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组诗：《纸上的玻璃和图书馆里的古典夫人》（38首）

[孙慧峰]

大型组诗：《纸上的玻璃和图书馆里的古典夫人》（38首）


《盲人与月亮》

他坐在夜晚质疑月色。
他不是博尔赫斯不是荷马。
他面目恍惚做了你我的近邻。
舌绽莲花他向空中吐了口痰。
当你告诉他月亮正在头上，他不屑一顾，
仿佛南美洲的河马瞧不起
亚洲的老虎：“哈，那是我去年冬天
吐上去的一口痰，一直冻在那里，哈！”

命运是一只空荡荡的杯子，适于随光唱影。
他向里面吐口水，他的口水比歌声还多。
他在夜里鼓盆而歌，不是冯谖不是庄周。
月色对他不是秘密，但你我一生都看不出他命运浅薄。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育：生而偏颇，
月亮豁牙漏齿，时间漏洞百出。
10:05 04-7-1

《比喻》

我潜伏在垃圾箱里
等待一条鱼。鱼可能子虚乌有。

一只鸟披着一身羽毛在水面上飞过，背影很蝗虫。
它在吃什么样的食物？我饥饿。
我潜入机警的深处，高举双耳。
我不能肋生双翅
真是不得已的选择。

那些台阶
我磨过脚趾，现在它们蔓延而我
一动不动。鱼从水里跳起又掉进水里，
我饥饿，是因为我不会游泳。

我只做我能做的，在这世界上
四肢着地,潜伏着，
等待一条鱼挎着竹篮打面前经过。
14:24 04-7-1

《图书馆里的古典夫人》

角落里的梦，醒来更其生动。
醒来，能落到脸上就落到脸上，
但你我的脸上空无一人。

巴比伦之夜何其生动，手执蜥蜴的人
走在瓦和月光中间。
我在草丛里画了九个陷阱，你在太平洋洗净刀尖。
世界在工作台上磨制兵荒马乱。

星期日雪亮，那些酒倒在哑巴使女的腿上，
演讲的大厅忽然转暗。不是我不想醒来。
鸟在叫，皮肤在变老。不是我不想英雄如初。

书如故，美女如故，一匹马在你的脸上跑得夜静更深。
而盔甲不动，而胡须与蜜蜂烟消云散。
你端坐于我的对面。我只等你起身，只等你点起烽烟。
西湖下雨，我为你引路举伞。
15:15 04-7-5

《我偶尔地生活在昆虫中间》

我偶尔地生活在昆虫中间，
就像我偶尔地生活在人群中间。
人群是个大的沙滩，
我没有装沙子的碗。
但我有一张捕蝶的网，
有时我一郁闷，
就到塔山上捞取一段松散。
那些蝴蝶翅膀如此松散，
在整个夏天，阳光
都掉进水里，
花朵都掉进草丛中，
为了不再烦闷，
我于空气中
捞取蝴蝶，有时也捞取变形的蜥蜴。

《一场雨水推门而入》

一场雨水推门而入，
孩子正在睡眠，
镜子正在落满灰尘，
光线正在轻轻地转暗。
西湖上的白娘子正在散步。
断桥的这边，一把油纸伞
乃是二十一世纪制造。那手指是白的，
但没有白过一条蛇的皮肤。其实，
白的何止一场花草的梦？旧爱情在时时翻新。
笛子一吹起，梁祝就飞走。
而一场雨就这么来了，
其实人间本没有雨，秘密的河流太多了，
必有一条到达那些纤细的白手指,
使窗户变黑。
14:44 04-6-30

《海德格尔之额》

它不是为爱情而突起，也不代表哲学的宽度。
它饱满是因为要有利于在风中站稳。
他暗示了些幽蓝的火苗和回忆结晶的瞳孔。
但我不能大量复制他的面孔，
和他弥漫的幽蓝。他控制的语言的割据
塞满了诗歌无边的忧伤。我用手捻动
他从世界刨下来的月光的碎屑，琢磨如何在
头发荒芜之前，让毛孔透彻。
它如此的圆滑而坚硬，我找不到一个可能性的票据，
列清哲学的短处，它是一个可以拓宽的盘子，
使我一直不敢成为一枚水果。
我倒愿意看见它皱纹松弛，露出老年的颧骨，
这样我就可以和他坐在台阶上，谈弗洛伊德，
不要表面的光，只要内心的痛。

