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和《天龙八部》

[张村]

《四大名著》和《天龙八部》
江西/张村


刚来东莞时，曾在虎门某印刷公司应聘文员，接待我的是位衣着很得体的先生，看年龄应较我小两三岁，白衣白肤、西裤、架一副眼镜，很上班族。看过我自备的简历，便问我文科还是理科，我答文科，他就问《四大名著》是哪几本书，又问作者，这就难住我了。我隐约记得吴承恩、施耐庵、曹雪芹、高锷，还有一人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若要我给他们对号入座，更是万万不能，我很老实亦从容的说了知道的，不知道的只好说不知了。从那位先生的脸上我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征兆，他拿出辨色卡给我确认了些图案，无误后问我会不会电脑（招工启示上没提），我说会打字，那先生把我证件合起，很客气的同我说对不起，因为文员主要的工作是制表，不能录用。我起身说没关系，告辞出来。我想这位先生当真客气，遇上一个《四大名著》都不甚了然的求职者，仍有耐心走完整个面试过程，给求职者一点做人的信心和机会。

　 《四大名著》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典范，这些基本的常识初中生都是必知的，可我却是忘光了的，以至今天竟连作者出处都再也无法记起。我瞿然惊醒，这二十载时光我可是虚掷了，都抛在了时光的流里。

　　《西游记》当是我最早接触的文学作品。儿时月下听黄家大伯讲故事“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来到了观音菩萨面前……”那时就成天成夜的幻想长出双翅膀悠哉悠哉飞来飞去。或是梦里遇到绝地时，前面是条深不可涉的大河，后有不知名的妖怪扑来，急切间一个筋斗轻飘飘的就站在了河对岸。有时甚至和妖怪捉对拼斗，就与小时同村童摔跤的模样，往往是把妖怪打死为止。那时，表姐的几册连环画总是被我强索了来，再也不还。到了村里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正好播放《西游记》，又是晚边吃饭时，就不吃饭或挤人众，或站檐下，或趴人家窗子，非到看完当天的节目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初中时寄读铜矿子弟中学，那些人家都甚有钱，《汤姆·索耶历险》、《四大名著》、《家》、中外书籍应有尽有，我一古脑儿借来看。

　　最先看的仍是我心目中的精灵“大圣”，而其时人也有了一点朦胧的审美观点和初期的人生观，和以往看电视，看连环画的纯粹英雄崇拜大不相同。看着自己的英雄被假道假德的如来镇在五指山下，便莫名愤恨起来。到得那自在逍遥、无束、敢作敢为号称齐天的大圣，终于对代表统治阶级的玉帝，以及政客的如来妥协，随迂腐的唐三藏去西天寻求所谓的“正果”和“条律”。他西去的一路，“扫魔卫道”的叱咤群妖，上天搬取救兵唤“玉帝老儿”只给人徒具声势，一如小丑。书看了小半便掷予一边再也看不下去，怅然失落。那叱天呼地，钓龙子、戏阎君，醉闹幡挑宴的弼马温，扯起大旗与天地争雄的猴王刹时荡然无存，仿佛一槌击在水晶瓶上，梦儿粉碎。那时我就想，或许吴承恩不按排牛、虎、狮众生，单选择猴来做大圣，就意存了耍弄于股掌之心吧。看帝王将相耍猴儿呗。

　　我们的猴王在西去路上，在天上的朝庭里自鸣得意，其实连那些小仙小将都不如，更皇论李天王的嗤鼻不屑。

　　再读的是《水浒》，是从后面倒过来看的。却更加的疾恨起来了，宋江这贼斯鸟，竟将打虎的英雄，吃酒肉的和尚，一转眼没寻来吃的母亲却成了老虎腹中之物的李逵一干穷兄弟和劫富济世的豪杰愚忠的献于朝廷。“将军马革裹尸”不意英雄死于朝廷庆功，曾经豪饮千杯不倒的酒。这是怎样的一种黑暗，上天遣了一百单八名好汉来替这世道点灯，却又派谁来为好汉点灯，为他们指路，给他们精神。

　　小时和村童们分帮成派的打斗，打输了，被捉了是宁可多吃拳脚也不肯出卖伙伴的，否则不只是自己人不容，就敌方也不齿。有时对方也故意示好，一截甘蔗，或一个自家门前的橙子，那时是暗吞口水也要学梁山好汉，做一番英雄。一些小儿都尚知耻，面对宋江，我惟有大书三个“恨、恨、恨”字，将它丢于一旁，以免多气来生。

