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城 秀才
注册时间: 2009-08-02 帖子: 145 来自: 中国安庆 张南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08-04 22:14:37 发表主题: 请不要欺骗我们(之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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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庆解放晕倒和被自行车撞,好像都只是破了些皮,身上看不到一点流血的地方,可是到医院后,医生说肯定出血了是内脏出血。医生诊断是正确的,的确是内脏出血,是大出血,很快,庆解放的肚子就开始鼓起来,接着,全身都水肿了。医生忙活了一下午又一夜,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庆解放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家看到庆解放醒了都非常惊喜,庆解放对这种惊喜基本上是无动于衷的,木头一样的表情,好像把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这时庆解放的眼皮还没有肿得十分的大,眼珠还能左右前后地转动。庆解放睁开眼后一声没吭,他就用眼珠左右前后地看。他也许是在想自己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情呢?后来他可能终于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情了,也知道这是医院了,他就开始惦记起自己答应谷青松和巩封田的事情来。一想起这件事情庆解放就皱起了眉头,他认为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就让自己去看那个氧气过滤器,看那个呼噜噜呼噜噜地上下翻腾的汽泡泡。大约10分钟过后,庆解放看着离他最近的花素英张开嘴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谁也没想到庆解放说这样一句话,花素英听得直打愣。花素英以为他是发高烧了,伸出手去摸庆解放的头,问:“你是说胡话吧?”庆解放直直地看着花素英的双眼又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花素英吃惊地把手从庆解放的额头上抽回来。她了解庆解放,庆解放的眼神告诉她:“他是发高烧,可他没有胡说,他是认真的。”于是,花素英跑出病房去找退休办的老马。老马是退休办派来全权负责处理庆解放住院治病的。花素英把庆解放的话对着老马完整地重复了一遍。老马问:“为什么要厂长来?”花素英说:“我不知道。”老马就去给退休办主任打电话,退休办主任又去给厂办主任打电话,厂办主任说:“我去汇报一下。”大约有2个小时后,老马走进病房说:“厂办说,厂长来不了。”庆解放听见了老马的话,睁开眼又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老马说:“好,我再去打电话。”又过了2个小时,老马回来说:“厂办说,只能来个副厂长。”庆解放睁开眼看着老马又固执地说:“我…请厂长…来一下。”说完又昏迷过去了。庆解放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每次昏迷醒过来后就要对着花素英重复一遍:“我请厂长来一下。”每说一次老马就跑去打一次电话,电话的那头每次都说:“厂长没有时间。”
厂长也确实是很忙的。
第一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在主持一个如何对某供销科长惩处的讨论会。已经查出这个家伙贪污受贿60多万元。牵出这个毛毛虫子很有点戏剧色彩。有人送了一套西服给科长,一套西服值不了多少钱,可这套西服的口袋里装了一张10万元的现金支票。行贿人当时没明说,科长当然也不知道。第二天科长就穿着这套西服去赴宴了,吃螃蟹时不小心弄了一身的蟹黄。科长的夫人就把西服送到了干洗店。干洗店的工作人员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掏尽衣服里的所有的东西。这样,10万元的现金支票就露出马脚了。厂长听到了很是气恼:“妈妈的,我号召厂子里的人勒紧裤腰带,他拿10万元当草纸。我非把这个狗东西整得上吐下泻不可。”组织人一查就查出大问题来了。
第二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也在开会,是为处理一个操作事故。一个操作工上班前喝了酒,交接班后,他晕晕忽忽稀里胡涂地拉错了开关,装置突然停了车,给工厂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厂长在会议室里激动地拍着会议桌子说:“要上班了还喝酒,喜欢喝酒,好,我叫他回家喝去,我要把他开除。”厂长的秘书轻轻地走到厂长身边对着厂长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厂长大声地说:“这个庆解放,捣什么乱吗,怎么就非要我去干什么?你看看我哪有时间,嗯?”
第三次打电话请厂长时,厂长正坐在一桌丰盛的宴席上。虽然算是吃吃喝喝,可这是工作性的吃吃喝喝,也是十分重要的。今天请的是一位贵客。这个贵客是一个专做化肥买卖的商人,要是让这个贵客吃快活了,只要他开开金口,东方红化肥厂全年生产化肥的五分之一就有销路了。当有人小声地告诉厂长:“庆解放快不行了,他还是要你去一下。”正端着酒杯的厂长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对身边的那位贵客大声地说:“我们兄弟感情深哟,来,感情深就要一口闷,喝。”
第二天庆解放的头就肿得像个大笆斗了。完全变了形的庆解放这天的精神反而非常好。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恰恰是不好,这是生命的最后一次闪光了。庆解放对花素英说,他很想坐起来。他肚子胀得像个大气球,当然没法坐起来,花素英想了想就去拿把柄“唧唧”地摇动了病床,一会儿床头就抬高了许多。庆解放感到这个姿式很舒服就对花素英笑了笑,然后让花素英把他的羽绒服取来,又叫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庆解放轻轻拉住花素英的手说:“我一定请厂长来一下。”花素英注意到丈夫这次说的这句话里多了二个字,是“一定”。
花素英清醒地意识到,要是不能让庆解放见上厂长一面,他死都不会闭上眼睛的。花素英想:厂长就是这么忙吗,10分钟的时间都不能给?我这个老脸不要了,老命也不要了。我就是要让那个厂长来见我的丈夫,不来见我的丈夫,我就死给他看。花素英这下可真是上了火,大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她再不要去找那个没有用的老马了,她要赤膊上阵了。花素英像一头小豹子样的窜到了病房的走廊里,一屁股坐在了花花绿绿的水磨地面上就立刻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乡村妇女哭丧的本领来了。花素英边哭边诉边诉边哭。她可真是要哭的,她一直都想哭可就是不敢哭,这下她可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了。她哭她可怜的丈夫,她哭她深爱的丈夫。她哭得肠断魂销哭得惊天动地。哭到悲愤时,她就用拳头捶打胸膛拿头撞墙撞地。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不知道捶打的是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撞向墙撞向地的是自己的头是自己的脸。此时此刻,花素英完全失去了控制。很快,花素英的手上、脸上、头上乃至全身到处都是鲜血。血流得很多,一直流淌到了她正坐着的花花绿绿的水磨石地面上。由于她哭得彻骨哭得动情,把围观的许多女人也都给带哭了。花素英的行为,惊动了整个医院,走廊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当医院院长闻讯赶来时已经没有办法走过去了。后来找来了4个医院的保安员,边拨开人群边大喊:“院长来了!”好不容易才挤到花素英的身边。院长被花素英感动了,被这个仍然还是农村户口住在城里的乡下女深深地感动了。院长上前扶起花素英说:“同志,请你别哭了,你的事我来办。我去给你请厂长,我代表我的病人去请厂长。”花素英听院长这么一说朝着院长点点头就不哭了,她相信这个戴着眼镜的老院长。花素英止住哭以后对院长说:“真是对不起你,把你的白大褂弄了这么多血。”院长这才注意到自己白大褂血迹斑斑的样子就像是刚从手术室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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