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脑壳儿”

[老陈]

他姓胡，“小脑壳儿”是外号。其实，他的“脑壳”（即头）并不小。
　　“小脑壳儿”是我的同乡。他的父亲我见过，在小镇唯一一条最热闹的街上摆摊修钢笔，（当地人称自来水笔为钢笔）我去找他修过笔，见他像个读书人，穿着中山服，整整洁洁。很会讲话，能一眼说出笔的毛病。我调入剧团后，才知“小脑壳儿”是修笔人的儿子，曾不揣冒味问过他父为什么当个体户修钢笔，“小脑壳儿”没有回答，恐有难言之隐吧。解放后运动多，讲阶级成份，造成成分不好的得不到好的工作，即使得到遇上运动，会动辄得咎，或开除或被迫退职回家的吧。
　　客观地讲，“小脑壳儿”这人身上优点和缺点相当明显。优点是敬业，工作很认真；爱看书，字也写得好；有正义感，对剧团中发生的以强欺弱的事情，敢于评说。采用方式是冷嘲热讽，正话反说。剧团中的歪人牟老二也惧他怕几分。不过，总的说来他比较识时务，他的调皮，甚至搞恶作剧仅小打小闹而已，并不太过份，太心计。比如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有人趁机搞“打砸枪”，打“当权派”，他不，他是“造反派”，不到其它单位去闹，他只把当权派老巫叫到寝室里，说老巫有罪，应向毛主席行七十几个礼（毛主席多少岁就行多少礼，当时一种流行作法），老巫不知运动要搞成啥样，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向着窗口（因寝室内没挂毛主席像）行礼。由于老巫人微胖，行礼要九十度，行到六十八个，就偏了一下差点摔倒。“小脑壳儿”捂着嘴笑，挥手叫老巫快走快走。老巫也就顺水推舟，溜之大吉。第二件事是，文革中不知什么人发明了“鸡血疗法”，就是用打针的针筒取出多少毫升的鸡血，注入人体内。传单上讲鸡是O型血，营养丰富，人身体需要它。好处列了几十条，一句话：有病医病，无病延年益寿，他就伙同另一个人，从邻近的餐馆偷鸡，抱到医院取血打针，用后将鸡退还。持续了好几天后被人发现，他们才没继续干下去。
　　运动结束，他已二十好几，到该结婚的时候，剧团里的女演员与他年龄差不多的早结了婚，他只好向外找。不知经谁人介绍，与一个女教师成了家，很快有了小孩。我离开剧团两年，剧团被政府宣布撤消。“小脑壳儿”字写得好，有一定文化，被分配去教小学。他不满意教书，曾活动调其它清闲一点的单位去，不成，他想不通就提前退休回家。最近听到恶耗，“小脑壳儿”猝死。引起原剧团人员议论，他死时才五十多不到六十岁。他的老师都健在他却死了，这是为何？何况他一直身体很好。分析来分析去，一、饮酒过多；二、心态失落。据知情人透露，自从剧团撤销，他被分配到外单位他就变了。性格由原来的外向型、快乐型，变成了内向型、忧郁型。剧团这个特殊单位，矛盾虽多，但基本上是快乐型单位，“小脑壳儿”从小学艺，适应了剧团生活。比如剧团经常走州过县，流动性大，每到一地吃特产，看风景名胜自有乐趣。更重要的是剧团这一群体，能言善辩者多，且放言无忌，趣事被加工，笑料被演释，黑色的，多色的幽默都可在戏中找到出处。剧团生活属于浪漫型，有比其它机关单位更多的属于自己的空间，能张扬个性。“小脑壳儿”特别顽皮的天性在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学校得收敛，得转变，他能适应吗？另有种说法是心态失落，从前与他四斤八两的顽皮人物，人家炒股票、卖古董瓷器，找了钱，又逍遥，他不如别人他是否因此而增加郁闷，或许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反正，“小脑壳儿”走了，给我的印象是，这样调皮爱好耍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应该补充一点：“小脑壳儿”喜欢结交朋友，经常有人来剧团找他，他大方办招待，吃酒吃肉，开荤素玩笑。他弟弟说哥哥，提前退休后他就不见别人，独自饮闷酒。除此之外还养花，浇水，几乎想脱离与热闹社会。他想要再回到尽量渲泄的日子，回到舞台上和舞台下都快乐，观古论今，大世界和小世界一样情感沸腾，过去了的已不可能回来。剧团真是最奇妙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