　　《水浒》在思想上又不如《西游记》得多。《西游记》是一种自发的反叛，一种人性的对自由的本能向往，一种对无政府桃源的追求以及对朝庭的轻蔑。《水浒》则是一种不得已，不反抗就活不下去，是对生命和物质权利的争取而巳。试问宋江、卢俊义、林冲若无人迫害他，他们哪个愿落草为寇来为世主道，寻求更美好的社会，还不是满足于朝庭的“恩典”做他的小吏和员外。这也是这些不得志的官僚地主最终接受招安的必然。后来，《岳家将》里梁山好汉五虎上将呼延灼兀自为昏庸的高宗赵构送了性命，这就是封建社会宣扬的对朝庭的忠。

　　《红楼梦》我是不看的，那些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争宠夺爱，拘束于一檐利益之争的家族荣衰又何足道哉。至于曹大师笔下人物的活灵细腻我学不来，也没那个才情。而却莫名的从姐夫的写作书上记下了一首黛玉《葬花》的诗，“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真是怜花飘零，惜人不复从前哀身世之浮萍，寄人篱下花做的女子，好纯好粹的自怜自伤。

　　《三国》呢，是我最爱的一部。小时家人、村人言语中就多诸葛二字，譬如“你诸葛亮，会掐会算啊”等，看的戏文里有手拿一把鹅毛扇、摇来晃去的清瞿诸葛，爱看戏的母亲便在旁讲解；年幼时，常随了母亲往返于各庙的菩萨生日庙会，母亲拜的菩萨里便有关王爷。待渐长时，从小学至高中更有许多关于《三国》的教材，也读过不少关于它的野书和诗歌，最深刻的当数曹操的《山石》与杜甫的《八卦阵》与《武候祠》，莫不羡他风华人物，煮酒枭雄特有的豪气与境地。

　　若论门神的竞选，我认为关张远没独立长坂坡的赵云来得神勇，更能镇鬼神。门神是一对的，总不能缺一个，好，就加上关帝君。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下棋刮骨护送皇嫂的那份忠、义、勇也是值得敬重的。尽管是历代帝王出于需要而做的炒作，用以愚民，大体上在民族里还是要大加宣扬。至于关爷的义释貂婵不学也罢，对女性也是稍嫌歧视和苛刻。我们还是不妨学学吕布为一女子冲冠的真性情。刘备亦不如胆略过人，明时势察分合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若成霸业，又岂能顾一时世俗声誉。况且天下又不是一家的，德者可居之、智者可居之，力者亦可居之。只要能与民安息养生，造福于民，岂又有忠奸之分。若非历朝历代出了这许多“忠臣义士”，中国又会历经千年封建王朝，到头来惨遭清末切齿之痛。如今中西之经济科技之差距，“国人”尚在中不如西矣。

　　《三国》在英雄塑造和史事记载上是很成功的，但思想上却不及《天龙八部》所给人思考启迪得多。

　　金庸著的几部书反反复的都看过几遍，《天龙八部》却是幼时在县城看过录像，觉其太过诡秘、太过怪力；《倚天屠龙记》好像是太极没学好，只柔无刚，太过于无主见；《射雕英雄传》降龙十八掌又太过刚，阳盛，终只一民族英雄罢；《神雕侠侣》干脆不如《射雕英雄传》，只不过是突破世俗的男女一对。其中《鹿鼎记》是应该拿出来好好欣赏研讨一番。金庸在《鹿鼎记》中，一开始就书卷味飘香，以一儒生对时事的慨叹，教蒙童来解“鹿”“鼎”二字。讲释得庄重，沧桑，宏大，引导读者进入庄严的历史画卷。故意让一个没经国破家散、聪明机智、目不识丁、怕苦怕累，“奴才”像十足，不论民族，不侠，只讲义气的市井小混混在朝政翻云覆雨，从正面侧面的展现了一代帝王聪智勤勉的丰功伟绩，反映了战后百废待兴，人心思定和腐朽的明王朝彻底的灭亡的必然性。以及小人得志，人才的历史悲剧。通篇寓意深刻，全书以查慎行的诗作章回目录，史书味浓，若非博学之士，焉有此笔墨之功。其实，作者在书中主要讲述的是一种超拔的友情和民族的大融合，我们可以看到金庸在全面展现刻划韦小宝这一小人物形象的同时又不吝花了许多的笔墨去发掘他的义气。金庸在韦小宝逍遥逃遁后，特的写了康熙恍恍然若有所失，七下江南相寻这个惫癞的宠臣。最让人感动的是作为四海至尊，康熙为了义气几度退让，在通吃岛几声“小桂子”叫所有读者潸然落泪。

