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里有一匹带斑纹的马》

[孙慧峰]

《空里有一匹带斑纹的马》
　　　　
　　　　　　　
　　　　 (A)
　　　　 忧郁的天气是带斑纹的马。
　　　　 云的矫柔造作，正在路上。
　　　　 忧郁的天气是廉价的旅馆，
　　　　 在我的诗中反复出现，散发着厌倦和杂乱。
　　　　 无关海岸，无关地平线。
　　　　 你是地平线就好了，太阳会升起。
　　　　 你是海岸也好了,免得我的船只,
　　　　 一连几日，浑身无力。
　　　　
　　　　 (B)
　　　　 一个低声说出的短语经过房间。
　　　　 我手足无措。我瘦下去。
　　　　 生活明显匮乏肥胖的趣味,连对庸俗之物的戒心也消失殆尽。
　　　　 被自己所迫，我埋头阅读。
　　　　 但你的面孔一直是时间的引火之物。
　　　　 我愿被烧伤。这胜于在温和的人群里游泳。
　　　　
　　　　 （C）
　　　　 我在你的脸上徘徊。狼在羊的身后徘徊。
　　　　 忽略家具的孤独，忽略衣服颜色和花纹。
　　　　 一个拥抱的姿势被冻在星期三的夜里。
　　　　 在狼说出秘密之前，不能提及我们隐藏的水果。
　　　　 所有狼的犹豫都是不坚定的。
　　　　 晕车的羊靠在瞳孔的黑里，孤立无助，眼神松垮而短。
　　　　
　　　　 （D）
　　　　 态度比坐着的姿势重要。你在窗边拉窗帘。
　　　　 我忽然看见光。光是荒芜而且虚无的。
　　　　 你不需要它，你用窗帘拒绝了光。
　　　　 我只好把西瓜切成三半。
　　　　 用手摸着潮湿的城市，一个孩子戳穿牵牛花的抒情。
　　　　 他需要更多玩具来遮盖年龄的单薄。
　　　　
　　　　 态度比词语的文雅重要。你在诗里以鲜花隐喻爱，
　　　　 这符合了我对花朵的信赖。
　　　　 曼德尔斯塔姆说：“我们赞美玫瑰。不是因为它
　　　　 是神秘和纯洁的象征，而是因为它具有形状和色彩之美。”
　　　　 但我们不赞美玫瑰，玫瑰太旧，
　　　　 我们来赞美芙蓉或者雏菊，要不就赞美大通北街的白玉兰，
　　　　 和你穿着荷花的身子泛起的涟漪。
　　　　
　　　　 （E）
　　　　 一双眼睛在亲爱的脸上很轻松地奔跑。
　　　　 幻想成真，在我们之前，许多孩子在河边吓唬着夏天的鱼。
　　　　 我喝掉梦里的水，但在现实仍然口渴。
　　　　 我忽然醒悟：你不在我这里，这个夏天不是我的。
　　　　 我的指尖再怎么长满茂盛的草，也没用。
　　　　 这个夏天没用，羽毛没用，水没用。
　　　　
　　　　 （F）
　　　　 没经过人间同意，我们就相爱了；
　　　　 没有经过人间许可，我们就在夜里睁着双眼，鼓励失眠。
　　　　 我们在变得相似，以便目睹爱的实有其事。
　　　　 我们的四肢不为深度而存在，但在为深度而等待。
　　　　 四肢不能带着我们去四肢想去的地方：比如性爱之境。
　　　　 于是，你说，写诗，抒情，自欺欺人。
　　　　 欺骗自己，比欺骗别人更需要刀子和锯。
　　　　
　　　　 （G）
　　　　 请靠近窗口，这比靠近云朵容易；
　　　　 请靠近手机，这比靠近身体容易；
　　　　 请靠近声音，这比靠近气味容易；
　　　　 爱到至深，必有一个是狼一个是羊。
　　　　 爱到真实，狼站在悬崖上，小心而谨慎，
　　　　 羊散步在草地上，那么随意而善良。
　　　　
　　　　 （H）
　　　　 幻想。偶像。“羊怎么能够度过茫茫噩梦？”
　　　　 一个上午，一只狼在梦中缉拿我。
　　　　
　　　　 （I）
　　　　 我的背面是木偶，你的正面是铅笔画像，
