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啸徐行 举人
注册时间: 2008-05-03 帖子: 1336 来自: 中国安徽 吟啸徐行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01-20 21:23:17 发表主题: 我 的 红 薯 情 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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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红 薯 情 结
我的家乡半山半田,农事之余,勤劳的乡民们,在山上开荒垦地,种上一种江南的特产,书称红薯,我们唤作山芋。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对其种植、管理和特性,有较为详细的记载。不过读到这些文字时,我已离开家乡,告别红薯多年。但书中朴实的文字,一下子唤起了我的红薯情结。
每年春末,全村人都要上山,整好地垄。然后到集市上买来薯秧,冒雨栽插,并在薯苗窝里拌上饼肥。遇上天旱,还要担水,浇灌薯苗。初夏时节,顶着渴热,上山松土锄草,如此两番,薯秧汲着饼的肥力,水的滋润,夏阳的光照,开始跑藤;长长的藤蔓爬满地垄,满山碧绿,煞是喜人。
薯藤盖满地垄时,土里嫩薯便开始生长了。我和村里一班孩子,在山上放牛,快到晌午,腹中饥饿,常常用手扒开垄土,嫩薯刚刚长成:有的指头粗细,有的拳头大小,更有的鲜红嫩白,如刚发育的乳房。我们小心翼翼,从中刨出一二,再将土盖上抚平,仿佛没有动过,避开大人的目光,以免遭骂。然后将嫩薯在山沟里用水洗净,吃在嘴里,其脆,其津,与今天市场上的砀山犁,烟台苹果,毫无差异。
而到秋天,忙完农活,乡邻们便乘着月光,磨镰擦锄,整好箩筐扁担,准备上山挖红薯了。山离村子有几里地路程,为节省时间,大人们中午不下山,由孩子们将饭菜送上垄头。挖红薯的季节,到处是劳动的人,镰刀轻舞,钉耙高举,笑语盈盈,在山坡上流淌。
被挖出的红薯,躺满地头,或长,或圆;小则几两,大则斤余,一律红扑扑的。除掉沾附的泥土和茎须,装进箩筐,恰如一个个睡熟的娃娃,让人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傍晚挑起百余斤的红薯,披着淡淡的余辉,踏着薄薄的暮色,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几十根扁担的支响,奏着一曲丰收归歌,在田间地头,表演得如火如荼。
于是乡邻们家中,堆满大堆小堆的红薯。烧饭前随手捡两个,洗净削皮,切成片状,贴在饭锅边。饭熟开锅,满屋薯香,咬进嘴里,又甜又粉。有时切上几块熬粥,稀饭显得特别厚实,米香里又渗透着薯的津甜,格外开胃。有时母亲将拳头大的红薯,洗上一篮,在锅里畏熟,让我带到田头,劳动休息时,啃上一枚两枚,既饱腹又解谗。村里孩子总喜欢选几枚红薯,投进烧饭的灶洞。待饭烧熟后,再从火灰里掏出来,剥开焦皮,露出黄灿灿的薯肉,香气扑鼻,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将其窖藏到隆冬,年关将近时,边烤盆火,边啃红薯,虽然冰牙,可汁水盈口入腹,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而红薯是鲜货,难以较长时间保存。母亲便将其切成片,晒成薯干,有时刨成丝,晒成薯丝。过年时,将薯干炒熟,抓在盘子里招待客人。在那糖果糕点极度贫乏的年月,倒也不失为乡村果盘里一道美味的小吃。后来母亲学到了一种手艺,将红薯煮熟,揣上糯米,掺进芝麻,做成饼状,晒干后切成寸余的条形,叫做麻条。春节炒熟,有糯米的香,红薯的甜,芝麻的油腻,更加可口。
到七十年代后期,村里来了一位北方的师傅。说是能把红薯擦成粉,做成粉丝,既可当菜,又能拿到街上卖钱。乡邻们心里顿时活跃起来。秋高气爽的季节,村里白天擦粉机轰鸣,成担成担的红薯被碾碎。夜晚在河边、塘畔,担好十字架,系好布包,摆上桶缸,灯光摇曳,人影攒动,木架叽叽,水声哗哗,直忙到北斗阑干南斗斜。翌日从缸里、桶里挖起沉淀的薯粉,掰成小块晒干。这是做粉丝的筹备工作。
待到冬月,天寒地冻,便能做粉丝了。村里男人们在北方师傅指点下,编织草帘,搭成粉房,垒起大锅高烟囱的吸风灶。每天下午开始,和粉揣熟,生起大火,烧沸锅水。将揉好的薯粉团,放进一只底部有些许漏孔的铜瓢内,不棰敲打,粉丝便不断漏进沸水里。烫熟后,用竹筷捞进冷水缸,一把一把放在葵花杆上。外面稻场上,拉上长绳,系上绳结,支起三叉马,一杆一杆粉丝架上去,让其受冻。村里干得热火朝天,那啪啪的棰声和着铿锵的节奏,在夜空飘荡。
待太阳重新爬上屋梢,乡邻们将上冻的粉丝投进水中,化冻后再捞上来,一一晒干,红薯粉丝的最后一道工序也完成了。将其存放好,吃前用温水稍泡一下,无论炒煮,烧锅子,都是一道佳肴。那时我们村的粉丝,在周围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深受亲朋好友的亲睐。
后来,我入城求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离开了家乡,与红薯和红薯粉丝日渐疏远起来。逢年过节,回家探亲,偶而吃到红薯或红薯粉丝,感到格外幸福,觉得那是一年中风味最美的宴席。
如今,母亲仙去已久,父亲也到了耄耋之年。村中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了,剩下年老体弱者,连田都种不过来,哪有精力再种红薯。昔日爬满薯藤的小山,早已灌木丛丛,荒草萋萋了。
我难有口福吃到家乡的红薯,享受到家乡的红薯粉丝了。可那分吃的感觉,食的记忆,却盈盈在胸,历历于目,恍惚如昨。
二00四年元月十日于美雨庐 _________________ 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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