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人 茶 趣

[吟啸徐行]

凡 人 茶 趣

近读黄苗子先生《青灯琐记》，方知“茶神”陆羽，是比我辈还凡人的凡人。凡到无名无姓，不知所生，不禁讶然。如此看来，陆羽当为孤儿，抑或是被遗弃的私生子。地位之低，运命之贱，古今罕有。后来他长成，根据《易经》卜卦之文“得蹇之渐，曰鸿渐之陆，其羽可用为仪”，乃以陆为姓，羽为名，并取字鸿渐。记得读钱钟书《围城》，主人公名曰方鸿渐，当时觉得很雅。现在知其出处，恍然大悟：不但雅，还如《易经》博大精深呢。
说到我之嗜茶，可追溯到少年。那时家贫，且生于乡野，自然买不起茶，可饮白开水，却也乏味。每年清明之际，杨树飞花，柳枝飘絮，母亲便领着我们兄妹，摘杨芽，采柳叶。母亲将所采杨芽柳叶放在铁锅里烘干，贮藏在铁筒内。客来，抓出一撮，放入碗中，冲入开水，其色嫩黄，啜饮一口，清心沁脾，幽香盈鼻。虽略苦涩，却颇能提神。初夏，知了来时，父母则教我认识一种野茶。放牛空闲时，我跑遍山冈和涧谷，采回一袋一袋。烘干后，每天泡上一大钵，茶色老黄，虽不悦目，但做事归来，咕咚咕咚喝上一碗，特别解暑去渴。若慢慢品味，则有一股淡淡的甘甜，绕舌盈喉。此茶俗名“大角片”，名欠雅，味却浓，质地正，一如农家孩子，经得起考验。
我曾在一远房爷爷家，见到一褐色茶壶，上有五字，呈淡青色，绕壶一周。我虽认识，却不知从何读起。经远房爷爷点拨，才知道是回文。无论从哪一个字读起均可，曰：“可以清心也，以清心也可，清心也可以，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除感到回文之妙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茶的功用。后来从书中得知，除清心外，茶还能明目、健胃、消食、提神，抑或还能疗病，益寿。不由对茶钟情起来，也慢慢养成饮茶的嗜好。初则三五片，每日一碗，渐至茶叶半杯，每日三盏，每盏三沏，才不神疲。有时夜间伏案读书，茶浓，星稀，月残，神清，心动思驰，笔飞纸上，沙沙可闻。
饮茶在水，水优则茶清，水劣则茶浑。李时珍《本草纲目 流水集解》曰：“流水者，大而江河，小而溪涧，皆流水也。其外动而性静，其质优而气刚，与湖、泽、陂、塘之止水不同；然江河之水浊，而溪涧之水清，复有不同焉。观浊水、流水之鱼，性色迥别，淬剑、染帛色各不同。煮粥、筑茶，茶味亦有异。其入药，岂可辩乎？”现在看来，水之与茶，与粥，与药，与藕，与菱，与剑，与帛，都有影响。轻则影响本色，重则影响其质、其味。只是现在好水愈来愈少，住在城市，每日只能用放有漂白粉的水泡茶，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知道天下名泉很多。诸如庐山谷帘泉，扬子江中泠泉，云南安宁寺碧玉泉，无锡惠山泉，都是饮茶上乘好水。其中瑞应图云：“醴泉，水之精也，味甘如醴，流之所及，草木皆茂，饮之令人多寿。”而东观记曰又云：“光武中元元年，醴泉出京师，人饮之者，痼疾皆除。”皇城北京，得天独厚，甘泉之多，令人眼羡。除乾隆御封“天下第一泉”—玉泉山玉泉，尚有昆明湖上流的龙泉，碧云寺的卓锡泉，小汤山的温泉，昌平城的一晦泉，城南冷水泉，城东古榆泉，城南的百泉、惠泉、千蓼泉，上房山的一斗泉、七斗泉。只是光阴飞逝，百年变迁，这些甘泉名水，留存尚能有几？香山的梦赶泉也渐枯竭，名闻遐迩的满井，早已不知所址。名泉之于茶，正在不断背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茶于季节，有春茶、夏茶、秋茶之分。茶于形状，有雀舌、毛峰、瓜片、炒青之别。茶于色泽，有绿茶、红茶、乌龙茶之属。我国名茶之多，更是难以尽数。黄山毛峰，西湖龙井，福建乌龙，涌溪火青……。色色不同，味味迥异，杯杯有别。从来佳茗似佳人。碧螺春，如秀丽村姑，眉清目秀，风姿绰约；铁观音，则如守拙抱朴的老妇，韬光养晦，醇厚悠长，底气十足。滇红、普洱、眉珍、贡熙，更是异彩纷呈，摇曳生姿。至于宫廷三泡，又雍容华贵，独领风骚。茶之于水，要求很高，于皿亦然。宜兴紫沙壶，色朴形拙，但泡茶不走色走香走味走质，当属上乘；景德镇瓷杯次之；当今各种玻璃杯、健康杯更次之。
