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狐

[詹文格]

猎 狐（短篇小说）
詹文格

芳村是个狐穴，狐狸喜欢美景，各种各样的狐狸都在这儿出没，芳村的地形地貌很特殊，岩峰嶕峣，豀壑蜿蜒，远岫朦胧，特别是春天，桃花、梨花、李花开满山野。早年间曾出现过一种人面狐，人面狐是一种稀有狐种，因其脸部酷似女人而得此芳名。人面狐传说是早逝的未婚女子变的狐仙，传说就像蒲松龄的《聊斋》，亦真亦幻，说芳村曾有不少男人晚上被这种狐狸附过体，压过身。有个叫建军的男人因这事弄得面黄肌瘦，神情恍惚，家里四处求医，仍不见效，后来只好搬到山外躲避。芳村人对人面狐既有点憎恨，又有点敬畏，原因是这种狐狸能预见灾祸凶煞，半夜只要听见人面狐的叫声，不出三日村里准要死人，所以村里人都有点害怕这种人面狐。怕归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为有商贩出高价收购人面狐，一只人面狐的价格就是上千，抵过一个山里汉子大半年的收入。为了捕到人面狐，人们朝转暮想，十八般武艺都派上了用场，结果不到一年功夫，芳村的人面狐几乎就绝迹了。

狐踪稀落，芳村算是清静了一阵子，现在突然间又发现了绝迹多年的银狐，刚平静的村子又被搅得浪花飞溅，狼烟四起。收购银狐的地下商贩像幽灵一样在午夜的村头出没，开出的价钱也高得吓人：活的每只四千，死的每只二千。人们利用各种捕猎手段，野兽倒是捕了不少，可是银狐却始终没有出现。这事让猎人王太安双眼一亮，作为一个老猎人，现在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王太安在芳村是资深的猎人，二十多年前省报就登过他狩猎的照片。当年野兽成灾，与人争食，毁坏庄稼，咬死鸡鸭牛羊，特别是靠山栽种的红薯和苞谷，几乎颗粒无收。王太安这个时期可是有功之臣，击毙了不少野猪、豺狼，如今回想还让他深感自豪。
但是狐狸是智商最高的野兽，特别是这种银狐和人面狐比鬼还精灵，别说是捕猎，就是见上一眼也难上加难，比如村里年岁最高的王长寿，已是九十高龄，他一生中也只见过三次银狐。因此银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土地山神爷养的宠物，行踪飘忽，出入无常。
猎人与狐狸是天生的对手，就像猫和老鼠，不可能相安无事。不知是乡间的口头文学家对狐狸的过分常渲染，还是狐媚子本来就骚性十足，让狐狸的神秘色彩加重了几分。王太安还记得30岁那年，好不容易猎获了一只猫狐狸，这种狐狸属于狐狸家族中的低能儿，它体形酷似家猫，常常在夜间潜入村庄，专干偷鸡盗鸭的勾当。王太安在树林里守野狗，发现一个洞穴里溜出一只狐狸来，他一扣扳机，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猎取的第一只狐狸。
把狐狸带回家，这天晚上王太安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山林中打猎，迎面走来一位妖冶艳丽的女人，女人径直向他走来，且频频抛来媚眼，说她脚上被狐狸咬了一口，不能走路，要王太安背背她，王太安真的就背起了这女人，刚走几步王太安就感到疲苶顿袭，头晕眼花，一头栽倒在路旁的茅草中。倒下后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幽暗的山洞，随着身子变得轻飘飘，如升入云里雾里，不知不觉他和女人便脱得一丝不挂，王太安摸到女人柔软的肉体，骤然亢奋起来，不顾一切和女人疯狂野合，兴趣正起时，突然一群白衣女人围了过来，身下的女人用手一挥，围观的女人竟然变成了一群白狐狸……
梦境中快活的王太安大喊一声，身子一颤醒了过来，翻个身，发现自己胯下粘粘糊糊，闻闻双手，竟有一股刺鼻的骚狐味。几天之后胯下的鸡巴便红肿起来，阵阵奇痒，用中药清洗、浸泡、外敷均不见效，后来只好迈着八字脚到县医院求治，医生看着他火腿肠似鸡巴，告诉王太安，这是细菌性感染，打了好几天消炎针才算完事。

