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奶奶的三首

[秀水]

奶奶

1

十六岁被一桩换亲摁进花桥
不等哭出声就被颠到了河东
那天，你嫁衣上的桃花开得泣血
唢呐的吹打中
一只花翅子小蝶凄惶地丢了梦

多少年了，奶奶
你在咱老院里种杏种枣种石榴
唯独不种桃
今世，桃花是你的敌人
每一次狭路相逢
她都在你的旧伤疤上咬出鲜红的疼

2
一缕风可以跑到四处去疯
一棵草可以在野地里可劲儿地绿，你不能
三十八岁守寡
三寸金莲挪不动一部传统
灶台碾台井台是你一生旋转的舞台
在光阴中汲水，升起炊烟
把白色的棉线纺上自己的头顶
日夜奔走在五个儿女衣食冷暖的操劳里
你灯下的黑，没人给你照亮
长长的裹脚布把你绊倒了几回
倔强的小脚又把生活踩平了几回
你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这日子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3
三寸金莲支起的摇骑上
我的童年欢叫着晃
杏花树下
你伸向高处的手臂，比枯藤略胖
它引我看见，替我摘
把早春的第一朵幸福移开到我头上
你多么迷信杏花带来的好运
我的毛发太短
你硬把它夹在我耳朵上

当我溜下你的双膝
小鸟一样飞走
奶奶，我回头
发现那些淡粉的花瓣儿
从你灰衫子上簌簌跌下
你捶捶腰,站起
却再也
再也站不直腰身

4
那天，你端水饮牛
出门就和风雪撞了个满怀
你被推倒，老骨头散了一地
那天，一辈子没吃过一片药的你
躺进了医院
病历上的名字是范王氏
一个不是名字的名字
那天是你的小脚踮进八十六岁的第三天
农历正月初三
新年的门突然就对你关闭
一家人的泪水没能把你救回
合上眼睑时
你挣扎着看了看满屋的儿孙
又看了看窗外节日的灯火
你想说：这日子啊
可你只舒出了一口气……

祖母的手

把丈夫安葬
将一朵白花插上乌黑的发髻的手
磕磕碰碰赶路
让五个黄口小儿牵紧十指扯疼心的手
把炊烟升向高处
把被烟火呛出的泪悄悄抹去的手
将一缕春风穿过针眼
缝补出寒冬大片温暖的手
给牛添上草把猪赶下圈再捧起两大把秕谷
被一群鸡孩子围着叫娘的手
播下小麦玉米棉花芝麻
让穷日子噼啪拔节开出花的手
深夜抱起小脚握紧老剪
将足底的硬茧和疲惫强行削去的手
骨节积着风湿和钙盐
却倔强地一只擎起太阳
一只托出月亮的手

白莲花的手
失水的手
粗黑的手
枯藤的手
爬满八十五道伤依然握紧的手
2008年农历正月初三，晚
轻轻松开尘世，松开自己
睡成天国
最美的姿势


回家

油菜花开了,奶奶
你站在她们中间
左手抓着围裙
右手搭上额头
一双老眼眯起
看我挎着书包
象贪玩的麻雀
不飞，偏蹦跳着,由你唤着
从河对岸下坡,过桥
直到你跟前才张开翅膀
归巢
晚霞的光芒大把大把堆上你的灰衫子
满坡的小太阳拥在你膝下
安静,温暖

油菜花开了,奶奶
她们携着清明的细雨来看你
风吹过
她们就泪眼飞花
摇晃得厉害
奶奶,我遍体鳞伤
我感到寒冷
我要你醒来
还原回人间
要我还原回童年
要那双被炊烟熏染的眼睛
牵起我的小名儿
穿过油菜花丛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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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省青协会员.在《星星诗刊》《绿风》《诗选刊》《常青藤诗刊》等发表诗歌散文二百余篇。兼写童话。邮箱xshx100@163.com
秀水博客http://blog.sina.com.cn/feizoudeshui

[司马策风]

三首都不错.尤其是第一首<奶奶>.最为动人.语言优美有趣.是真正的诗歌语言.

即使叙述生活琐事,都能吸引人,这就是功力和才华的标志.

问好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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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枫》司马策风文集

http://www.maplereview.org/best.php?t=8676

[白水]

秀水, 一直在关注你的诗歌. 看得出你很有文学功底, 且诗歌言之有物, 学习了.
个人感觉这几首诗歌从文笔和内容都不错, 但觉得少了创新.
不好意思, 初识不久就信口挑剔, 只是相信以你的功底应写出更好的作品, 权当交流吧. 不妥见谅

[杯中冲浪]

欣赏作者的对画面的敏锐地独到的捕捉能力，尤其对奶奶出嫁的刻画，以及后来奶奶对桃花的拒绝。
那天，你嫁衣上的桃花开得泣血
唢呐的吹打中
一只花翅子小蝶凄惶地丢了梦
……
今世，桃花是你的敌人
每一次狭路相逢
她都在你的旧伤疤上咬出鲜红的疼

把婚姻的不幸营造的很一贯很完美，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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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冲浪.披履而行
http://blog.sina.com.cn/shoutao006

[秀水]

[秀水]

[秀水]

[海静]

非常沉实的几首！感情饱满，语言质朴，选取的写作角度好。
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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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静

[晴宝儿]

词语鲜活，真切感人！很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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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宝儿

[秀水]

[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