。大妈们一嗡嗡,她就闭上眼,捂住耳朵。可父母姐妹们的嗡嗡,躲是躲不过的,她们几乎是轮番轰炸,车轮大战,吃饭时说,睡觉前说,只要一有时间就开始说,不仅是疲劳战,心理战外加精神战。而小雅这些日子,几乎每天睡觉都梦到红枫,仅仅一片,从上面飘落下来,那片红色越来越大,把眼睛都蒙住了,眼前一片红色。
小雅离开家,一个人偷偷跑到密云水库。这时侯已经是冰冻的三九了,空气凝结着,冷的直沁白霜,水库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尺厚的冰。她知道这时是看不到梦中的那片枫叶了,可她不甘心,独自一个人爬上大坝,看到了绿莹莹镜子一样的冰。小雅踏上去,冷冷的,滑滑的,他朝着那片红枫消失的地方走去。她坚信和那片红枫有缘,红枫一定在那里等着她。她小心奕奕地走过去,眼睛仔细地寻找着,就像寻找一件丢失的宝石。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冰层里有一点红红的东西,她的心扑扑乱跳,三步两步跑过去,果然见到了冰封在冰层里的红叶,红红地铺展开,象琥珀一样新鲜而永恒,在这寒冷的冬季,依然鲜活着,朝着小雅笑着。小雅双膝跪冰,用手去抚摸红叶所在的冰面,她觉得冰不凉,相反还有点灼热。“我要把它挖出来,我要把它带走,带到红叶永远不死的地方去。”小雅一抬头,突然看到徐主任手里舞着一个冰镐,朝着她的方向飞跑而来。小雅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一直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小雅捧着红枫的冰琥珀,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像是抱着一尊佛。她没有回家,而是一直朝山里走去。徐主任扛着冰镐,跟在小雅的身后,像保镖一样。脚下是冰,周边是冻得坚硬的堤坝和光秃秃的树干,而那片通红的红枫在透明的冰里,在小雅的手上和胸前,欢快地跳起季节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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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让你看见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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