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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 礼》(农村小说)
丘河
秀才


Joined: 08 Apr 2008
Posts: 116
Location: 科尔沁vs庄周故里
丘河Collection
PostPosted: 2009-05-16 14:21:09    Post subject: ◆《葬 礼》(农村小说) Reply with quote

葬 礼
◆丘河

周八的儿子圆九那天,油馍三赶去赴了宴,带着一家五口。王老太就是在那个中午过世的。油馍三回来时,手里拎着两个碗面儿,那可是随了二十元的礼钱呢。

第一个发现王老太死去的是油馍三的小孙子,小家伙从周八那里得了四块水果糖,在把剩下的两块给王老太送去的时候,王老太就不再能叫醒了。

油馍三感觉真是晦了八辈子的气。人死就死了,偏偏死在人家孩子圆九这天,更倒霉的是,明天王老太就该挪到大儿子家住了。要走,好歹也得过了今天吧。可王老太偏不,她说,要死就死在油馍三家,可还真就应了。

油馍三赶忙召了儿子、儿媳,将王老太从西边耳房连床一并抬在了正屋,并千嘱万嘱儿子和儿媳说,老太太是在正屋死去的,临死前,家人都是守在一旁的。在我当内柜期间,他的儿媳这样告诉我这个憨货说。我觉得油馍三简直是虚伪透了顶,他是该受天谴,该遭雷劈哩。他是想要落个“死有所守”、“死于适室”的孝子之名。我决定要报复他,寻找机会给他难堪,如果有可能。

他把我唤来当内柜真是看走了眼。他说,火德,给我当内柜吧,你人心地好,实诚,我信得过。他是看中了我的负责任、死心眼儿,还有不吸烟,不喝酒。那样,我是可以为他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呢。我没有老婆,没有家庭,所以他不会担心我和他耍花招,玩猫腻。又加之,我是他的表侄子,这使我理所当然成了他的首选。我打心里嘲笑他的浮浅。

在一切准备停当后,油馍三开出七十元一天租了副冰棺。队长说,用你南岗上那株梧桐合口棺吧。油馍三就显得十分的不乐意,说,现在谁家还时兴合棺!有现成的石棺弄一副就罢了,千年也沤不烂。王队长是想拿他开个玩笑,那一抱多粗的桐木,他可是舍得给王老太合棺的?现如今,桐木的价格可是一路走高哩。要说毁棵杨木吧,那还有的商量。眼下杨木当柴禾买都还是要挑三拣四的。别桐木杨木的了,还是石棺吧,冲料、加工,一套下来,也得这个数,队长给他伸了三根指头。油馍三便决定要买一口石棺了。但他有自己的标准,尺寸不要太大,石料一般就行,价钱三百元之内为适。

火德,没人时,你眼头要活泛点。在搭灵棚时,他看我闲在帐桌旁,提醒我说。

我就去为他扯布幔、扶支架、抬供桌、拎席片。执事说,孝亲孝客陆续都到了,你还不该穿上孝服?油馍三正吩咐儿子去城里割肉买菜。不打紧,又不是外人,他毫不在乎地回答。黄瓜五斤,芹菜十斤,白条鸡四只,猪肉四十斤,不用!不用!先割二十斤吧,多了也是浪费。他看了看满脸严肃的执事,接着说,猪头肉五斤,还有牛肉,五斤——三斤,就先三斤吧,用不完就坏的,番茄——番茄就从你表叔棚里现摘吧,多摘些留着,青菜——青菜看着再买几个,别买太贵了,一般的就好……

队长走过来,每样你要多买些的好,三斤五斤的,到时你就尽跑路去吧!用得着时再买,再买也不耽搁,油馍三说。

你那孝衣要穿上了,孝客一进门,你这怎么像话?!执事再次提醒道。

油馍三嘻着脸,把孝服斜披在身上,给进门的孝客规规矩矩叩了个头。川六看着我笑,这个头,在平时是想收也收不得的,不容易啊!他说。

你那双鞋再缝几针吧,父母都过世的,鞋脸哪有只瞒半边的!执事很认真地说。这瞒鞋脸可是十分讲究的,父母一方在与父母双亡,鞋脸所瞒的面积大小都是有规定的。咳,这东西,像那回事就是了,没啥用!油馍三懒懒地。讲究可有的说了,到现在这啥时候了,谁还像你把鞋穿的这般周正,不怕别人说闲话,看笑话?油馍三用小眼撇了撇老大老二,鞋子都在脚上趿拉着,这才褪下脚,趿拉起来。

