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从哲学的高度打开抒情通道——浅析简明近期诗作 /祁鸿升

[半溪明月]

从哲学的高度打开抒情通道
——浅析简明近期诗作

祁鸿升

著名诗歌理论家张同吾对简明的诗集《高贵》所达到的哲学高度，有过中肯评价：“他不断用隐喻来雕筑他的诗歌世界和哲学世界。我们在惊惧之后的平静中，不能不感悟到他的尖锐。”
张同吾所说的“尖锐”，是强调简明诗歌在哲学支撑下的抒情力度。与一些隐晦、原始表达的诗歌不同，简明没有打破传统诗歌的抒情规范，也没有破坏逻辑秩序，他借助于哲学的力量对诗歌进行新的整合与提升，并形成令人仰望的抒情高度。在他的诗歌中，哲学成了一个无所不在的活性细胞。这也许正是诗集《高贵》能够入围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并以满票获得河北省第十一届文艺振兴奖的理由吧。
简明诗歌的哲学抒情，首先表现在他的哲理意味的渗透上。《赵县梨花》是一首反映地域文化特征的抒情诗，也是诗人近期的代表作品。简笔写景之后，诗人写道：
梨花一年只涨一次潮
弯腰劳作的梨农
一年只抬一次头

汹涌的梨花
从道行幽深的柏林禅寺退潮
留下一地诵经的贝壳

指向现实的高度与指向未来的深度充分糅合，思辩的空间赫然放大。这种思想性意味的融入，带来了诗歌意义的扩张与衍生，超越了传统抒情文本的审美极限。哲学意味在诗歌中的出现，还打破了诗歌抒情性的单一格局，呈现出哲学的具象动态过程。《雪花》写道：

在摄氏零度以下真相大白
虚拟的芬芳，距水最近
距果实最远

雪花具有了哲学运思，但它依然保持了抒情诗歌的具象性与生动性。意绪与哲学同时贲张，诗人的抒情高度飞翔在仰视的天空。说其是意味，是因为这种哲学是融通于镜像中的某种意绪，不是明确界定的概念。有哲学意味而无哲学，是诗歌的另一重境界。
简明诗歌的抒情性不只来自于哲学意味上的淡出淡入，更多来自于诗人意旨简明的哲学推导，当下诗坛很少有像简明这样大胆在诗歌创作中融入平话哲学的诗人，诗性与理性完美统一，共鸣发生在诗人智性的揭示之后。
《牙虫与牙医》是一首夹叙夹议的抒情诗，“虫道”与“医道”本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派别，但在世俗的利益驱动之下，代表正义的牙医也成了摧毁牙齿的真正敌人。似投枪，似匕首，从深刻的人生底色里，简明用杂文式的笔触点燃了我们愤怒的火焰。这样的暗色调在社会中无独有偶，在《工具》中诗人无奈地吟诵道：

三人成虎
五人成龙
十人成工具

这几句诗极潜沉。尤其最后一句，揭示了民族的劣根性，是对“人多力量大”这一真理的反拨，集体盲从的历史丑剧甚至悲剧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岁月中屡见不鲜，这里包含着作者一声穿越千古的长叹。周涛在《诗性智慧与人性良知》中评说简明所暗藏的文化杀机，足以颠覆中原，眉批历史，都是有事实依据了。
作为抒情的基石，简明诗歌中的哲理成份，都带有明显的感情倾向，彰显着一种色调鲜明的人生观与世界观，规范了诗歌的情感活动走向。在他一些抒情性占主导的诗歌中，哲学有时隐形为一种语境：

帐内的天空，比帐外还要自在
奶牛沿着乳白色的河流
回家，汹涌的奶水
让牧人处在心惊肉跳的浪尖上
－－《草原一日》

这里的帐篷、天空、河流，构成了一幅草原牧民生活的背景图。实写形，虚写理，和谐的语境中，辩证而睿智的思想如“汹涌的奶水”，给我们带来情与理的双重压迫。这种语境性描写，有时为了简捷经济，只是线性速写。如《南寺掌山寨》：

