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寅 童生
注册时间: 2007-08-23 帖子: 17 来自: 中国湖北 柯寅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8-06-10 05:59:58 发表主题: 肠鸣音亢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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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早餐只吃两个油饼就够了!在我工作的那个小乡镇,有一种油饼做起来很简单很省时:就是用发面包着肉馅做成饼状,拿去油煎即可,吃起来香喷喷,而且有很好的回味效果。那天早晨我起得比平时要早,起得早导致我走到早点摊前就想吃三个煎油饼。如果我只吃两个油饼,就会在路上很从容地吃完(从早点摊走回医院的时间正够我吃完两个油饼),空着手干净着嘴巴走进医院的大门,三个油饼却使我延长了在路上的时间,问题就在这里。
在半路上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了我:“王医生......”我正在专心地吃着早餐,抬头看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漂亮,漂亮得使我不敢相信是真的!灵秀而自然,不紧不慢,一上一下,一颦一视,均是那么的合理周全!我努力回忆在自己所遇到的人中有没有一个象她这样的,或是与她有点相似的女人。然而她的确很美,美得超乎寻常,美得我手足无措!
“找我有什么事?”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心脏跳得很快,脸和脖子是否胀红我不知道。
“我肚子不舒服,想找您看看,听说您是这儿有名的内科医生。”我感觉她很有素养,说话有条不紊,且彬彬有礼,让人折服。
“哪里!哪里!看病倒是可以。”我丢掉还未吃完的半边油饼,将嘴边的油腻擦干净。她看着我做完这些,神情自如,眼神很饱满,饱满中透着柔和,带着希望,含着敬佩。我对这眼神怀着某种感激!我必须树立一点信心,我是这儿有名的内科医生,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应该得到别人的尊敬,而不应该手足无措:“好吧,请随我来。”
现在她就坐在我的对面不足一米远的地方,自然而美丽,美丽而不张狂。静静地象刚萌出的初春的小草,碧绿,鲜翠,在阳光下柔柔地舒展;亦象河滩上悄悄拢来轻巧的波纹,湿着我脚趾头,濡着我的心尖......我穿着白大褂,衣领的黑迹她看不见,袖边的油腻她看得见,却好象没看见。此时她是我的病人,我有权询问她,并有权利和义务给她做检查。
“怎么不舒服?”我是一名医生,医生的使命就是把病人的不舒服变成舒服,这很不容易!
“这次我从城里回到乡下,在家里吃了红薯饭(我们这儿盛产红薯),也许是吃多了点,或者是婆婆炒的菜不卫生,从昨晚到现在,肚子一直咕噜咕噜个不停,翻江倒海,还上了几趟厕所,解的是半稀便,没有脓血。”她说的有条不紊,确实非同一般,她把我通常要问十遍才能得到的准确答案一次性给回答出来了,倒是省了不少时间。看来是经常看病回答医生的提问给训练出来的!这种城里女人,喜欢吃农村的饭菜,又嫌这饭菜脏。我吃了几十年的农村饭菜,如今不是壮得还可以么?假使所有的漂亮女人都是如此不堪一击,那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没有一种美丽能经受得住风吹雨淋。她是她婆婆介绍来的,也算是慕名而来,我感到很惬意,多年的临床经验又一次体现了自己的不凡。
我让她躺在检查床上,开始了每天要重复许多次的检查程序。我看着她的腹部,她的皮肤白嫩,腹部象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稍隆一点或是稍凹一点都不好看,却是十二份的恰到好处。然后我伸出已经捂热的右手按着她的腹部,她光滑的皮肤没有任何的阻力,让我检查的动作顺畅自如,麻利异常。我一处一处的轻轻压着,并一一问她痛不痛,她都摇摇头,只说有点胀。同时我再一次接触到那种饱满的眼神,有一些信任,又似乎带着幽幽的痛楚,以及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我的右手开始微微的颤抖。我摸索着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肺,没听出什么名堂,倒是感觉自己的心律紊乱,呼吸音粗糙,接着又听了她的腹部,这回我听到了:肠鸣音亢进!象一首窜出竹林的乐曲,音符与音符之间有一股细长的丝线连着,邻而不紧,断而未断,欢快而悠长。突然是落下九天的银河瀑布,扑入深潭,咆哮辽远,尔后是粼粼波光,微微涌动,于渐行渐弱中转入沉寂,期待下一次的完美重复......
过了好久终于检查完了,我必须还要和她保持一段距离,这不仅仅是卫生学上的一种需要。她要求住院治疗,被我拒绝了。我对她说:“同志,您得的病不需住院,只是普通的胃肠功能紊乱,调节一下饮食再吃点药很快就会好的,没什么大碍。况且这儿的条件,您是知道的,您可能习惯不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接受我的建议。
我拿出大笔一挥,给她开了一些抗菌素和一些调理肠胃的药,她拿着处方离开,边走边说:“谢谢您!王医生。谢谢!谢谢!”仿佛我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似的。而那一句一句的道谢却是余音绕梁,久久不绝,我的交感神经兴奋到极点。我必须自我调节一下,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隔了许久又猛烈地呼出来。所有屋内的空气被我呼出的那口气打破了原有的秩序,争先恐后地跟着向窗外跑去,一时间窗户的玻璃被撞得恍咚恍咚直响。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腹部痉孪了一下,紧接着咕噜,一股浊流由肠子进入胃,再窜出食管,从口腔喷出,咕噜,咕噜,咕噜......我的肚子开始不停地翻动,一种隐痛渐渐弥漫整个腹部。我想肯定是早晨多吃了半个油饼,突然改变了习惯而不适应了。我发现自己也是那么脆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胜折腾的感觉。
此时我的心跳已经平和了许多,然而我的肠鸣音却十分的亢进,一阵紧似一阵,潮起潮落,这涨起又落下的潮水搅翻了自己沉寂多年的往事,一幕一幕,漂浮在潮水中,带着馊味,带着腥气,还有一些令人生畏的脏泡沫。就象一幅一幅的恶作剧照片,不停地闪现和消失,涛声依旧!我实在无法将自己从那些似乎给我带来不痛快的往事中拔出来。哎,这些个破烂的往事,象不能发酵的死面团,在我的身体里“呼噜”了那么多年,我至今还不能摆平它们。我感到自己的肠胃就象那个漂亮女病人的肠胃一样经不起磨难,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销蚀它们。
我努力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搜索与那个漂亮的女病人有点相似的人,以及发生在那一时刻的一些可能已经模糊的事情。这样想着,我就再次去寻找她的身影,但整个诊室和室外的走廊除我以外就空无一人了。 _________________ 在长长的水路尽头/我为你爱的誓言感到悲凉/爱情敲中无解的图景/在百页窗里红绿相间/便梦见我们的门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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