在给一位年轻的孝客磕完头后,他就偎在我的帐桌旁翻看起礼单。今天外柜来不了,你就先兼着,大权都交给你了!我火德才不稀罕他的什么大权呢。小钱你直接往外支就行,超过五十务必跟我打个响声,他对我提醒道。我唯唯应诺,说一定一定!火德,支的钱数一定要记清喽,后边要注清用在何处,他临走时忽然又回过头来嘱咐我。我顺服地点了点头,继续收我的礼钱,做我的帐,撕我的孝布。

撕孝布也是很有说头的,但我不懂,油馍三也并给我指点,我就给他出了丑。五服之内的孝亲是要破孝的,除此之外,则只需撕只孝帽或是孝巾,而孝帽与孝巾都仅仅是一块白布,拿回家是可以做抹布使的。但我并不晓得哪些人属于至亲,哪些人属于五服之外的旁亲。也不知道朋友也是分门里和门外的,而门里是要披孝衣同孝孙同跪灵棚的,门外的则不然。这就使得我弄了笑话,给他的一个妹夫扯了只孝帽,弄得孝亲愤愤地找到执事。执事就把我训斥了一番,告诉我不懂的别瞎装懂,还骂我不会办事!我本来就不会办事嘛,我是掌内柜的,可现在外柜也兼着,就连撕孝布也成了我的主业。我心里就有些不平,我甚至还不抵管声乐的川六呢。起码他还有烟吸,有酒喝,甚至还有礼包拿。回了花上三五十块钱,找个小姐美美地享受一番。我火德呢?管账兼打杂,还要被人骂作憨蛋。我心里实在受活不了,就找到执事,把孝布全撇给他,并警告油馍三说,灵堂和灵棚是必得孝子孝孙守着的,而且必得棚不离人,客到必迎,是不能让我跑来跑去来回通报的。油馍三便对执事说,别看火德平时不声不哈,呆呆傻傻,遇到事心里清亮着哩。

队长就指责油馍三说,你尽欺负老实人哩,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人家火德可聪明着哩。这话我爱听,可油馍三却不以为然,开饭时动员我去洗盘刷碗。我确实不太聪明,真的,我什么都愿意干,你是不懂!

执事把撕好的孝布又抱了回来,依旧堆在我的帐桌上。男客需要时,我就一指,这是孝帽,女客需要了,我还是一指,那就成了孝巾。孝帽和孝巾只是叫法和叠法不同而已。油馍三并不领我的情,尽躲在厢房里争论让不让王老太的大女儿来吊孝的问题。灵棚下空空的只有两领草席。而有些人是不得进灵堂的,只能在灵棚里致哀,孝亲到了,我就不再通报,只做我的帐。除了撕顶孝帽就是拣只孝巾,再不就随意扔两只香烟,请客休息。

执事对油馍三的毛草应付很是不满,便借故开溜,队长也是。以至最后溜得只剩下川六和我。这里再没有比川六和我更傻的人了。川六顶着太阳,我也顶着太阳。川六陪我闲扯,我就给他敬烟。陪得我高兴了,我还会把整盒的香烟塞在他的屁兜里。他这人有个坏毛病,一见有好处捞,就给别人讲自己找小姐的风流史。我就调侃地骂他,老不正经,骂他是日本品种。

这可是有来源的。当年,他老爹被押在北海道做苦工,后来逢上日本投降。他老爹就耀武扬威起来,在东洋没少占女人的便宜。从日本回国后,他爹这样吹嘘着。可川六究竟是否掺杂了进口基因,我就不得而知了。他老爹在留下他不久便一命归了西,他就成了个迷,谁也破不出!