经过几个月的搜寻，王太安终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见到了银狐。当时王太安很激动，很惊喜，他看到一只银色的狐狸从断层岩上一跃而起，周身闪着一种耀目的银光，一眨眼银狐就钻入了灌木丛中。王太安拉开架式，紧追过去，但是银狐消失得无踪无影。王太安在灌木丛中反反复复搜了几遍，直至夜幕降临，星光闪烁，银狐还是没有出现。王太安只好扛着老铳回了家。尽管没有猎到银狐，但是走在路上的王太安心里还是异常兴奋的，现在亲眼见到了银狐，这就说明银狐真的没有绝迹，已经挂起的老铳还有些作用。
王太安的儿子王亮也喜爱打猎，尽管现在政府部门规定不准上山捕猎野兽，但是王亮有空还是偷偷摸摸地上山狩猎。王亮是个货车司机，打猎是工余的调剂，平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在跑云南时特地卖回一把消声枪，这枪上山捕猎没有声响，而且这枪还能打三连发。王太安却不喜欢消声枪，枪的威严就在响声里，响声才显现猎人的阳刚，没有响声，何为猎枪。尽管王太安父子俩都爱打猎，但是两人的目的却完全不同。王太安看重的猎物的价值，王亮追求的猎杀的刺激。王太安年届花甲，身子骨却十分硬朗，一般的后生腿脚功夫还不如他。特别是钻山林，他就像一匹奔马，纵横驰骋。有人说王太安身体这般健壮得益于他的多鞭酒。世代单传的王太安承传了打猎这一副业，解放初期，山里野兽多，政府允许捕猎，那段时间王太安打过几百只野兽，包括进村吃猪的豹子。猎获的野兽公的一律割下阳鞭，泡入烧酒中，然后加入黄芪、党参、当归、枸杞、穿山甲、龟板等十几味滋补中药。烧酒用瓦坛或瓦罐装好，密封后藏入地窖中，三五年后再开坛饮用，每晚睡前喝一小盅，既滋阴壮阳，又舒筋活血，延年益寿，健体强身颇有功效。

自从发现了银狐后，王太安每天都在忙碌，做梦也想早日捕到那只惹眼的银狐。不过银狐也不是一般的野兽，它们从祖先开始就和猎人斗志斗勇，尽管王太安非常执着，在那个偶遇过银狐的断层岩前作守株待兔般的蹲守。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太安想以不变应万变，以逸待劳，可是银狐从此变得销声匿迹，再不肯露面。经历长时间的蹲守后，王太安决定要改变策略了，变被动为主动，采取打草惊蛇的方法，满山搜索。在荒野岭打猎，一般是离不开猎狗的，王太安因中途闲置了几年，猎狗也没有了，现在只好到朋友家借一条猎狗来助阵。王太安凭着面子借来了一条猎狗，这狗体形纤巧，眼露灵光，是条好狗。朋友告诉王太安这狗是他花了1200元钱买来的，叮嘱王太安严加看管。
王太安有了猎狗，自己也增加了信心，对于银狐他志在必得。为了增加捕猎的把握，王太安一面带着猎狗上山搜寻的同时，另一面在路口上设了多重机关：有铁夹、有绳套、有木盒、有竹吊、有笼子，甚到捕鸟雀用的弶也用上了。为了诱其深入，王太安特地弄来鸡肠，鸭头，丢在笼子里，让它自投罗网。可是这些幼稚的陷阱银狐不屑一顾，只引来了一些贪吃的山鼠。王太安知道老奸巨猾的狐狸是不可能轻易得手的，如果太易容得手了，反而体现不了猎人的智慧，也体味不到狩猎的刺激和乐趣。
王太安带着猎狗深入山林，猎狗搜寻野兽靠的是它灵敏的嗅觉，可是银狐颇懂得迂回战术，它不仅是一个谋略家，还是个军事家。比如它走了直线，突然又折回来，从原地开始，往返几次，如遇到水沟或崖坎，它就一跃而过，狗嗅着嗅着，突然就迷失了方向，银狐其实就在不远处取乐。有一次猎狗终于紧紧盯死了银狐，一路穷追不舍，因速度太快，王太安在后面无法跟上，只听到猎狗一路咆哮，从这边山梁追到那边山梁，从那边山梁又追回这边山梁，后来连声音也听不见了。王太安只好在原地等着猎狗的消息，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猎狗仍然没有回来，王太安有点急了，顺着山梁向前寻去，寻到一处断崖下，发现一摊血，再往后看，猎狗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狡猾的银狐原来把猎狗引进了狼窝……