天下掉下来的山寨，天上掉下来的
人间烟火。八十户山水
三百八十多口张氏景观
沿着八十度角的山体、水道和风向
朝天上长

简明的哲学抒情不是滥无节制的运用，深刻地洞明人生，忠实于知觉与情感，恰当的细节化的哲学探入，使他的诗歌在抒情性方面具有无穷活力。


水流只撞击细节
一滴水，指引大海的流向
－－《一滴水》


这是一个细节性揭示，以小见大，蠡测大海。也有不少抒情诗，诗人只以个别简约的哲理性细节点缀其中，这里有点像我们所说的诗眼。诗集《高贵》中的《伊犁河》是一首长篇抒情诗，诗人的情势如河水一般滔滔不绝，却也不失时机夹注进一脉哲理性的凝重：


你的慷慨总是吝啬的
你的吝啬总是慷慨的
你的善良总是蛮横无礼的
你的蛮横无礼总是善良的


对立统一的阐述中，包蕴着伊犁河及其人民的纯朴心性。我选取的这个全诗唯一的细节化哲学句例，物理容量上，它是诗歌一个微不足道的被缀，不过由于它意义上的光泽，它更像一颗钻石。简明这样的写法，反映了他坚守抒情的同时，具有形而上处理题材的机智。
这种写法在他另一首代表作《卡夫卡自传》中也体现得十分突出，从表现的层面上对常规艺术与思想进行“颠覆性的破坏”，诗歌的艺术张力通过这种近乎反动的哲理细节发散出来：


我在地球表层刻下一刀
简洁的刀法，与我的命运相似

飞鸟留在天空中的体温
只有天空才能感知
风，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一直往低处走，反而成为高度
我从未超越过别人，只完成了自我
我走了相反的路

我的偏执抑或深刻
羞于后人勘测


全诗在与世俗的对比、冲突中显示出一种孤独与深刻，前面两节还是深入的叙述，最后则在哲思中展开对生命方向的追寻，这是一个悖逆于一般理性的爬坡运动，带着冷静的理性滞缓，也带着刀刃般的切割。这一独特的哲学角度的观照，使卡夫卡的形象有了明显的包容性与辐射性，并努力接近象征层面。这在简明看来是表达上的最高境界。
简明在他的《读诗札记》说：“所有的艺术都是形式化的思想”，思想如生动的脉息，打开并激活了原本没有呼吸的词汇，成了简明内心的泉流。


使爬行神奇为飞行
造化蜘蛛的
不是非凡的尾丝
而是向上——想象的欲望
理想成为知蛛的停机坪
－－《飞翔的蜘蛛》


理性为先导的揭示，几乎不再基于蜘蛛的生理属性，而是坚决地向理性内核靠拢。无疑，飞翔的蜘蛛，成为众多平凡蜘蛛仰视的对象，是缘于其理想主义精神。这种叙述没有间隔，充满了不可逆转的理性态势和向前挤压的内力。
顺势而行的理性诗句，有时还充满激情与节律。诗人将“浪花”写成了一种铿锵玫瑰，经过从虚到实情理推导，抒情的脉络抵达思想的制高点。


水流用更大的力理，寻找
并且确认：未来之路
柔弱的水，彼此指引
身体与身体的联盟，把河岸
劈开
－－《浪花在河流体外盛开》

关于气势，不能不谈及作者的另一近作，长篇哲理抒情诗《最后的对手》，这首数百行的长诗除了引章与尾章外，共有三十个自然节，立体涵括了“对手”的全部哲学意义。理性的宏观构架，细腻深入的逻辑推绎，自然性、社会性、心理性的三维透视，显得气势磅礴而严谨有度。
三十个小节，其实就有三十个不同的角度，每一个角度中又有很多切入点，这是一个繁星密布的哲学天空。大凡诸子百家，九流三教，都能从中找出思想的衣钵。这种包罗万象的容量，形成了不可阻遏的洗涮人心的势能。三十个章节之间的贯承连动，更是形如悬瀑，带给我们雷霆与闪电般的触击。