我说,给你爹娘合坟时,没有发现你爹的东洋刀?这话落在了油馍三的耳朵里,他就埋怨川六不该把钱都花在小姐的身上,而应当多在他嫂子身上下力气,他嫂子是早年守了寡的。川六说,我何尝不想,可她不愿意哩。执事就嘲笑他说,别说人家川六傻,我看聪明着哩,尽想好事呢!川六就在我的身上撒气,骂我是假正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被他伤了要害,就卖起傻来,吐起不着边际的疯话。

油馍三又在查我的帐了,埋怨我说没有把租斗和簸箩的支出上账,我真的是给忘记了,尤其是高兴的时候特别显得健忘。他又把垫在我屁股下面的三刀草纸抽出两刀,说这些纸都还用得着哩。我心里甚是不悦,默默地嘲笑他说,你把纸烧多了,当心身强力壮的穷鬼和你娘抢钱花哩,那时,你老娘可要吃大亏的。

王老太的两个女儿送了套社火,在老院里扎着。油馍三就表现得不高兴起来,给执事卖话说,人都死了,活着不孝顺,死了就是请上三台、八台社火又有何用,还不是给死去的人烧钱让活着的人看?!哪抵把钱交到柜上。执事看出了他那半两心思,言道,常人都说人死适室、养老送终、重殓厚葬为之孝,把事办得风光体面些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一次,别说搭台社火,就是女儿摆上桌供,请上十大件也不算多。两个女儿听这般如此一说,便刻出钱做了鸡鸭猪鱼等礼供一桌。油馍三却不愿出碟碗油盐,说这纯属烧包,摆样子,华而不实,不抵入了柜的好。

队长开了口说,像你这样的,就该办你的学习班。我婶生前是该了你,还是欠了你的?人活一辈子,住了一辈子趴趴屋,难道死后连个挡风遮雨的处所也不得落?说得两个女儿和忙客们眼睛都潮润润的。川六说,这人哪,不到死那一天,还真住不上这样漂亮的房哩,就说我爹吧,活着没住上楼,死了也没有住上,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家屋檐下晃荡呢。我说,川六,你叹气个球,你爹活着还不够爽啊?当年,东洋女人可是没被你爹少搞哩。再说说你吧,老天爷好像也没亏待你那二两肉!死了的,活着的,谁有你爷俩的日子滋润?女人怀里死,做鬼也风流哩。

执事就骂我说,扯淡瞅着点场合。我这才发现社火四围早已聚满了人,老婆子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哎呀,这王老太走了走了,又住上楼了。瞧,还有彩电哩!长虹数字的呢,一个媳妇这样说。不知道这老婆子会不会摆弄哩。这下可全了,汽车、船、马都备着呢,以后出门可不用颠着两条腿跑了。还有手机哩,以后有啥话想说,也不用跑到家里来了,她两个女儿想的还可真周到哩。

扎社火的师傅们该有两盒好烟,一块红布单哩,执事说。社火是她闺女请的,烟该他们出,我啥礼也不请。油馍三看了看我。那酒席你也是不打算请的了?执事火在气头上,讲起话来烟熏火燎的。该请吧?不该请,我一个子也不能出!你四方打听一下,哪有扎社火的,有不请客的理儿?队长说。

那烟和红单我不能出,他们要扎社火,这礼就该他们出。油馍三的话又让我记起了他卖油条时的丑事。他老娘想要吃油条了,就捏了他一根。这正落在油馍三的眼皮子底下。他一把把油条夺下,塞在我的塑料袋里,说,火德,够你的了吧,八根,数数,别少了!我就把一整兜油条当面送了王老太。再买时,油馍三就不再买于我吃。骂我说,都说你啥,我看你真的一点不精细!从此,我就不再在他那儿买油条,而且四处卖他的孬。他油馍三不卖我火德油条吃,油锅很快就熄了火。

队长马上就放出了话来,说,不请可以,这队里的忙客我要全撤了!油馍三可是肯让撤的。忙客一走,这葬礼还办不办?那起火烧饭、打墓挖穴、报丧下棺的事谁来料理?就凭他那一个半心眼?报丧不带孝,下车就入门,还不早被人家哄到大街上去!我忙从柜上支了五十元钱,说,咋不请?请!请!又落了笔。油馍三朝我撇了两眼。我知道他是在感激我哩,心里美滋滋的。我常以这种小恩小惠而自得其乐,而油馍三却常常不想照顾我。