《站在桌上的空杯子》

这只空杯子
空了很久了，既然它不能
装满事物，比如流水。不如
摔碎。你端详着面前的杯子。空杯子
一脸无辜，无辜者有着易碎的命运。
为什么空杯子必须盛满？
空杯子也是杯子，可以拿在手里，
可以等待装满。何况，哪一只杯子不是空杯子？
那些装满的最终不还是被倾空？
我的意见是，还是留着空杯子的好，
一摔碎，我们连空杯子都没有了。
从此以后，将没有一个空的东西，
让我们用来盛装光线和灰尘
盛装那些平稳、颤抖和倾斜。
4:24 04-7-2

《雨落在屋顶》

雨落在屋顶，白瓦片变灰。
南方的玻璃，有一双大大的眼睛。
海水翻滚，鱼在玻璃内端坐。

美人鱼的长发是海里
最小的船只。在午睡中我看到美人鱼的脚趾。
美人鱼踱步，美人鱼开屏，
美人鱼的面颊依偎着流水。
我说到流水，其实我是块垒。

蓝天不语，空山不空。
飞鸟消隐，我也归隐，
一只耳朵向南一只耳朵向北。
山上的鸟们在树叶上写诗，
我谛听，或者神往。
在山之深处，花之顶端。


《厌倦虚构的人只能继续虚构》

我已经厌倦了虚构：
香烟的虚构、雨的虚构和生的虚构。
一些词把我困在我的日常当中，
我由此丧失掉许多陌生而朴实的际遇。
在一个正午，门突然推开，
进来的不是我希望的那个人。
但我不拒绝
他布置罗网。他对我说，
“你变成一只麻雀吧。”
面对一无所知的前景，我这样回答：
“有一个条件：
要有一座图书馆和一篮子香蕉，
还要有一股黄昏的风
在果园深处行走。”
15:05 04-6-30

《在一个下午阅读旧事》

有一些石头被风声搬走，
但你没有为我伴奏；
有一场雨在天空笔直，
但你没有充分展开你的芳草地。
鸽子在城市里得到掩体。
而乌鸦在善良的隐喻里家徒四壁。
我经常阅读别人的屋顶和墙壁，
试图理解广场对话的宽度。
一阵风能穿过拱廊，
把瞬间的错觉扔进我眼里。
但我露出什么样的嘴脸
才能获得时间的忽略，身躯渐老而面目坚固？

哈，不能坐在一丛草里成为高等植物，
我就坐在一大把时间里成为一小片荒芜。
11:00 04-7-1


《纸上的玻璃》

我第一次注视玻璃
是在清晨。玻璃坐在童年的窗口
明亮几净；我第二次注视玻璃
是在正午。玻璃面朝大街，满面灰尘；
我第三次注视玻璃是在秋天的下午。
玻璃破碎，一只足球在碎玻璃上旋转；
我第四次注视玻璃是在风雨初歇的夜晚。
玻璃来到纸上，平静如水。
我不承认玻璃的隔阂，只承认时间的脆弱。
现在，玻璃在词语中存身，我的夜晚
比昨日幽蓝。我在玻璃的旁边写诗，
能透明的透明，不能透明的
我擦去灰尘。玻璃破碎还是一地玻璃，
诗句凌乱仍是我的诗句。
10:52 04-7-2

《错觉的面目》

而错觉是这样形成的：
月亮青梅竹马，屋檐水滴石穿,
绳子上的蜻蜓活在双翅中间。

你不是我的陷阱，而是我的面包。
纸上没有野兽,只有黑色的字词，
在阴影里就坐。

而正午的树木正在掩护一场露水撤退。
实心的石头，上面滑过众多流水和脚趾。
三言两语是头脑里的罂粟，
但没有人在黑暗中露出面目。

错觉是这样结束的：
世界的雪在天空喃喃自语，
每一个瞬间都有人掉进旧事，
我面目恍惚，你在风中停满双耳。
11:23 04-7-1

《多年以后》

五年前的树已经长高，
那些照片站在窗前，打量上午。
你一脸旧事物的微笑。
你的微笑如此柔软，
让我几乎忽略了时光的坚实。
多年后，我开始理解生活的坦白，
但我没有想象出一个小妇人的具体形态。
我常在照片面前表达我的操守：
她的完美是因为她离开了爱情的复制。
为你完美多年，我现在生活幸福，
只有夜晚在我的月光上缠些绷带。
一切正在慢慢化解。窗前的树已不是从前的树了。
我唯一可做的是，在一个人的影子再次到来之前，
扔掉照片，铺平画布：涂抹想象的所有尺寸。