猎狐行动屡试屡踬，王太安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并没有放弃，依然是早出晚归。为了猎到银狐他日思夜想，绞尽脑汁。对于打猎多年的王太安来说，他心里明白，丯狐九穴，狡兔三窟，猎取狡猾的狐狸，只能智取，无法强攻。现在芳村几个思谋银狐的猎人，因跑了几个月的石灰路（没有收获白跑的路），都变得灰心丧气起来，折腾了几个月，一毛不获，终于自动放弃了。如此说来王太安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无形的压力使他没了退路。如今芳村老少爷们都盯着王太安这个老猎人，既然想成为一个不负众望的猎人，成功猎获银狐就该算作是自己的封山之作。
白天带着猎狗上山搜寻，晚上躺在床上思谋策略。苦思苦想中，终于让王太安想出了一个上好的主意。想到这个主意时，王太安好像有了一些把握。
与芳村交界的墨田村也常有狐狸出没，前不久，一个放兽夹的人捕获到一只小银狐，野兽贩子花800元钱收走了。王太安凭他的经验判断，芳村与墨田村只一山之隔，应该是一伙狐狸，既然抓住了一只小银狐，就用这只小银狐做媒子，放长线来钓大鱼，王太安心想到时就不相信引不来老狐狸。
王太安满怀信心找到住在山口街头的野兽贩子，野兽贩子年纪不大，人却比贼还精。前些年用炸药去河边炸鱼，鱼没炸着，却把自己的左手给炸了，从此落得个一把手的外号。别看他少了一只手，干活从不求人，而且干得不比双手健全者差。王太安跑了两次，好话说尽，同时还放了1000元钱作保证金，可一把手就是不为所动，软硬不松口。第三次本来王太安是不想再去了的，因为前两次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自开始猎狐以来，总觉得跋前嚔后，不太顺畅。但王太安熟读过《三国》，知道三顾茅庐的典故，相信心诚则灵这个理。第三次想不到还真成了。王太安提起装着小银狐的铁笼子，迈着方步走出一把手家的时候，一把手还特地起身送了他一程，临别时说你早就该开窍了，好生保管这小狐仙！王太安出了门，想着一把手的鬼精脸，心里咒了一句，你小子比狐狸还狐狸！
原来一把手有个条件，用他的小银狐做媒子，除了每天支付100元的费用外，猎获的银狐得对半分成，另外如果小银狐有闪失，赔偿一把手2000元。王太安看到一把手得寸进尺，差点一甩手就离开了，但想想为了捕到银狐，一咬牙，还是答应了。

借来小银狐的第二天，王太安特地把老铳擦拭了两遍，搽了油，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铳变得锃亮耀眼，然后烧了一锅热水，痛痛快地洗了个澡，里里外外换上了干净衣服。清晨王太安就准备好了一包干粮，一瓶浓茶。朝霞升起时，王太安扛着铳，提着装有小银狐的笼子出了门。为了不让小银狐受惊，王太安还特地用黑布做了一个外套，将笼子罩住。上了山梁，王太安加快了脚步，他在家时就确定了蹲守的山场，依然是曾与银狐会过面的断层岩下。
王太安把小银狐放置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将包裹在笼子外的黑布解开，小银狐看到光亮的世界，立马就在笼子里蹦跳起来。王太安拿着铳，钻进对面不远的断岩下，找了一些阔叶树枝作为掩体，把整个身子藏在树枝下面，枝叶间伸出乌黑的铳口，铳口后是一双牛卵似的眼睛。
小银狐可能是饿了，这是王太安想出的绝招，为了让小银狐不断发出叫声，引诱母狐出洞，故意不给小银狐食物。果然小银狐唧唧唧不停地尖叫，声音顺着风向，飘向远方。
王太安在掩体中蜷缩着身子，耐心地等待着。手脚开始发麻了，可是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没有其它动静。王太安坐牢似的，闷得受不了，但拼着一把老骨头，坚持到了晌午，母狐依然没有出现。王太安有点泄气地从掩体中钻出来，已经是腰酸背疼了，他活动了一下腰腿，然后寻了块石头坐下，拿出茶水和干粮来吃。