两个女儿做了十大件,并瓜果馒头满满摆了一桌。将要离开时,见桌前的长明灯熄着,便去找执事。执事在灵堂门口向里勾了勾手,油馍三就苦着脸晃了出来。倘人家娘家有人,你这丧事还想不想办?执事说,你不知这长明灯是熄不得的?城南乡,人家都用蜡烛代替哩!油馍三瞅了一眼桌前的长明灯,半碗煤油已经见了底儿。你不会连二斤煤油都不舍得吧?!俗话说,十里不同乡,五里还不同俗呢,弄只蜡烛在那烧着,就等着旁人嚼舌根吧!油馍三看了看我。我就用手指了指川六,川六正在义务剪纸钱哩。

又一孝客到,在我这交了礼钱,领过孝帽就直奔灵棚。油馍三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双膝跪地。几个孝孙即刻溜进灵棚。客到——执事拖着嗓子喊。一跪,二跪——再跪——再跪——灵堂点纸——执事的腔调向来就是这般地道。一个孝孙就跪在灵堂门口,在有三块砖围成的烧纸盆里焚起“钱”来。

川六把纸钱簸箩端在我的柜上,告诉我说,他发现了一个规律。说,这孝亲孝客怎么都是四磕四拜啊!我把他的钱簸箩撂在地上,说,你没听人家说人三鬼四吗,死人属鬼当然要四拜啦!孝子谢客——执事拉着长腔。我把川六推出帐桌,说还是剪你的买路钱吧,钱撒少了,地狱的门可是都进不去的,那些小鬼可腐败了!

队长说,火德,你瞎嘟囔个啥哩!我就赶忙闭了嘴,把账本卷起塞在皮夹子里。油馍三千嘱万托地提醒我说,账本除了他是谁也不许翻的。他川六更没有这个资格了。连四跪四拜都不晓得,亏了他还给人家跑了几年的丧乐呢。我打心里瞧不起他。对着他那骚的变了形的屁股狠狠地啐了两口。

王老太的女婿请了条蓝帐子,需写上几个大字挂在灵棚的门头上,油馍三就来请了我。他向我递了支硬盒红旗渠,我接过扔在烟盘里,对着川六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这里有一支好烟可抽哩。然后指了指灵棚旁守门“门童”边蹲着的执事,说,执事在那里呢!他没好声气地就走了。他明知道我火德是消受不得香烟的,可我却还是接了,这让他很失望。

驾鹤西去——惠婿——德康——福川敬挽,川六念道。她女婿跟你一个“德”哩,川六向我咧着嘴笑。她女婿还跟你一个“川”哩,我回敬他。他嘻嘻一笑说,拉客的撞上了打炮的,巧了!没一句正经话,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东京人呢!队长说完,朝忙客门挤了挤眉眼。

执事把油馍三敬上的红旗渠架在耳朵上,示意我过去。他是想要我写一篇讣闻的。他说,他的手让狗给咬了。简直胡扯,他的伤是在抬冰棺时挤在门上擦的,我可是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哩。他能拿毛笔?油馍三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狐疑地瞧着我,直把我的汗毛气晕了一大片。你可别看他面呆,他可还是这里的内柜哩。我是多么地喜欢别人拍马屁啊!执事的一句美言就让我抱朴守拙的处世哲学流了产。我老爹在世时,时常教育我说,古语有云:有美玉于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他是教育我待价而沽,莫要锋芒毕露。我就遵照他老人家的教诲玉韫珠藏,虽然我如今已三十多岁,甚或连半个女人也没讨到,但我却觉得老爹的话是那个理儿。这会儿,我真的觉得有必要露两手,显摆显摆了!因为王老太刚毕了业的外孙女才在我这里报过到。

我正襟危坐,将厚厚一沓草纸垫在屁股下,尽管油馍三牙都快要痛掉了,我却不再在意。四围一群忙客正等着欣赏我的手艺呢!“讣告”,换行,“慈母……寿终正寝……享年……”我挥洒着那一元钱的毛笔和五角钱一瓶的碳素墨水,竟然写得酣畅淋漓。我从来没有这样过瘾过,可油馍三对我的指责让我煞是不快。他告诉我说,要那样写,不要这样写。我就把讣闻的下端一把撕去,再凑上半张草纸,写道:

五七(不办)

百天(不办)

一年(不办)

二年(简办)

……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显得很知足的样子,喊,川六,到厨房让大厨和点浆水……

我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我在文字里犯了个小错误,这不但耍弄了油馍三,连王老太也觉得对不住了。后来我在夜里做梦时,就向王老太祈祷,说,你是该理解我苦衷的,我是发了誓要报复油馍三的,我要出他的丑哩!我还警告她千万不要来缠我,我光棍一条,死了对谁都不好,我很穷的,我爱花钱,还爱住新房,而且……但是,我是何等的愚蠢啊,一位老教师在祭拜离开时,告诉别人,讣告上我把死人的性别弄错了,还当什么内柜啊!我原本就是不适合做内柜的,可油馍三相中了我,而且对我的发挥很满意,我还有什么不安呢!