《昂贵》

生不是太轻
而是昂贵，你看，那么多徒劳
那么多无意义，只为了美的一瞥。
生是透支不是积蓄，你看，
我流了那么多汗在脸上，
我流了那么多血在血管里，
不过是最后和所有人道一声，来生再会。

生让我如此于心不忍，
看见了失恋者，我伤心欲绝
看见了破产者，我双手抖颤
我不忍心将一块长了二十年的肉放在案板上，
我不忍心将一条才活了一天的虫子碾碎，
我常陪着月亮流泪，
月有阴晴圆缺，人间的悲欢如此昂贵。

《水塔》

比风漫长。我所理解的建筑
墙壁上爬满字母。某个下午，
风穿过走廊，触摸到燕子的体香。
而鸽子离城市的野猫更远。
基于生存，烟囱冒烟，帐目清楚。
而消沉不可避免，卖菜少女手背上的冻伤
在四月反复发作。每次我经过水塔，无名的干燥
渗进我的身体。水塔孤寂，无人过问。
我如此干燥，漫长而孤独。


《下午》

下午来到我的头脑中间。
一阵风来自郊外，还有车声、散步而返的
情侣，他们一身草绿的气味，
有着春天的明显特征。
而我被什么毒害，在这天空犹如蓝色床单的下午，
众多词语在我的头脑中流窜？
不知哪一个词是此生的实质？我用了整个下午
辨别自己的脸——他不是我，在此之前，
他比我认识的一切都陌生。
16:35 04-4-23

《形影之旅》

那个人把帽檐拉低，我
没有帽子，因此我嘴唇干裂。
那个人把所有灰尘和阳光都推到
我的身上，他用我的腿爬上台阶。
我喃喃自语那些不公平待遇。
在终点之前，他喝掉我的水，
穿坏我的衣服，只留一面镜子
供我忏悔。今生我已不敢忏悔：
在终点，我刚拿出镜子，他就在里面出现。
16:56 04-4-23

《春天的孩子》

透过生存，让我们看看孩子。
那些戴着帽子和顶着黑发的孩子，
仿佛季节的纽扣，滑过你我的窗口。

他们堆在一起，离我们更远。在春天，
他们敞开你我的衣襟，把绳子栓在树上。
我已经看见那些好孩子和坏孩子，并且知道，
他们一起来到河边，把石子甩向未来。

他们的年龄比我们的陡峭。
你我的年龄日趋平缓，所谓的结局，
不是一次游戏的结束。这一生值得我们做的，
大部分被孩子们完成，比如探险，
比如交游，比如酣眠。他们是如此愉快，

从河里拿走一条鱼，从天空拿走一场雨。
可能此时的我们正徒劳而返。门窗已经陈旧，
惟一新鲜的只有孩子。那么多孩子，像春天的流水，
从门缝里渗出来，把影子投到街面上。他们
已完全不象我们。不论如何努力，
在春天，我们也无法达到纽扣的模样。
13:57 04-4-28

《相遇》

那个人从市场上回来，
就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男人周围的空气浓密。他眼中的愤怒
经常不负责任地跳出。

他在同一个下午下楼三次，他对楼梯的
每个角落都投上一瞥。在太阳下，
他把楼语门关了三次，最后一次，
他是突然关上的，“乒”的一声。

我是在此之后遇见他的，当时
有一个小孩正在垃圾箱里翻找。
我看见他的目光渐渐柔和。
黄昏来临，他坐在我的体内，
听我用口哨吹出岁月的静谧。

〈蜘蛛的爬行〉

把腹部打开，你会看见
我正在结网。把角落打开
你会看见我正在吃掉蛾子。
但不要把那些线打开，
我赖以生存的线团
在露出之前，脆弱无比。
我承认我身体上长满荆棘，
我承认我后背上的毛
丑陋无比，但不这样，我
的爬行就会发出摩擦音，
我的欲望就会在地上留下影子。
更主要的是，在你成为某种身份之前，
我必须保持距离，必须
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爱你。


