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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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青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04-03 22:59:34 发表主题: 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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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1
不久前,一个闲暇的上午,很长时间里,我独自望着窗外的花园发呆。心,似乎忘记了众多的事物,被春光同化了,恬淡而真纯,美好而简单。是闲暇的时刻,简约了我的内心,还是阳光简约了生命里繁杂的影像?是什么,让我在春天接近了自己?
那几棵干枯一个冬天的树,都长出花苞了。那池水,泛起春阳的清澈。草绿,亦萌动在枯黄的草根之上。虽然,春还没有完全抹去冬的痕迹,但是,万物都已经真正进入最美好的萌发时节了。屋顶之上,还有几只喜鹊呢。虽不见它们的身影,但鸟鹊的鸣叫声,像虹光般洒在那些花树上了。
花园里,有几块从远处运来的大五彩石头,还有几块乳白色的大石头,静卧在草色里。春夏秋冬,阳光明丽的日子,我曾经多次走近那些石头,或抚摸,或久坐,或留影。只是,那些时光并没有在石头上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我很难在自己所接近的事物上,留下明显痕迹的,哪怕是毗邻的天然大石头。
仔细想来,来世一回,我又能留下多少生命的痕迹呢?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留下一些来过的痕迹呢?
突然,我有了在某一块石头上刻画点什么的渴望。哪怕几道简单的刻痕,哪怕一朵杏花,一波海浪,一只飞鸟。或像古人,只在自然的岩石上,拙笨地刻下几道太阳的金光……
2
我伸出手去,独自端详。然后,独自追问,它会刻画什么呢?它能在世上留下什么有意义的痕迹呢?
也许,已经在石头上刻下某种痕迹的人,并不是想留给世界一些什么,而是一种表达方式,一种来过的证明,或仅仅是一种喜爱。比如,我今天佩戴的这一小块古老的石头。它很像滦河岸边自然的河卵石,又有磨制过的痕迹。它的石质并不坚硬,很易于钻孔。或许,它那不规则的小圆孔,就是把自然的孔眼又钻大了一圈。但磨制它的人,一定是因喜爱才把它磨制成饰品的。
我从来也没有想象过,古代有一位什么样的女子,曾经佩戴过它。这样,它在我的心里,就很简单了。这个小石头,是我们去本地新石器遗址时,友人捡到馈赠我的。当时,他就断定,这是古人的饰品。那天,它最适合用来安慰什么也没捡到的我。我看上了它朴素的褐色,还有椭圆的美,就偶尔佩戴在胸前。
如果,没有这个小圆孔,我的友人看到它也不会弯腰捡起它的。如果,没有这个小圆孔,古人和我怎么佩戴它呢?
是否,从粗糙的磨制石头,到细致地雕刻石头或美玉,给饰品钻出可爱的小孔,人的心灵就已经闪耀起古朴美丽的光芒?
我的手,每一次抚摸小圆石,都是在抚摸古人留下的痕迹,总是在思索或梦想点什么。
3
很多年,经历的大多是为衣食而奔波的时光。匆忙的日子,我原以为会留下了一些在世上行走的脚印,或痕迹。可是,回头看时,很多日子的痕迹,都像踩在海滩上的脚印,有的已经被别人的脚印覆盖了,有的已经被海水巻荡得无有踪影。只有心灵的那一片金色海滩,在生命的风景里,保留了踩过它的所有印迹……
所以,我时常在别人留下的痕迹上,去阅读生命。或被别人的文字引导着,去辨认人类文明的轨迹。我还喜欢想象一些古老的事物。正是离我遥远的风景,能让我振动起梦的翅膀。那里,是没有阻拦的时空,会让我的思维和心灵获得某种自由。
最近,吸引我心神的,是家乡大地上古老的人类遗址。
在地方博物馆,我曾看到过滦河南岸爪村出土的石器。如果不标明那是经过古人打砸制作的石器,我会误认为那就是普通的石头。那时,祖先还没有学会磨制石器吧。可是,旁边残损的骨针和骨锥,分明是磨制的。我想,人类开始磨制生活用品,也许不是从石头开始的。
先人最初在石头上打砸出的痕迹,就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第一道文明的痕迹,亦留下了一个旧石器遗址。
据史书记载,远古的时代,我们这片土地上,“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滦河水量充足,燕山南麓覆盖着大片的原始森林。河边生活着大量的野生动物,原始人群在山上穴居,他们已开始使用石器,过着原始的渔猎生活。”
那时的人,肯定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心灵。穴居的先人,是在触摸石头的过程中,打砸出了更美好的生存出路。
由此,我感到,人,无论哪一种创造生活的姿势,都是很美的。
曾经在书上或博物馆里,看过一些春秋战国以前的高古玉,其中有很多动物。那些蹲姿的动物,是否带有人类穴居生活的某种痕迹呢?比如,那只著名的红山文化玉羊。是否,那时,人类还没有条件建造高大的房屋或宫殿,在低矮的山洞里穴居,会经常出现蹲姿?
那是他们在居住的地方,难以站立起来的生存痕迹吗?