　　倘若我将此书与《四大名著》相提并论那些现代的儒生和正统仍是要指点于我的，大概以为我以如此荒诞野书污了他们的视听，故作惊人之语、标新立异的罢。

　　直到后来读了《天龙八部》，边看边用笔在书上和日记上写些妄语，一口气读罢两遍，才从书中走出，惊叹称绝，始自敢来网络一吐胸中块垒。

　　金庸一反贯例，在《天龙八部》里塑造了一个契丹血统，却从小在中原长大的萧峰，以其身世之迷为线索展开了一场以民族战争为主，江湖情仇为辅的传奇。《天龙八部》说的是南宋时期云南大理国的故事。在书中拟了一个“南慕容，北乔峰”的神话，引起诸读者的遐思和渴慕，又不让两位英雄出场，尽是写些皇族世子在江湖上糊涂闯荡和几位少女的情恋，以及大理皇位之争。段誉在江湖历尽艰险，被绑架劫持到慕容世家并恋上慕容的表妹，痴狂大发，却尽不如人意。路遇神秘爽直江湖人物，饮酒论英雄。一场酒喝下来相识恨晚，八拜而交，这是本书对酒文化的描写。从阮藉的牛车载酒行，至李白“惟有饮者留其名”，到如今金庸的小说来将酒发扬光大，酒香飘远。更以萧峰落魄异邦，力劈虎熊，女真人尚不怎在意，直到见着萧峰大碗大碗的豪饮便立时折服。这是多么爽直豪放的民族与文明，会喝酒便是英雄，南人则显阴暗得多。这是后话，且放过一边。

　　萧峰杏子林中，在丐邦弟兄面前慷慨陈词，就风波恶和鲍三爷的侠义进一步勾起读者对南慕容的思慕神驰，大家不由的想，慕容复到底怎样的一位英雄呢？从萧峰的旁证博论中更见他心无愧怍一代豪雄的仁侠气概和恢宏，英雄惜英雄，重英雄。我们又想起《三国》的那个典故了，“煮酒论英雄”。曹操的一番豪言“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可见英雄历来如此，尽管战场上，战场下刀兵计谋出尽，但彼此间相敬相惜毫不讳言。慕容复就差了点，一如周谕般在英雄面前大失颜色。后来在少林群雄会上，萧峰就率了燕云十八骑深入中原，来救阿紫，又如何的气摄山河，而轻轻的一句话彻底瓦解了南慕容的虚名浪得“萧某大好男儿，竟与你这种人并立世间”，衬托出一位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形象。

　　英雄的骨肉是要人性的精血来活灵的，如同金庸先生的渊博也要思想来驳导一样，我们除了惊叹先生的神功伟作、笔下才思，更不可言的是先生民族的见解和人性的主张。

　　本书不但描绘了一群为国为民的热血汉子和兄弟情义，爱情，大理和中原唇亡齿寒，诸国的连横纷争。更写了一个抛爱举刀救国救民，严于律已的僧人之气节。全书始贯一终以佛法劝谕众生珍惜生命，泯贪欲憎仇，恤众生之疾苦，也教人听任自然，不必拘泥佛法世俗，让虚竹还俗娶了梦姑，更按排了一个曲腰弓背不知名的老僧来为大燕、大辽、西夏、大理、中原核心人物讲释人性佛法。金庸一再描述了萧峰的仁义，在自己生命不保时都不忍杀戳旧识同道，在任南院大王期间约束部属，与民养息，终止了雁门关外打围场这一民族恶性事件。

　　金庸巧妙的把一切情仇安排在雁门关，因在雁门，果在雁门。雁门之交是契丹，之南是中原，多次描写雁儿在雁门上空自由来往，没有仇杀，没有民族之争，安定，详和，从容。在萧峰自杀表白他对自己民族的忠诚时更用一声雁鸣的悲凉哄托气氛，哀悼一代大侠的殒逝。犹如在悲唤同伴，又似在说，这只雁儿再也不能回归中原，再也不能南来北往逍遥游。用一声雁儿的悲鸣控诉战争的罪恶和种族间的仇恨、种族歧视，勾起民族大团结的愿望。也只能这样了，也只能最终以萧峰的死酬自己的大辽民族，报答养育他长大的中华神州，息宁两国争纷，深化英雄的形象。塑造真正以国家与人民的安居为己任的大英雄大豪杰，以英雄的死来引起人们对民族的思索，向世界呼吁和平，表达大家对和平的热切希望。一种真正的民族大团结，大融和。

　　金庸在后记中写道：此书献给我所敬爱的一位朋友--陈世骧先生。这里我就引用陈先生的话来结束我累赘的浅薄文字罢，也是我对金先生的一点仰慕之情：武侠小说并不纯粹是娱乐性的无聊作品，其中也可以抒写世间的悲欢，更能以武侠表达较深的人生境界。

　　注：此文去年年底就作好，不想在今天伊拉克的战争烽火在付稿，实是一种无奈。发表时间 <2003-03-30 23:08:04>
_________________
在诗里找生活,在生活里找乐.

[张村]

无论如何标题作者就是编辑不了居中格式,第一段也无法编辑成前面空两字.
_________________
在诗里找生活,在生活里找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