〈楼梯的旋转〉

一切都免费，不管是上楼梯，
还是下楼梯，楼梯不收钱，
楼梯只收集足音，敲响某个房间的门。
楼梯枯燥而空洞，无端端地
盘旋向上，再盘旋着向下。
你在楼里盘旋，我正在卧室等你。
你的脚步如此光滑，以至
楼梯消失了所有裂缝。你和楼梯
联合你就能到达我，同样我找到楼梯
也就找到了你。我们的空间不需太大，
最好你一找到我，楼梯就迅速瓦解，
这样就省去了时间的叫喊
和那些微微的眩晕。
16:33 04-4-28

〈一件奇怪的事〉

我忽然就想起一件
奇怪的事：去年冬天，
也是在黄昏，我站在窗前
看风景。恍惚间，仿佛置身于
春天里，满街的树都开花了，
我歆享于无边的花香里。
现在，我正是这样的处境，
满街的树都在开花。不同的是，
除了花香，我还听见了一些现实的声音，
车声，话语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但如果我不想起这件奇怪的事，
我不会对眼前的一切这样印象深刻，
可能身在此时，却把此时遗忘了。
忘了春天的繁华，忘了桃花的肥瘦，
只剩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情形：
在春天的黄昏，一个人站在窗前
看黄昏。

《天空自己就会蓝成那样》

天空自己就会蓝成那样，与
我们的目光无关。
少女自己就会
美丽成那样，与我们的欲望无关。
尤其一个红衣少女在春天里
梳理长发，梳理得那么年轻，
更是与我们的审美无关。
并没有什么事物，有意让你我
感到亲密温暖，也没什么
熟悉和陌生、热闹或冷落，假如我们不冥想。
其实你我在现实里就形同虚设。
存在的必要就是，你我在真实中
也用上了梦境，并沉思着
吟出了一两句诗句。

〈星期日〉

星期日太平常了，
春天的星期日也一样：放眼望去，
无非树木，无非花草，
无非电线，无非阴雨。
吸烟的仍在吸烟，喝水的仍在喝水
胡思乱想的仍胡思乱想，
内心麻木的仍内心麻木。
喧嚣仍无意义，爱情仍无着落。
倒是园丁和收破烂的
不同已往，我从楼上下来，
他们一个把春天的花草弄乱，
一个把春天的垃圾归拢整齐。
他们一个和我说东，
一个和我说西，他们一个崇尚简洁，
一个力求复杂。我觉得春天就该如此，
不论花草，不论云雨。


《五月》

再过几天就是五月，那么多窗户
立志于彻底打开。
阳光的价值已经到手，接下来，
阴郁岁月将成为败局——你可以骑着新车
到郊外，兜风，也兜一些野合的情景。
但你不能偷走别人的隐私。
但在五月，草木不能永恒，
照片上的房屋更易腐朽。
所有被证实的，不过就是
眼前所没有的——我在书里经常遭遇五月，
我是如此倾心于那不可多得的色彩与温度——
它们打开的，正是我在现实中所努力做的，
比如一棵草上，一大群岁月正缓缓通过。


《春天的孤独》

这是一座空房子。一座空房子，
窗台上一盆花，兀自生长。

风不断从破窗子往返，
花摇晃，独自开放。

灰尘从灰尘里起身，
鱼从水里跳进水里。


〈郊外山庄〉

那是些远离楼群的一些楼，
位于鸟叫和鱼鳞的附近。外表永远
没有内在宽敞。在那儿，许多麻雀
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开始。不论头顶的
云朵如何想象和辨认，我们不置身其中，
就无法知晓事情的真正过程。
那里的灯光比水面上的要亮得彻底。
这些不是随处可以得到的教育，
正如巴比伦的辉煌
绝不仅仅局限于历史的图片。
面对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忽视秘密，
这有助于我们的思想保持纯净。
在春天我们最好谈谈风水，谈谈花草，
除此之外，不要触碰过于美丽的。
我们已有足够的深绿色使眼前变得舒服，
所以有理由对陌生的保持无语。
16:55 04-4-28

《如果眼睛阴晴不定，耳朵也会在风中低语》

那么多植物成为五月的见证，
流水倒流，雨站在楼顶。
在充满园艺的社会，鸟鸣被复制，
那么多白手指被胖人拥有。
必须承认，圆形的
钥匙孔有星星的外形。
而植物必须站在窗外，
拾人牙慧的必须站在别人的旧口袋中。