一连在断层岩下守了三天，母银狐和公银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王太安觉得不可思议，母狐是不知道，还是心肠真有这么狠，或者是有这么聪明，能看穿王太安的诡计。面对花高价租来的小银狐，王太安心有不甘，他不相信逮不住母狐。接下来王太安采取了一个大胆的行动，首先他把蹲守的地点变换了，向前移了几百米，来更加开阔的千页岩下。这里的视线比断层岩更好，人更好隐蔽，同时他开始注重细节，为了消除自己身上的气味，特地弄了一些小银狐的粪便涂抹在周身。王太安把小银狐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用一根白色的丝带拴住小银狐的一条后腿，这样小银狐可以在十几米远的范围内活动。安放好小银狐，王太安迅速躲藏起来。
想不到这一招果真见效，不一会儿，茅草丛中嗖嗖作响，王太安清楚地看到了岩石后的草丛中一只银色狐狸伸出了半个脑袋，一阵风刚好刮来，茅草树枝咝咝作响，半个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王太安屏住呼吸，眼睛瞪成了两个牛卵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丛茅草。母狐在关键时候还是退了回去，这一天再没出现了。
第二天王太安准备继续上山，可是清晨突然右眼皮跳个不停，他很信这个兆头的，每次右眼皮跳就觉得憷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王太安这天没有出门，在空休息。到了下午他到地窖去取床垫，突然发现放在地窖中二十多年的棺材，那密封的盖自动隔开了一条寸多宽的缝。王太安不敢声张，这事向来就是个忌讳，棺材盖自己开缝，意味着它要取用了……这天下午王太安一直坐立不安，直到晚上喝了两盅多鞭酒才算睡下。
三天后，王太安还是耐不住了，他还是上了山，因为每天100元的租狐费让他心痛得很。王太安依然是把小银狐放出，而且把白丝带还加长了一米。在断岩下蹲守，直至日薄西山，依然没有发现母银狐。王太安犟劲上来了，坚持不撤，一直守到夜幕降临，星星也缀满了天空还没有走。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突然有一个东西从草丛中钻出来了，在暗淡的星光下，闪着一层银光，王太安发现自己的心扑咚扑咚地跳了起来，他双眼发亮，抓住时机，快速突击，一扣扳机，砰的一声，一团硝烟弥漫开来，王太安飞奔过去，一阵狂喜。只见一只硕大的母狐倒在岩石旁，双腿正在一伸一缩。王太安弯腰提起母狐，但接着又让他吃了一惊，用手连捞了两把，小银狐却不见了，捞到第三次算是捞到了那根白丝带，可是丝带齐刷刷地断落了，王太安在四周搜了好几遍，发现小银狐的确逃走了。王太安在夜幕中像只无头苍蝇，乱了阵脚，迷惑不解，一脑子的糊涂，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安丢了小银狐不敢声张，他怕一把手知道了不好对付。心里想着早点擒获小银狐，于是把猎到的母狐放在家里的地窖中，自己继续上山搜寻小银狐。
搜了几天，没有收获，王太安收工回家后爬进地窖中，他要仔细看看那只母银狐。死去的母银狐变得又冷又硬了，皮毛也失去了那种耀眼的光亮。王太安抓住它的耳朵，提起来，突然发现死去的母狐嘴中咬着一节断裂的白丝带，王太安不禁身子一抖，用手拉了拉那截白丝带，丝毫不动，牢牢地挂在母狐的牙齿上，王太安见这情景，半晌也说不出话。这些天来，他一直苦苦思索，可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小银狐是怎么逃走的，白丝带是怎样断裂的，现在终于真相大白，母银狐用生命在拯救孩子……

