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路过中国的村庄

[马彦]

雪后，路过中国的村庄
我们肥沃的土地
犁铧耕种过太多苦难的岁月
冬天像孩子手中的瓷碗被打碎了
雪后，一切都平静下来

平原惨白的脸庞下
埋葬着一群鸟儿的尸体
白桦树瘦了 小池塘也瘦了
土地滚热的胸膛我们看不见

土地啊！在你宽阔的胸膛上
没有绿绿的麦田了吗
只是冻僵了的泥土
比山石还要坚固的泥土

我们五千年的土地
一直唱着苦难的歌
这首歌活在五千年的茧子里
这首歌活在耕牛哭泣的眼睛里

弓着腰背的麦草垛啊
像是高大的耕牛战士
不是的，在某一年
耕牛从中国的田野消失了

只有雪和泥的土地
比任何刀子更能刺痛我的灵魂
古老的河流睡了
它比石磨 镰刀 驴子睡的更沉

傍晚时分，雪照耀着大地
这只有老人和孩子的村庄
黑暗慢慢从你的胸膛升起
死神牵着村庄冻红的鼻子

在村庄剥落的墙壁上
挂起了男人们干活用的白手套
吆喝声还有女人的针线
姑娘的花篮、孩子的陀螺

村庄前被雪覆盖的十字路口
是男人们走后扔下的旧鞋子
女人们离开时扔下的旧围裙
青年们抛开的一段往事

雪后，路过中国的村庄
我差点忘记了我是被土地养大的孩子
荒芜的土地比荒芜的人生
更令人感到痛惜

雪化后，土地的眼睛变得潮湿
阳光下，砖和土的村庄变得愚钝
呆滞的眼睛里流出三十年的一滴泪


2008年3月


过风雨桥
当时天空下着瓢泼的大雨
夹杂着烦躁的闪电与雷鸣
我的身体像树木一样木讷
眼睛像池塘一样被雨水贮满
没有一寸肌肤不经历暴雨的袭击
跑到了风雨桥，停下来
外面的世界又与我无关了
我躲过了这场风雨的一半
可是有许多我是躲不过去的
碰见回家的同乡
他也和我一样，等候着风雨的停息
雨稍稍小点，我们互相告别
临行前，我嘱咐他：
到了家，别忘记给我老母亲报声平安

思恋
黑夜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妈妈告诉我：生活是一个单眼皮姑娘
思恋是童年里你珍爱的一双鞋子









裂变
起床，在街市旁的小摊点上买几个包子
用塑料袋提回去

抬头又看见城市教堂的塔尖
它曾见证过林林总总的事情
包括我们的爱情

塔尖上的鸟儿远远地告诉我
喂！醒醒吧
吃饭与穿衣才能温暖你的身体

我想着这鸟儿是不是摩西的化身
我闭上眼睛
它似乎开始坠落


生活
推开门，绕过一个巨大的垃圾堆
是个菜市场
再往前是建筑工地
再后来就是人民公园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高速公路、飞机场
接下来就是另外一座城市

绕过大马路，上了天桥
我忍不住告诉自己
在明天到来之前
请不要妄下结论

因为
你是拉断琴弦的手
也可以换种方式
用利器在我的胸膛挖一口矿井
即使颗粒无收，也不要抱怨
起风了，我是一个喉咙
对着腐烂的石头喊
哪怕撕裂了
我也要唤出一个鲜活的你来
鲜艳的是水的骨肉
鲜艳的是白昼与黎明
一切因为树木
还有向我汹涌而来的海洋

除了爱情

你像个革命队伍的首领问我
还有别的可以给我吗
风或者是云，哪怕是暴雨也行

我早上接开水，水溢出了杯子
烫伤了我的手臂
还有我能够想象到的一切
包括明天

你像中年女子那样稳重地告诉我
我要你的全部包括
一个破碎、一个惊叹
唯独拒绝你的爱情

舅舅，我们的歌唱
待小河沉沉地睡去
家鸡也停止了鸣叫
舅舅，我们就出发，去田野里歌唱

舅舅，你的歌声是唱给田野的
唱给布谷鸟，唱给金黄色稻田的
我的歌声不够婉转
妈妈说我打小是个爱说谎话的孩子
我的歌声只唱给自己听

我们的田野失去了，我们不悲伤
我们的生命失去了，我们不悲伤

我们再去推一推田地里满载谷子的农车
去拜访每一位乡村邻居
和刚出生的婴儿道别

月牙儿，像个温顺的小马驹儿
静静地拉着平原跑

200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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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彦：艺术与自然平行

[曲元奇]

过风雨桥 是一首好诗 我躲过了这场风雨的一半 寓意深刻

[木易沉香]

厚重的一组诗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