　　　　 我的背影是被别人误会的，
　　　　 你的脸是被时间嫉妒的，
　　　　 我身不由己，与你只差异身体的大小
　　　　 但清洁程度雷同。
　　　　
　　　　 （G）
　　　　 蜘蛛爬过太平洋去结网，我吐出烟圈；
　　　　 蜘蛛停在湖心岛上，我吐出烟圈；
　　　　 我的旅行箱没了，在地图上。
　　　　 我的四肢没了，在地图上。
　　　　 我没了，只有地图。
　　　　 烟圈一圈又一圈，居然套不准同一城市。
　　　　
　　　　 （K）
　　　　 下午，许多被风吹疼的雨。
　　　　 你在昨夜突然揭开衣襟，但我什么都没看见。
　　　　 别的人都睡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爱你这么久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暗示有什么用？空气里有你，
　　　　 但我不能看见你是如何在身体上节省呼吸。
　　　　 嘴唇太远了，桌前的玻璃杯，不空亦空，空亦不空。
　　　　
　　　　 （L）
　　　　 尚未醒目。一只自空中退休的鸟，想起自己荒芜的一生。
　　　　 我们能在时间相爱，为什么不能在空间相拥？
　　　　 怎么能只靠幻想，来滋补这少见的焦灼？
　　　　 在豪华的时间里贫困， 我们满腹经纶但答案稀缺。
　　　　
　　　　 （M）
　　　　 傲慢的来日，卑微的局部。
　　　　 好容易长大成人，但很难敞开内心的图书馆，
　　　　 钥匙在你那儿。
　　　　 我无事可做，除了被天气变着法子，忽阴，忽晴。
　　　　 阴晴的含义就是：没有你，我不知所暗，不知所明。
　　　　
　　　　 （N）
　　　　 这雨太密了，而我是一把疏漏的筛子，接不住你的水，
　　　　 太远了，我接不住。
　　　　
　　　　 （O）
　　　　 一只鸟不会出什么问题。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靠着一个消息活着。
　　　　 但消息一直没来。
　　　　 众多鸟在空中飞舞，但哪有什么鸟？
　　　　 众多抚摩冒出来，但哪有什么抚摩？
　　　　 树木那么浓重的绿，
　　　　 但哪有绿的树木？
　　　　 心事有如煮沸的咖啡，但哪有咖啡是这么苦的？
　　　　 一个消息能让我在雨中奔跑，
　　　　 但哪有消息，能和车站与码头混为一谈？
　　　　 你坐在对面，看着我，但哪有我？
　　　　 你在等待我的速度，
　　　　 但哪有我这样比玻璃更慢的速度？
　　　　
　　　　
　　　　 （P）
　　　　 松鼠当然住在森林中，
　　　　 鱼当然活在水中，这不用怀疑。
　　　　 我当然活在对你的爱里，这更不必怀疑。
　　　　 活在对你的爱里，呼吸是真的，但我只能用流水洗脸。
　　　　 心是天空的空，空里有一匹有斑纹的马。
　　　　 风跑过，一都被吹走，只剩下马，一匹带斑纹的马。
　　　　
　　　　 （Q）
　　　　 阿什伯利：“我营造我们的气候直到下一次，
　　　　 可天空在皱眉，这个工作在一个梦中完成。”
　　　　 我再次被说中：在梦里有着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你坐在车里送送我吧，
　　　　 放下我写给你的诗和你写给我的诗，
　　　　 放下眼泪，放下拔茧抽丝。
　　　　 最后一日，我默默地摸你的脸颊和锁骨、双乳，不放手不啜泣——
　　　　 10:20 200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