王太安因为早出晚归，很久没有和儿子王亮见面了，王亮那天给老爹送来一把新式三连发猎枪，顺便要多鞭酒喝，王太安见儿子这么直截了当，觉得有点问题，于是睥睨了儿子半天。王亮因跑长途，通宵驾车，精神萎靡，脸色蜡黄，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王太安看到儿子这模样欲言又止。王亮抱起酒坛，灌了满满一瓶，转身就走，说，爹，我很忙，过些天专门来看你，我从四川给你带正宗的天麻和川连来。
这段时间王亮连续跑了好多趟四川，在歇脚的路边店里和一位姑娘遭遇了激情。王亮妻子也挺漂亮的，她不知道王亮在外面尝鲜打野食，回到家也有点急不可耐，频献温存，王亮自然就出现体力透支。本来在路边店里是不能动真感情的，一般也就是一夜情，天亮后拍拍屁股，各走各的。可是王亮竟把姑娘带到成都玩了几天，这一下姑娘就粘上了，死活要跟王亮来家里，还好，千劝万哄，总算把姑娘哄下了车，可是还是答应下回一定带她去江西……

王太安带着儿子送的三连发猎枪，觉得自己是鸟枪换炮了，可是又是空手而归，让王太安有点羞于见人了，尽管猎人一向就是个没准的行当，常言道：上山莫管，下水就有四两。意思是说上山打猎是没有把握的，有可能大有收获，有可能颗粒无收；然而下水打鱼，好歹都会有所收获，最次也有个四两。晚上王太安喝了点多鞭酒，自从猎狐以来，王太安就坚守着上辈传下的规矩，远离女色，与老伴分房而睡，所以这多鞭酒很长时间没喝了。喝了两盅酒，正准备上床，突然听到后山梁上传来两狐狸的叫声，开始王太安还有点不太相信，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不久又有两声更清晰的叫声传来，这回可是听真切了。王太安听到这种尖叫，心里有点虚，他知道，多年不见的人面狐又出现了。
次日起床，分床而睡的老伴眼睑浮肿，王太安一看就知道昨晚那几声狐叫，惊得大伙都没睡好。王太安此时双眼也像沙子在撒一样，他用冷水洗了几遍才好受些，布满血丝的眼睛，别人一看就知道没睡好。猎人清晨是讲禁忌的，老伴在门缝里看到王太安在灶房里洗脸，吃米粉，但不便出来。
芳村人这天早上起床比平时都晚了一些，可见晚上几声狐叫，一村人都在惊恐。王太安扛着猎枪，带着火药、铁弹向磨盘山行进。他今天准备来个反战术，从远而近，先到山的背面，再回到山的正面，因为每次银狐都是向后山逃了，还是先堵住它的退路。

