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方言（组诗）

[申万仓]

陇东方言（组诗）

申万仓

-1-听墙角

春天的午夜，我笔蘸浓墨
在王羲之和颜真卿的墙角
听到赛跑的声音，有序而嘈杂
从花园植物的根部直达
泥土颜色一样的宣纸之上
我怀揣敬畏和秘密
不敢懈怠，收起伸长的耳朵
回到耕耘经年，亮着灯火的书桌前
凝神静气，认认真真地书写
天 长 地 久
四个奔跑的大字

2008-3-11凌晨2时

-2-挖马勺

祖传的手艺，只剩一扇
大大的木马勺了。那是我家的宝贝
说成是一扇，你们是不能曲解的
真的更像一把微微卷成弧形的大木扇

肯定也舀不成水。舀不成水
也叫马勺。虽然舀不成水
却是挖马勺的申老先生留下
传给他子孙后代的手艺

老先生从12岁学徒起，挖了一辈子马勺
名闻方圆百里。凡是家里要舀水的人
提起老先生挖的木马勺，没有不伸大拇指的
这就是后来，把一位挖木马勺的工匠
叫成了先生。那时在我们陇东
这是天大的荣誉

只是，老先生挖了一辈子木马勺
到86岁去世前，只给自己的子孙
留下这么一件似像非像的东西

2008-3-11凌晨

-3-咥过了吗

首先是老五筒着双手走过来
其次是老六，嘴里咬着带把的香烟
大摇大摆地东张西望
接着是老三，大步流星地走来
老二老远就喊，你们咥过了吗
今天，今天都比老大先来

聚拢到老槐树下的太阳旮旯
是他们弟兄六人一天例行的公干
这里有一棵大槐树，是他们共同的祖先所栽
遮风避雨，夏凉冬暖。聚在一起
说说心里话，开开只有他们之间能开的玩笑

老四提着一塑料袋东西来了
是城里干事的儿子带回的糖果
于是，甜蜜在老弟兄们的心头流淌

几位弟兄天做房子地做床，席地而坐
望着远处儿孙忙碌的身影
心里像晒进了春天的太阳，暖洋洋

这时，老五冒出一句
大哥怕是咥不动饭了
几位弟兄停下对糖果的评点
想，老大已经几天没有从家里出来

2008-3-12凌晨3时

-4-奶头

我认识阳光，雨露，花朵，闪电
是从认识奶头开始
奶水吃饱了，转过身来
才看见阳光的笑脸
顺着奶水流淌的藤蔓
我这颗五月生长的苦瓜
常常以夜晚的星空为镜
指认大地上闪光的花瓣
一颗颗偷偷朝我眨眼的星星
是陪我午睡的花猫，伴我夜游的白狗
是给我做饭，哄我玩耍，扶我骑驴的姐姐
是把东山的太阳背到西山，披星戴月的爸和妈
是给我捎几根青葱，摘几颗毛桃的四外爷
是他们的身影，是他们闪亮的眼睛
我一路走来，记不清有多少个盼月亮数星星的夜晚
终于从星空找见
妈妈一生都在雕琢和擦拭的那只玉盘
妈妈刚把苦难洗净，把幸福盛满
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具棺材前
我失手打掉一只碗，一只盛满奶水的玉盘
妈妈寻找粮食，再也没有回来

2008-3-16晚12时

-5-谁在清明节的路上提着灯笼

前往清明节的路上
好多植物的嫩芽还在地表和春风嬉戏
我看见几朵露出地面的蓝花花
像谁清新明亮的眼睛
在注视匆忙世俗的我们

先人居住的地方是几座孤零零的坟茔
按照代代相传的规矩
一座挨着一座在坟茔前一一拜祭
我看见化成一只只黑蝴蝶的纸钱
仿佛是一只只传情达意的鸿雁

蓦然回首，那几朵露出地面的蓝花花
像是九泉之下久居的先人
在返乡探家的路上
睁大的眼睛，点燃的灯笼

2008-3-31中午12时

-6-走西京

肩负着信任和期待的担子上路
董志塬的阳光和春风让我看到了我的孤独
飞奔的汽车和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
我像看到了逝去的光阴
在长庆桥到长武的漫坡上
我看到两只以青青草地做婚床的山羊
是那么的甘甜和幸福——
油菜花送来祝福的黄金，小蜜蜂采录细碎的甜蜜
蓝天搭建好新房，白云垂下欧式的纱帐
到了彬县。不是司机提醒
一川的梨花，我还真以为行走在雪花飞舞的去年
永寿路旁闪出的几树桃花
让我看到了前行的希望
永寿南到六里堡的高速公路
我觉得离西京的距离就是一步之遥
西峰到西京的路程是我五个小时的心情
六里堡到西京医院的一个小时
我觉得像是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人挤人，车挤车，插翅难飞
西京医院的周末相对平静
我更像一位特工，一下车马上进入角色
专门侦探心胸外科的专家教授
我要找到最便捷的通道，在最短的时间内
挽救一位左心房粘液瘤患者的生命
越过一栋又一栋高楼，终于有了眉目，赶快通知西峰
租车送病人到西京，周一就诊
患者已经脑梗塞，不能言语
那双希望的眼神和信任的面容
让我的肩头为之一重
我们是数着心跳等到周一的八点
专家来了，和善谦美的专家来了，生命的春天来了
结果是：根据病情，两三个月后才有手术的可能
西京是西京，医院是医院
我们只能选择离开
是我们没有钱，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条件
孤寂的路上，我请谁分担
我担不动的信任和期待
我想，董志塬的阳光和春风应该还在
我要飞回董志塬上

2008-4-17凌晨4时

-7-散漫的牧羊人

跨过什社街道
顺着两行白杨指引的大路
我和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小莉
像自行车两扇伸展的翅膀
在董志塬快乐地飞翔
秋天的黄金叶不时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分享着大地慈爱的抚摸
蓝天白云是原畔山洼的羊群
我们是散漫的牧羊人
这是明月怀抱太阳的梦
怎么潜入我的窗户

2008-4-2晚12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