饮茶是一种艺术。而将这种艺术保存最为地道和完整的，当首推日本。日本茶道仪式多种，堪为国粹。你看那身穿和服的女子，手持茶壶，摇、晃、转、注，动作娴熟，典雅大方，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再兼以清清茶色，盈盈茶香，柔柔音乐，脉脉吟笑，微微万福，那种境界，就是茶之清、雅、静、幽的神韵。
日本茶道，远肇我国唐风。据载，在西安法门寺塔基地窖里，出土了大批唐代茗碗和茶具，依稀可见当时茶道样式和风貌。唐时茶肆遍及长安，尚有众多的胡店，经营西域茶法。每日茶肆人流熙熙，茶声鼎沸，而姜盐煎茶之风，更是举世罕有。而今中国，饮茶之风遍及巷陌，但茶道艺术却失传久矣，真让人扼腕不已。
饮茶更是一种文化。我国唐代诗词中，涉及煮茶煎茶诗句颇多。苏轼在《望江南》一词中“且将新火试新茶”，写尽其在动了故园之思、嗟叹不已时“试新茶”的悠然。宋杜耒有诗“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以茶当酒，呼童煮茗，炉火初红，共话寒窗月下，茶酽兴浓，促膝长谈，当为人生幸事。而放翁年愈六旬，奉诏起用，寓居临安客栈，那种失望和无奈，惟“晴窗细乳戏分茶”而已。杨万里“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则将当时茶事风俗，道得明明白白。李清照夫妇，更是将煮茗读书奉为雅事，令人心仪。
茶不同于酒，酒难独饮，茶宜孤品。酒独饮，索然寡味，茶孤品，却怡心悦神。
茶也不同于咖啡。咖啡色浓味苦，虽说可兑可调，却不能赏心悦目，也没有敦厚的风味，源远流长的文化，饮之心浮神躁，难入佳境。
茶则不同。当开水冲入杯中，杯口雾气萦绕，杯中茶叶浸润舒展，碧绿鲜活，仿佛又回到自然，从水面沉入水底，那分动感，如碟舞，似鱼翔。随之，清香扑鼻，味润喉脾。此时，书铺案牍，文涌眼眸，意潜丹田。茶、文、思、神交融于时光里，沉浸于生命的血脉中，心清，神静，情雅，思扬，魄动，美哉斯时；悠哉斯人。
凡人茶趣，不求茶好，不求水优，不求杯珍，更不求饮茶的繁文缛节。只求饮茶的那分惬意，那分遗世独立的坦然，那分唯我独尊的享受。
茶之与我则是偶然，我之与茶则是必然。自我恋上饮茶，很多时候，我感觉我是把自己泡在茶里，慢慢饮着自己，饮着自己一分清清洌洌的心情。

2004年10月5日于素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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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William Zhou周道模]

历史性知识性散文，使我速读好书无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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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荷梦]

作者有着丰富的茶文化只是和深厚的古文化底蕴，才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的确，对大多数的饮茶人来说，喝茶没古人那么多的讲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