王太安毕竟是个有经验的猎手，他这一倒行战略，真的打乱了狐狸的阵脚。王太安猫着身子，从后山一步一步向纵深迈进，在一秃岩上，小银狐闭着眼睛，趴着在晒太阳。他看清了，这只小银狐就是被母狐救走的那只。王太安刚要端枪，但又放下了，打死了小银狐，一把手绝对不会认账，2000元钱还是要赔。于是从包里取出随带的绳网和竹笊篱，刚要撒网时候，小银狐像出膛的炮弹，一跃而起，眨眼就消失在丛林中。
王太安钻进丛林，搜索了半天，再没看见到小银狐的踪影。当时如果一枪过去，小银狐现在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但是小银狐是活着借来的，现在还个死的过去，道理上讲不过去，老猎人的脸面也挂不住。要抓活的确实有点难度，尤其是这种曾经中过陷阱的狐狸。
王太安钻出林子，太阳已经当顶了，他朝前走去，不远处有一块平坦的青石，他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吃点糍粑，喝点茶。王太安吃了点东西，喝了茶，休息一会了一会儿，体力慢慢得到了恢复。岁月不挠人啦！王太安心里感叹起来，现在年届花甲了，奔跑了一阵就腿脚发软，气喘吁吁，一停住脚就想坐着歇，年轻时天光到夜在山上跑，一点也不觉得累，年轻真好！
王太安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朝前走去。太阳不知不觉天始偏斜了，王太安顺着山脊迂回地搜寻，这样走是猎人的经验，山脊就如屋脊，站在至高点上，视野自然开阔，两边山下的情况一目了然，另外山下一般都是树木茂密的，人在里面走既费力又费时，所以走山脊是狩猎的捷径。
一棵死去的松树只剩下一个一米左右的树桩，阳光斜照着，投下一线阴影。开始王太安根本就没细看，当走近后王太安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了。松树桩上一只人面狐正脸朝上，背朝下坐着。王太安只慢了几秒钟，枪是响了，人面却在生死关头狐抢先一步逃走了。王太安上好了弹，朝前追了上去。说来还真是怪，人面狐居然还在山脊上等着他。王太安追上去，它便朝前跑，王太安停下，它也停下，王太安举起猎枪，人面狐便钻入树丛中。就这样狐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的草场中，人面狐狡黠地望着王太安，用一只前爪逗着他。气喘吁吁的王太安追了上去，想开火，但又距离太远，超过了子弹的射程，只好继续追。王太安追上草场的时候发现自己上当了。原来草场是一片沼泽地，当地人称湖洋田，远处看着以为是草地，其实只是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杂草，人一踩上去立刻就陷落下去了，王太安发现不对头，赶紧收住脚，退了回来，身上不禁有点冒汗。这种沼泽地是深不见底的，人陷落下去立马就消失了。人面狐在对面山岩上摇头晃尾的，王太安气不打一处来，牙齿咬得格格响，发誓只要让我再见着你，不管小狐老狐一块收拾，老子先一枪崩了你。

王太安高一脚低一脚走着，被路上一个浮石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了。这一摔，他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很不好了，心里的一腔怒火憋得难受，但又没处发泄。王太安上坡走弓背，绕道回到了原地，这么一折腾，不仅身子骨散了架，双脚也踩得满是稀泥。晚风吹来，云絮漂浮，天也就低沉了下来，林子里眨眼就暗淡起来，王太安准备回家，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满身晦气。
沿着山脊向下走，山间的夜雾悄悄向头顶罩来，树木影影绰绰，突然一声狐狸的叫声从岩缝里传来，王太安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步。停下脚正在分辨发声的方向，突然又一声狐狸尖叫传来，声音牵引着王太安的目光，他判断是音是从高处的岩层后传来的，突然一道微光闪过，王太安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但定睛一看，岩石的背后有一个灰色的影子在晃动。王太安此时热血腾冲而起来，刚才被人面狐戏弄的怒火化作了一种冲动，他坚毅、果断，毫不迟疑地抓住这个机会。出手迅疾，生怕丝毫的迟缓，而错失这个良机，因此没有一秒的耽搁。
猎枪端起了，一扣扳机，砰！砰！砰！来了个三连发，新式猎枪威力猛烈。自从开始猎狐，王太安就觉得卷入了一股漩涡中，整个人就像陷进了泥淖里，身心疲惫而又不能自拔，现在积蓄已久的愤懑和怨怼随着子弹统统呼啸而去，山梁被震得一阵颤抖，声音被岩层弹送了回来，树叶在风中纷纷坠落。王太安飞奔过去，凭他的经验，从声音中断定猎物已经中弹倒地了。王太安奔跑时心里还一阵窃喜，可是当他来到岩石后，弯下身一看，傻了！中弹倒地的不是狐狸也不是野兽，而是自己的儿子。
王亮脸朝下背朝上趴着，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猎枪。
天——啦！很久才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嚎叫声在石岩上来回碰撞，王太安双腿跪在地上，用手紧紧抱住儿子的头，儿子头已被子弹打烂了，血喷射而出。王亮的嘴一张一合，就像三伏天丢在水泥土上的鱼。
儿子！儿子！王亮！你醒醒，醒醒呀！你混蛋老爹替你去死吧……哭喊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余音不绝，惊吓起一群又一群的宿鸟，在铅灰色的夜空里扑棱扑棱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