4
滦河北岸的安新庄新石器遗址,则出土了磨制的石斧、石刀、磨盘,还有很多其他的石器。那些石器上的磨痕、圆孔和刀刃,就是人类留在石头上的不会消失的痕迹。包括那些石器的形状,我都认为,那是一种磨制出来的痕迹。
一位爱好古文化的友人,甚至在那里发现了经过磨制的残小玉片。那种磨制玉的方法,已经接近红山文化。他猜测,那些石叶或石钻,就是用来刻玉的。或是用来在陶器上刻画纹样的。沿着这一猜测,就可能接近人们在燕山和辽河一带寻找的新石器和红山文化的衔接点。或许,就可能找到原始社会向夏文化演变的痕迹。
这本不是我能够触摸的巨大文化课题。只是,我的心灵,像不愿意舍弃或错失什么美景一般,时常注视一下那片土地。
那么,今天,就让我的心恣意地放飞想象吧!于是,我看到,古老的土地上,刚出现磨制石器和玉器的时候,人们已经为自己建起了房屋和宫殿。有一些男人,在滦河岸边,用挂满石网坠的渔网捕鱼。有一些男人,在远处飞石打猎。有一些男人,正开垦土地播种五谷,或圈养动物。而女人们,则日日在炊烟袅袅的屋顶下忙碌,眼神里出现了某种梦想。
某一年的春夏或秋冬,一个剽悍的部落首领,指挥着人们建起了一个古老的祭台,率领男女老少祭拜天地。那时,他手里高举着象征权力的玉斧。女人们,则佩戴石头或美玉。男人们,手里都拿着一种叫天鼋的族徽。他们虔诚的心放射出无限的爱意,驱散了太阳神之外的邪魔和阴影……
我仿佛看到了众多的石斧和美玉的灵魂,也在古老的大地上舞蹈……
5
闲散的日子,我也曾去那个遗址,随便走一走。
有时,看到是翠绿的玉米或花生秧。有时,看到的只是光秃的地表,像滦河岸边普通的沙土地,泛着贫瘠的黄色。因之,内心充满了困惑。是什么,让人类古老的文化遗址如此单调。是什么,让人类古老的痕迹在土地里隐遁。
或许,是我的目光和心智,无法深入时光和大地的深处,看到的表象才如此简单?
不可否认,我看到的,只是它一年四季的表象。或许,那大地的深处,至今还埋着众多的石器和美玉。
是的,那个新石器遗址,绝对不是出土一些石斧、石刀那么简单。我猜,肯定还有许多未解的古老谜团呢。
我真想知道,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们的先人,顺应着大自然那不可改变的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刻画出了怎样的生命痕迹啊!
6
在此,请允许我继续漫无边际地猜想。
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好像隐藏着一个遥远的秘密。或许,那是这片神秘的土地,储存久远的信息。只是,至今还没有人破解,亦没有引起更多关注的目光。
在这个春光淡荡的日子,我的心灵和目光,总想进入某种幽深的隧道。那里,像有一种无形的棋局,在梦一般迷惑我。无边无际的梦想,好像产生了某种幻觉。既然,我们是华夏子孙,既然,关于夏至今还没有什么定论,是否,每个人都可以去猜想夏朝呢?
如果,真的如某历史学家所言,黄帝活动的区域就在燕山一带。如果,真的如某专家猜测的那样,红山文化很可能就是夏文化。那么,夏朝,应该在燕山一带留下什么遗迹的。那么,滦河两岸,在爪村旧时器遗址和安新庄新时器遗址之外,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出土的商朝文物之外,是否,也应该去寻找一下,能够证明新石器和商文化之间的夏朝痕迹?
7
先人在某个朝代留下的生命痕迹,慧根浅陋的我,怎么能够辨认呢?就像一个短小的钻杆,不可能探知大地深处的宝物,我只好放弃妄念。幸好,我与众多的智者,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里。我想,有大智慧的人,也许正在破解历史的难题呢。
我的心,像飞过一只小鸟而没有留下痕迹的天空,空荡依旧。
昨日,偶遇一本介绍雕刻古玉刀工的旧书,就随便翻看起来。细读晓静先生所做的前言时,我惊讶极了。在此,我要做如下的摘要:
“石器时代不存在精密的刀工。夏尚‘忠’,刀工精确并且深沉。商尚‘质’,刀工古朴。周尚‘文’,刀工温文尔雅。汉继承秦风,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放气势。六朝崇尚清谈,刀工上,重视巧雕,重视细部的纹饰。隋唐五代,刀工大多表现为凝重浑圆。宋元明,刀工锋芒毕露,大有肃杀秋风的感觉。清乾隆,刀法为之一变,一反隋唐的沓杂和宋元的浅陋。精雕细刻,极事奢靡。”
不同时代的人,刻在玉上的不同痕迹,勾勒出了玉石雕刻的演变过程,也刻画出了一部人类的文化或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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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想到,从古至今,无论是诗歌、绘画、书法和雕塑、墓碑,甚至每一种建筑物、车船或飞行器的草图,不都是人类留在纸上或石头上的痕迹吗?
9
我终于明白,人类的文明史,是由人类留下的痕迹组成的。
天光,会照耀所有留住的时光之痕。
那么,那些消失了的时光之痕,我们又能去哪里寻找呢?
如果,能让某一种消失的生命痕迹,变成鲜活的花朵,该有多好啊!最好,让它像家园的野杏花,那样,它就会像那千百枝含苞绽放的绚烂,一年又一年,照亮我的心灵。
是的,如果,人类已经消失的痕迹,能够以花朵的形象再现,那么,它就该是岁月里开不败的时光花影。
2009.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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