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傻气

[吟啸徐行]

文人的傻气

自古聪明人都不是文人，大凡文人都有几分傻气。
书痴，书呆子，是今人对文人傻气的另类称呼。而大智若愚，圣愚，则是古人对文人傻气的经典概括。大智，当然是文人的代名词，但一个“若愚”，至少说明文人在世俗中的木讷。尽管还不是呆痴一列，但愚于世事，拙于世情，则是肯定的。大智者必不及小智者，那样聪明灵活，那样机诈权变，那样敏于时锐于势。大智者，其是非标准，道德水平，价值取向，使他们不肯放弃和变通，行为恒定在某些框框里，自我画地为牢，与世人比起来，自然多了几分傻气。
文人傻气内涵丰富，文人傻气由来已久。若循史脉，一路考察下来，你会发现文人的傻气，在孤傲清高，在不识时务，在认死理，在仗义执言，在知恩图报。
史书记载，最早的傻气文人，当属洗耳翁许由了。尧是公认的贤君，欲禅位于他，这是今人求之不得的绝好时机，于情于理都无可非议。可一味孤傲清高的许由，却犯傻气，不但给拒绝了，还嫌脏了他的耳朵，居然跑到颍水边洗耳，不识时务若斯，文人傻气一也。
稍后有孤竹国国君伯夷。因不满纣王荒淫暴行，还是主动阻止文王伐纣。而当纣王兵败牧野，自焚而亡，天下姓周。他和弟弟叔齐逃到首阳山，耻食周粟，采蕨薇果腹。为普通妇人一句笑话，噎得连蕨薇也不吃了，兄弟二人饿死在首阳山上。纣王多行不义必自毙，武王伐纣大功告成。此时厚着脸皮去领赏，岂不美哉？而伯夷宥于自己曾是商朝之臣，活人让尿给憋死了，文人傻气二也。
其后那认死理的太史伯，真是傻气得让人喷饭。为一个“谋”，一个“弑”，与相国崔杼较真，伯、仲、叔兄弟仨被杀。至季做太史时，依然不肯改“谋弑”二字，要书于竹简。倘若不是相国崔杼良心发现，季不又白白丢了一条性命？换到常人，都能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犯不着做强项太史。何况历史不容篡改，后世自有公论。你惧于淫威不写，后人也会书之在册。把太史职责看得重于泰山，把自己看作大梁，舍我其谁，非傻气之文人，不能为也。
而咬住死理不放，至最至极，要算明代文人方孝孺了。一个区区草诏之事，他看得过于认真，掉进谋逆的字眼里出不来，非“篡”字不笔。结果被明成祖朱棣夷灭十族，男丁尽绝，数百颗脑袋落地；女眷没官，多少妻女遭受凌辱。即使弱智也想得转，不值呀。管他建文帝如阙，还是明成祖登基，反正天下都姓朱，谁篡谁不篡，谁逆谁不逆，你方家八竿子也打不着，犯什么傻气呢！
为义而犯傻气，古今文人中，能捋一大把。梅伯为义直谏，遭受炮烙之刑；比干为义直谏，被剖腹挖心；司马迁出于同朝之义，替李陵辩诬，遭受腐刑；欧阳修出于为官之义，直斥高若讷是君子之贼，被贬为夷陵令；而金圣叹为民请命，手捧状纸，携众人赴文庙恸哭，非但没告倒贪官，反而获罪，在江宁三山街，三声炮响，人头落地。不知纣王之昏，武帝耳硬，权贵势大，贪官心黑，文人之傻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为义忘利。绝没有小人见利忘义的灵机一变。
傻气三四五六七八九，数十要算蔡中郎蔡邕了。你看，误国害民大奸佞董卓，被王司徒王允用美人计、离间计杀死在拜将台上，元凶极恶被除，天下人人拍手称快，虽肚脐插蜡烛，点天灯，也不为过。而大文人蔡邕却不忘知遇之恩，要赶来哭一场，嚎几声。被王允以“怀其私遇，以忘大节”，收之付廷尉治罪。待清醒过来，“乞黥首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白白毁了才华，丢了老命。墙倒众人推，人善被狗欺的道理，是无知孩子也懂得的。董卓被杀，应躲得远远的，即使有知遇之恩，也应反咬一口，脱掉干系，才是聪明人所为。君不见“文革”中有多少这公那公，以此等手段，逃脱罪责，邀功请赏，不也活得挺滋润的吗？
漫漫封建社会，中国文人的傻气，还有为出一口畅气，放着好端端的县令不做的；还有鄙弃司马氏王朝谋篡，沉溺于酒，借口躲避征召的；还有因不能施展“济苍生，安黎元”之志，每日好吃好喝，却寝食难安，主动请求赐金放还的。中国文人犯傻，历朝历代不知“卡嚓”掉多少脑瓜，也没有多大改观。