而鸟有着椭圆形的心脏，
那小小的鼓声有利于治愈
爱的创伤。如果躲藏就能鼻孔安稳，
大象不会走出丛林，一条蛇不会逃离灌木。
众多白云沿着微风而成为白云，
不成为雨，不成为雾。
所有零星的想法属于尚在呼吸的人。
所有未泯的心愿属于删除了呼吸的人。

人一呼吸，电话就响了。我面前的电话里，
存满柔软的舌头和不那么高贵的心。
那么多不和谐的铃声使生活显得认真，
看见感官在黑暗中摸索着接待电话线，
我知道的睡眠全部盲目


《夏日之将进酒》

这些萎落的将是下午的酒，如此悠长。
这长在皮肤之外的疤痕，
使事情早早结束。车子还在兜风，
而男人已阳痿，果实敲打果实，如此单调。

向远的道路在夏日里发热，连藤蔓都烫手。
用幻想切开面包，就如用茶杯喝酒，
如此沉醉，导致孤独也导致欢欣鼓舞。
灯泡被打碎，血管里长满葡萄。

我抚摩我的皮肤，你敲打你的骨头。
那么多的阳光肥而不腻，没有什么慢下来，
站在公路的舌头上，引擎一发动，
你我的器官将低垂，你我的面目将恍惚。


《肖像：纸上的端坐》

一切都那么静悄悄的苏醒。
我努力于记录，用文字的小小情态
覆盖你表面的华而不实。我希望你
弯腰，但你端坐不动。我惟有喘息，
如一条上岸的鱼。你微笑正如你
土里土气的那些痛苦。现在，我把灯光
调暗，用暧昧一词为你的平庸之脸
涂脂抹粉。我一直希望生活能
符合想象的尺寸，这一点，我从少年的
卡通梦境里一直保持到如今。但
你站在印刷品里，身后不见瀑布，
不见森林。

在你的身体上我看见的是你，
但在你的镜子里我看到的是我。
你的才华都隐藏在颜色的里面。
不那么显眼，因而也不那么具有速度感。
那些被比喻的事物纷纷衰败。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
要去完成什么任务。可能，你
闲来无事，就在纸上端坐，而且端坐着陈旧。

你相信你的微笑能把熟睡中的我吹醒么？
我也是闲来无事，把灯光调亮，我看见了
你无所不在的目光，有了生硬和尴尬。
事情总是来得很快，隔窗就是大街，隔着大街
就是剧院，现在，你无法从纸上走下来，
去那里拜访剧中的朱丽叶。而我能，但我不会
去。实际上，如果不是房间太静，我的目光
不会移动。在这黑夜，富有者把小汽车
停在宾馆门口，打着口哨席卷灯火。
我这里除了自己的想法，没什么要做，
连所谓的倾听都被黑夜蒙蔽。
11:09 04-4-23

《角色虚构》

这样，屋顶被月光漂白了表面。
令人想起冬日一场薄薄的雪。
月中的桂树长满乳白色的叶子，
在另一层次上，正是这些叶子
导致赏月者内心黑暗。

这是一个视角问题，或者与生存现状有关。
在夜晚，无人走上屋顶，踩月光的雪。
走上屋顶的是猫或老鼠。它们基于
生存的需要而在屋顶上走动。
看似潇洒，实则对月色熟视无睹。

一个男孩带着童年的尖叫走进夜晚。
他用绷带折磨拇指。
月光在草丛里倾斜。
月亮是每棵树的情人，
我们怎么会情有独钟？
11:28 04-4-23

《午后的缓慢》

水本不动，是水杯在动。
风静止着又突然吹起。
比光线更游荡。两面墙之间的空。
杯沿和嘴唇的空。
而窗外鲜花词语一样开放。
那件红风衣，那只气息微弱的手。

还有什么比钟声更迟缓？
水比风柔软
下午微微倾斜了一下，又扶着
杯壁站稳。

《写在春天的诗句》

写在春天的诗句
并不比春天温暖，
我在春天写下诗句
旨在说明我比春天敏感
人的敏感比草木要深，
除了看花欣喜
还要在雨中戴望舒一样打伞
还要守着恋人内心孤独
还要在春天短暂之后试图永恒
实在永恒不了，就拿春天说事儿，
就说春天水性杨花，
就说春天过于虚荣
就说春天像女人一样难养。
你一用心她就变老
你一回头她就转身，
她一转身，不是哭了，就变心了
那么美好的，一变心
就时光短暂
一变心，就流水无情。

