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火头鱼

[河畔书生]

　　　　　　　　　　　　　微笑的火头鱼

　　许多年了，那条火头鱼的微笑，悄悄地潜居在我心灵的湖泊里，在触动某根心弦的瞬间，它就会浮出水面，隐隐地微笑，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亮如大星。那微笑，和许多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样，我读不出那隐在黝黑笑纹里的寓意，那分明是一种暗示。我不得不承认，在许多真假莫辨的微笑被时光洗去之后，它的微笑仍然明晰，如在眼前。
　　在我幼时生长的乡村，能捉住火头鱼的确是一种荣耀。那火头鱼大的身长过尺，呈圆筒状，头尖而扁如蛇头，上下颌骨的牙齿尖锐锋利。一些关于它的传闻在乡村隐现，遍及幽深街巷和田间地头。据说，一年夏天，陶小人把自制的火药装进酒瓶，安上引线，大中午到河汊子里炸鱼，点燃引线，瓶子却没脱手，结果被炸断了左腿，成了陶瘸子。陶小人炸鱼的功夫精湛无比，七里八村谁不知晓，又有多少媳妇埋怨过丈夫夏天不能给家里逮来几箩筐鱼。他逮鱼炸鱼样样拿手，每逢夏天，他家的房顶上晒满了鱼，那些鱼，被安放在防蝇网下面晾晒。干鱼用大针和棉绳串起来，挂在厨房的墙上，能一直吃到来年夏天。他家，一年到头不缺鱼。可那次，他炸鱼失了手，还折了一条腿。
　　经年戴着一顶小黑帽的二爷爷说，陶瘸子那天扔瓶子时看到河里有一条好几米长的火头鱼，张开的嘴像洞开的堂屋门，交错的牙齿像磨尖的铁栅栏。他顿时惊了呆，忘记了手中点燃的瓶子，直到爆炸的一瞬间才奋力一甩。经常沿着河边放羊的狗胜爷爷说，陶瘸子那天是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抓住了胳膊，那汉子是成精的火头鱼变得。我问那汉子长得啥模样，他说像十几里外水泊梁山的黑旋风李逵。很多人当面追问陶瘸子炸鱼失手的原因，他总是闭口不谈，被问急了，扭头就走，那条瘸腿在土路上划着弧线，惊起几阵浮土。
　　小时候，村东的那条十几米宽的小河是我成长的摇篮。每逢烈日炎炎的天气，我和弟弟经常光着身子到河里游泳，泥鳅一样穿梭在河里。有些时候，河水仅能淹没膝盖，那正是逮鱼的好时机。那些鲫鱼潜藏在脚印里，那些泥鳅潜藏在黑泥里。有时候，父亲、弟弟和我一起上阵，母亲提着铁桶在河岸上拾鱼。一条条的鲫鱼和泥鳅被甩上岸，被迫迁徙，为了把父亲和弟弟比下去，我攒足了劲，牢记着父亲的教诲，逮鱼一定要“狠、稳、准”。我刷刷地把一条条活鱼扔上岸，母亲赞许的目光让我深感快意。最难逮住的要数火头了。它在自己的身上涂满黑泥，随便往泥上一躺，让人分辨不出。而且它遍身滑液，鬼般机灵。很多人说，身长过尺的成年火头一甩尾巴能把人打一个趔趄。我能逮住的只是半尺长的火头橛子，父亲说，你还小，逮住这么大的火头已经不错了。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不服，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
　　第二天，我在裤衩上绑了一条麻绳，把一只盛鱼的小编织袋绑在身前的麻绳上，吃过午饭，悄悄出发了。这次，我打算到河汊子里去捉条大的火头回来。陶瘸子就是在那河汊子岸边被炸瘸的，老年人都说那里邪气重，很少人敢去那里逮鱼。一路上，我想着那些关于河汊子火头鱼的传言直冒冷汗。村庄被甩在身后了，终于到了，原来芦苇丛的后面正有一个人在弓着身子摸鱼，我松了一口气。我走到他面前，看了看，脸面很陌生，大概不是本村的。停了一会，他半蹲进水里一动不动，肥大的裤头在水中飘飘洒洒。我问他大裤头有啥用。他嘿嘿一笑，眼神狡黠地说，我的大裤头就是迷魂阵，鲫鱼，白鲢钻进去就别想再出来。我弓着腰，摸索了半天，泥鳅倒是逮住了几条，连大火头鱼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一转身，发现一条尺把长的火头从它的左腿边钻进大裤头里去了。那条火头，黝黑斑驳，遍身暗黄条纹。他竟毫无察觉，依旧蹲在那里，满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谁不知晓，那火头鱼生性凶猛，是河里的食肉动物，钻进裤头，那还了得。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它从他右腿边缓缓钻了出来，它的胡须老长，流水中的水草一样飘逸，宽嘴微张，露着交错的尖牙，它分明是在微笑，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亮如大星。我分辨不出那隐在黝黑笑纹里的寓意，那分明是一种暗示。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的小河和村庄，在远方的城市漂泊。目睹了太多的笑容，那些笑容千篇一律，难辨真假。那些经不起秋风历练的微笑，多被悄然遗忘。许多年了，那条火头鱼的微笑，它悄悄地潜居在我心灵的湖泊里，在触动某根心弦的瞬间，它就会浮出水面，隐隐地微笑，眼睛如两粒闪光的黑豆。那微笑，和许多年前的那天一模一样，我分辨不出那隐在黝黑笑纹里的寓意，那分明是一种暗示。
　（欧阳德彬，二〇〇九年六月九日，洛阳）
简介：欧阳德彬，农历1986年11月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居洛阳，散文作品发表于《福建文学》《牡丹》《大河报》《洛阳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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