至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文人的傻气，在坦诚一途上，还是十分浓郁的。他们响应党的号召，相信党的真诚，推心置腹，直言不讳。没想到所谓大鸣大放实际是引蛇出洞的阴谋，他们先前的言论，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从此厄运降临，且层层升级。从挂牌游斗，到打成牛鬼蛇神，到关进牛棚监狱，到下放农村，到赶到五七农场，长达二十多年的洗脑、洗澡。工资被扣发，家属受牵连，子女受歧视。漫漫炼狱后，等苟且性命，改正归来，年青者鬓发苍苍，年老者腰背佝偻，风烛残年。坦诚傻气的文人，算是从中得到教训。
漫漫封建社会，中国文人被杀，被瓜蔓抄，不知凡几。但中国文人的傻气，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挫折。即使在明朝，统治阶级对文人连杀带辱，动辄廷杖，开了辱之先河。可中国文人长期积淀的傻气，依然能使他们舍生取义，慷慨赴死。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一场政治运动，确实把知识分子给改造了，而改造的法宝，就在于辱。
不是有句古话叫“士可杀不可辱”么？杀是难以让文人屈服的，这一点已为历史所证明。那就不杀只辱吧，抓住了辱，就抓住了中国文人的软肋。不仅让你辱，还让你的家人跟着辱，让你子孙跟着辱，看你还乖乖听话否？经过这场史无前例的辱后，中国文人变乖了，变听话了。因为不乖不听话之文人，只有死路一条。傅雷、田汉、邓拓、吴晗、老舍都被逼死了；林昭、遇罗克、张志新则被裁决了。中国文人的士气、傻气都辱没了，自此，那种传统意义的文人，已不复存在。
如今，我们常常感叹，文人的舌头变滑了，骨头变软了，目光变势力了。文人的良心、道德、正义感严重失落了。文人在官场尔虞我诈，溜须拍马，已见惯不惊；文人在学术上，窃取他人成果，脸不红心不跳；文人在色钱上，有出奇的胃口，也从未有过的寡廉鲜耻。待东窗事发，被押上审判席，还振振有辞。绝不像韩国汉城大桥坍塌事件中那些贪污的政府官员，面对记者的摄像镜头，一个个抱头掩面，因为他们还有羞耻之心在。
傻气不存，正气不兴。孟子曰：“吾善养浩然之气也。”时已至此，世已至此，我们怎样才能重塑一代豪气干云的文人？以此求教于诸路同仁，并对兖兖诸公，长啸一声：
傻气兮，归来！

二00五年七月二十日于美雨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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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冰清]

振臂长啸，风动云兴。佩服先生的才学和凛然正气。

但个别论述像有些过激。

[吟啸徐行]

但个别论述像有些过激。表面看是如此,但细眼看现实,也不差毫厘了,是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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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荷梦]

社会需要这样的傻气,更呼唤这样的傻气....

[William Zhou周道模]

古代有很多不傻气的文人未纪录下来，犯傻的总是少数，所以珍贵就记在书上了。

当代肯定也有极少数的犯傻的文人，将会记在未来的历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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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