10:24 04-4-15

《被衣服宠幸的女人》

这些花瓣使风硬朗。这些花瓣
用一天的大半时间发泄一年的压抑。
这些花瓣过去已经存在，这些花瓣
处境幸福。这些花瓣是人们愿意接近的空气。
我们隔着空气孵育自己的美感，
聊以打发虚无。这些花瓣，在我们看到她们时，
她们努力地飘逸，努力地温柔，
比春天更象模象样。

《愈来愈强烈的空虚感》

屏幕上，一场比赛完事。
从前的记录
变空。那些重要的人变成庸者，
用毛巾搽汗。学院里
许多门正在开关，嘴唇上长满
水痘的教授坐在论文上。
下午比较稳重。
天气像脸上有疤的人一样，长满特征。
自行车丢失，一定是放在某个有价值的墙角。
乒乓球溜进车库，而公园里，小偷在散步，
一些照片上站满了色彩的喊叫。
五月将近，无人的办公室里，
电话铃声持续。一切进行顺利，
包括恋爱、房屋工程、股票交易。
蛇在蜕皮，
月季花在印刷机里开放。

星星一沐浴，月亮就脱衣。
以这种方式，你可以抱着单位的电话，
厚颜无耻。为了制造一种
完全归自己所有的假象，
扫楼梯的老女人不断
咳嗽。你擦净你的鞋底，春天就能少些灰尘。
但你一空虚，就会无所事事，表面
泰然自若，内心蚂蚁上树。
埃利蒂斯说：“尽你所能把自己镌刻在
某个地方，然后再大方地把你自己
磨掉。”

《姿势》
　　
我看了看天气，鸟在天上，鱼在水里。
我在集体里是个单身，
我在单身时是个集体，我是说，
不论是否出门，我先看天气，再看人群。
　　
天气晴好，我的屋顶温柔。
孩子们排队上街，我左手拉着右手唱儿歌。
我总想找到不朽的一日，广场安静，
鸟在头顶归来归去，鱼在河里睁大天真的眼睛。
　　
食人间烟火，确认坟墓和家门
我总想活得平庸而矜持，
不仇恨，不狂妄，站在树下，
看着那些安静的人，小声歌唱。
　　 13:29 04-7-16


《在恍惚之人间》

就这样让你我不辞而别，
不通知天，不告诉地，
不通知一场雪，不留恋
一个过早衰老的冬天。

不背俗世的行李，只带素食，
不倒拖柳枝，不骑马，不放牧。
不带黄金，不带咀嚼，只带毫不相干，
只带匆忙，这么多年了，
还没有人迎面朝你我走来，
轻易看穿我们内在的秘密。
多年以后，我们向别人迎面走去，
就像今日，带着镜子，带着陌生的胃，
他或她会挽住夜色，拿出灯光和煤，
拿出冬天和雪。
我们坐下来，吃饱，喝足，
一同面对镜子，辨认
马在山上，鱼在湖里。
11:52 03-11-17
《也不是》

当城市突然下雨，也不是，
那不是雨，是干燥的人的潮湿遭遇；
那风往鞋子里吹，也不是，
她的浑身露孔，包括鞋子；
雨像一条鲸鱼走在街上，也不是，
那些行人像河虾一样跳到建筑物里；
透过出租车的窗子，也不是，
是我的眼睛站在雨中，看道路奔驰；
雨一大，我这里就是中心，也不是，
任何地方都画地为牢；红色的出租车
滑进绿色的林荫道，也不是，
那些液体使出租车更易进入胡同；
雨像一只海洋生物的手，也不是，
它在窗外制造雾，另一种生物
在房间里转动灯管；灯管渐渐变热，
也不是，我认为物理的运动
是对精神的填补；对面酒吧没有客人，
也不是，大雨滂沱，谁在生，谁在死？
更多的是愉快的醉生梦死；也不是，
建筑工地一片泥泞，乡下的燕子
忧郁地打量城市的房屋；也不是，
一场雨并不漫长，漫长的是路牌的上方经常下雨；
我把自己装在笼子里，也不是，每个人必须
对自己负责，照顾好心脏；雨更大了，也不是，
是一只未成年的小鸟掉在人行道上，
雨把它的翅膀折叠，也不是，
我在三楼用望远镜寻找我的钥匙，
而最后找到的是，这只小鸟
用发亮的小眼睛向上盯着我。
11:31 0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