油馍三在灵堂守了两夜,夜夜烧纸七次,停灵到第三日,逢了个单,便把王老太拉去火化。

我和川六并三个忙客在家留守负责接棺,幸好石棺在王老太的骨灰回家前抵达了。川六很是卖力,他显然许久没有给人抬棺了。

我刚要把棺盖倚靠在地上,川六却朝我大吼,火德——你傻哩!天棺是不得落地的,你爹咋教的你?我爹确实没有告诉过我。棺盖不是早晚要入土的嘛,我心里甚是不服,却再不敢大意。大殓是何等严肃的事啊!可执事和队长都不在,油馍三临走时带着哭腔嘱咐我说,火德,家里你是需要简单料理一下的。

川六又支使我去取草纸了。我捡纸质绵软的拿了三张,卷吧卷吧递给他。他倒像专业装殓师似的,先捡了块瓦片,在石棺的外头取了些许浮土,然后匀匀地撒进棺内。而后把一张张绵软的草纸整齐地铺在棺的底端,直至把棺内铺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我向他请教说,这棺底铺草纸是啥讲究?他一副自满自大的神态,啥讲究?你平日里睡觉不铺褥子么?按说,这上面还得盖一层白单哩,这叫“铺金盖银”。一边说一边将碗面条放进棺内一头,又摆上两根竹筷,解释说,这叫“脚尾饭”、“辞生饭”,又称“倒头面”。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脚尾饭偏偏又叫倒头面,这是否矛盾呢!但我没敢再问。如若我再谦虚,川六就会羊屎蛋儿粘鸡毛,成飞天能豆了。我可不想他在我面前得意忘形,我是极好面子的,和我爹一样。

可他丝毫不能看到我闲着,他又派了我去买“盘缠”。我真搞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买路钱昨天分明不是已经烧过了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苛捐杂税?这阴间的开支还可真不小哩,我暗暗地想。我买回了两沓,但忘了落账。那厚厚的都是1000元的大钞,没想到阴司钞票的面值比阳间还大,王老太这回可是发了大财的了。要知道,那可是足足几万块哩。我火德,拼死拼活整的啥?一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多的钱呢!王老太可是有福的,我说。有福?有啥子福哩?人活着受罪,死了就该享福的,可要不是我想着给她备了这一碗面、两沓钞票,她王老太可是要缺吃少花哩!如今活着的人,谁还顾及死人的生活。那么说,王老太和油馍三都还应感激我火德哩,没我送的钱,她王老太阴间还不得要乞讨过活,他油馍三还不得夜夜受王老太的鬼魂骚扰。倘若他们都能睡上安稳觉,首先还要对他这个憨傻的内柜感恩戴德哩。

我这样想时,川六正将一段粗麻折成七段,往棺里放。我想要问,外边哭天抢地的号声便响了起来

火化的王老太要回家了!

队长和忙客都去打了穴,待王老太安稳地睡进石棺后,我就成了忙客。我要忙着抬供桌,忙着拆灵棚,还要忙着往院外运社火,对了,我还得迅速清理灵堂。川六呢?我哑着嗓子叫。哦,川六在给王老太抬棺呢!

稳着点,稳着——对了!都把腰杆挺直了!川六在前面吼!

引魂幡在动了!起风了,起风了!我叫道!

呜呜——油馍三哭得可真是凶哩!

火德,可别走,办完事还有顿丧宴哩,你昨天都落了吧——川六朝我喊。

火德,在家等着啊,回来还要核帐哩,油馍三带着哭腔说。

我他妈的哭了,真的,真真的哭了……



2009年4月25日

于科尔沁
http://blog.sina.com.cn/qiuhe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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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情感在哲理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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