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为你一哭

[吟啸徐行]

母亲 我为你一哭


今天清明，是乡下人上坟的时节。
我从喧嚣的闹市里拔出脚，乘车大老远赶到你的坟前。坟前草地上，已有一堆灰迹，兼有鞭炮的碎屑，坟头还挂着白色吊纸。这是哥哥和弟弟凭祭你的印记。我拿出几叠纸钱，外加厚厚一匝冥币，都是百元大钞，母亲你生前没有见过的大钞。然后点燃爆竹，用它惊天动地的声音告诉你，母亲，儿子给你烧纸钱来了。在纸钱的火光里，我磕三个头，告诉你，我已搬进城里，儿子在城里一所学校读书，一家安康。孙子今天有许多作业急着完成，没有同来，母亲，你能原谅么？
烧罢纸钱，我坐在你的坟前，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一口，目光飘忽，思绪飘忽。母亲，你坟边那块地早已荒芜。这块山地曾是我们家的，你带我们曾在这块地里种过棉花。记得秋天摘棉花时，你给我们系上围兜，一朵朵棉花采下来塞进去，慢慢肚子挺起来，像十月怀胎。被调皮的我一喊，妈妈，我怀上大宝宝了！你扑哧笑了，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那时是多么开心。被采回的棉花，弹压后，打成新棉被；多余的你给我们做棉袄、棉鞋。在那天寒地冻的岁月，送给我们温暖的童年。当然，我们还在这块地里种黄豆，用黄豆长豆芽，磨豆腐；种红豆、绿豆，用红豆绿豆烧稀饭。更多的是在这块地里种红薯。红薯一上市，我们就有了各种吃的花样：蒸着吃，煮着吃，烧着吃，熬稀饭吃。有时还用红薯切成丝，炒小炒；用红薯片打汤，味道挺鲜。除了鲜吃，还将红薯刨成丝，切成片，晒干储藏起来，也用红薯做麻条，烙粉皮，加工粉丝。红薯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一种食品，为我们所青睐。只是没想到这块地抛荒多年后，母亲，我们把你种在这里，你隆起的坟冢，是我们最痛苦的果实。每每想到这一点，我不禁热泪潸然，母亲，我为你一哭！
纸、爆竹、冥钞，折合人民币也有几十元吧。如果时光倒回十二年，一个生肖轮回，母亲，我可以为你买来一瓶药，减轻你秋后的咳嗽哮喘；我可以买些鱼肉，抑或豆腐干子，这些你非过年过节很少吃到的佳肴；我还可以为你买一件像样的衣裳……可惜那时我不能做到。现在我能轻易做到了，能将你接到家中好好服侍你几天了，可你却不需要了。你躲进这片冰冷的黄土里，虽近在咫尺，那么一点黄土的厚度和距离，却无法逾越，我所有的孝心，如今只能化为迟到的纸钱，随风翻飞。每每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在滴血，母亲，我为你一哭！
十二年前，我正在家乡初中当什么混帐校长，儿子刚刚学步，爱人也在上课。白天黑夜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时间回去看你。暑假刚要来临时，儿子突然病了，到市医院一检查，说是败血症，赶紧住院治疗。这期间你也正生病在家，我不知道，也无暇顾及。一周以后，儿子病愈出院，回到家中。第二天弟弟来说妈妈病得很厉害，叫我回去看看。我匆匆赶回去，只见你头发苍白，双眼深陷，骨瘦如柴。我狠狠责备父亲、哥哥和弟妹，可家里拮据得拿不出钱啊，何况母亲已这般虚弱，经不起天热和一路上的折腾。于是商量去医院买药，先缓一下，待母亲体质好一些，稻子收获了，农闲一点，家里经济也转得开时，再送你去治疗。我回学校借了钱，让弟弟去医院买药。也就在第三天吧，吃罢晚饭，洗浴之后，我坐在家里写一份材料。突然堂弟来了，说三婶走了。我如五雷轰顶，木然套上衣裤，随堂弟往回赶。一路上高一脚低一脚，虽然天上有星星闪烁，田野里不断飞着萤火，但我眼前漆黑一片。回到家，只见母亲蓬头瘦面，矮小憔悴的身躯躺在门板上。我的心冻结了，我的泪冻结了，我茫然不知所措。在老人指点下，我和哥哥去跪请穿老衣的人，跪请抬众，跪请把信的人，跪请烧饭的人，跪请帮忙的人。天亮之前，我又赶回学校，接来儿子和爱人。在妹妹一声“妈，你的孙子来看你来了”的哭诉中，我的眼泪如闸门打开，狂泻出来，在面颊上纵横。母亲，我未尽到做儿子的责任，怎么就轻信了他人的说辞，没有及时把你送到医院去呢；母亲，我怎么没想到留在你身边，守侯几天，也能为你送终呢。我泪如泉涌！当姨妈的哭嚎在门外撕心裂肺时，当舅舅的哭嚎在门外呼天抢地时，当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嚎在屋外凄惨欲绝时，我泣不成声！爆竹的轰鸣，乐队的奏鸣，我都听不见，我心里只有一片哭声。母亲，奶奶还健在，外婆还健在，你刚刚迈过六十的门槛，怎么就离我们而去了呢？我们为你戴孝，你睡在棺材里还要为奶奶和外婆戴孝，母亲啊，我为你一哭！
丧事办罢，我已十分疲惫，我沉浸在后悔和悲痛之中，许久走不出来。其后一年，奶奶故去。二年，你的长孙女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也陪你去了。母亲，我为你，为我们不幸的家族一哭！
其后三年，大舅舅，你的大哥病逝。其后五年，三姨，你的二妹因病而去。母亲啊，短短五年中，你几位亲人故去。母亲，我为你苦难的亲人一哭！
母亲，二弟因为那年乙脑炎留下的病根，至今未有婚配，只身一人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你的长孙亮亮已大学毕业，在省城合肥工作。大妹的女儿，已上了高中，只是让揪心的大妹的精神病还未痊愈。小妹在浙江开店，生意兴隆，外孙也在一所私立学校读八年级了。小弟早已成家，两个孙女活泼健康，一家人日子还过得去。我已调到一所完中任教，且在城里有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日子正一天天好起来。母亲，你听到了，在黄泉里，能为我们粲然一笑么，还像我们小时候遇到高兴事，笑得那么甜，那么美，好么？
母亲，我得回去了，明年清明，我再来看你。

二00五年八月三十一日于天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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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冰清]

满腹衷情，絮絮倾诉，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