对手都是亡命之徒
每一击都倾其全力
足以毙命

对手都是自由战士
神出鬼没
一骑绝尘

对手都是行动主义者
善于伺机出拳
不屑屏息防守
南拳北腿
北棍南刀
招数不断创新
密籍只有一个
先发制胜
一击克敌
－－选自《最后的对手》

篆刻般深入的悟性认识，将对手的勇猛、幻变、智性写得淋漓尽致，环环相扣，势如破竹，其间不乏刀光剑影般的进逼。
简明认为，诗歌是格式化的世俗。显然在他眼中，世俗是不可以直接入诗的，那些低视角的诗歌，在简明眼中应属于非诗类型。真正的诗歌是智慧的象征，只有哲学的头脑才会发现与传递。请看《舌头》，全诗仅两句：

舌头的殖民地
远大于口腔

“舌头”虚化为语言，甚至于国家之间的外交辞令，“舌头”哲学延伸的空间包容了古今时空，能指范围最大化。格式化的世俗，非世俗，是无所不容的精神宗教。类似写法的还有《玩具》：

人类最早的玩具
是人类自己
然后是猎物和战争

从玩具的角度，对人类的战争等重大行为进行哲学解构，显然是对读者智力的一次挑战。嬉弄之间，作者的悲情，放置在一个平静的高度，除非变成泪水，打湿世俗的世界，否则，你无法看到。这就是圣哲的秘密。
秘密是来自高度,非哲学分析不到企及的高度。我们来看看《水手》所创造的哲学诗境中的奇迹：

船在海上是静止的
前进的是蓝色的水手
和蓝色的浪

第一句非常辩证，船相对于海，它并没有离开海，存在着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水手”和“浪”则体现为动态的表征，“水手”应该相对于船讲，是一个被歌颂的生命体，代表前进的事物或者就是人类本身，代表向上的世界原力，“浪”则是作为一对衬出现在诗中了。这里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原理运用得极为成功，对于抒情类文学，这是冒险的行为。然则，简明成功了。两个“蓝色”是色调非常鲜明的抒情，给我们带来的审美愉悦，海浪一样不断冲击着我们。
哲理化的世俗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高贵”。正因为这种“高贵”，简明拒绝了虚伪、低劣、粗俗，呈现出高贵的“内心的向度”。这不是说他没有了大众的姿态，他是向下而后向上的诗人，正如简明自己所说，“高贵”不拒绝真实、贫穷，他的诗歌在接近人们平视的目光，同时带领他们对事物的内核做一个彻底的洞察。他的诗歌出于世俗而高于世俗。
简明的《读诗札记》（已在《美文》杂志开设专栏），对自己的诗歌创作进行了系统的理论提炼，他的诗歌对传统理念的继承与发展，对新兴诗学的排斥与融入，都是有自己独特章法的。简明是一个思想者，他的诗歌不是跌落九天的瀑水，而是迎着天罡之风奋力向上的天堂之火，带给世界以温度和光亮。英国十九世纪的文艺理论家赫德森曾指出，文学有双重的目的，一是借助于审美的形式揭示了价值与真理；二是给人以道德、哲学的启示。简明正是实践诗歌这种教化之功的践行者，他推崇想象，却不魔幻；他推崇崇高，却不虚浮；他推崇情感，却不夸饰；他的诗歌展现了辽阔、高远的知觉视野。面对纷繁的原生世界，诗人没有发出裸露的心声，也没有停留在“魔术的综合”中，诗人能以高屋建瓴的姿态，从哲学的领域进入艺术地带，并通过艺术的微雕手法自然呈现出积淀的具有重金属质地的人生体悟，成为伫立珠峰之上啸吟的诗人。

文章引用自：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ff2eae01008g1j.html

[杨光]

挺有深度的诗歌和评论，这与当下流行的诗歌都有所突破。
推荐一下。
_________________
杨光的语言空间

http://blog.sina.com.cn/languagespace

[山城子]

明月转来好贴！谢谢！
_________________
诗是人生的雅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