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仿寓意草》：颜凤尧妻子治验

[杏林老朽]

田展初住在荷花池巷，他的街坊颜风尧先生是丹阳市的名医，他看病总是有效，经验也确实丰富。田展初妻子的病他曾经也看过，只是受了其他医生意见的左右，没有发挥他的专长。随后听说我的治疗方法，深为佩服，正巧他的妻子也感染了流行病，先生年将七十，本人又有半身不遂的毛病，恐怕诊脉不准，转请其他医生出诊，而其他医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证，先生自己也不了解，才请我出诊。
那时正当盛夏，病为流行病，她人事昏沉，壮热口渴，渴欲热饮，虽热嫌冷，家里人以炭炉烧百沸汤给她喝，她还说不热。脉搏来洪，数而滑，惟右寸见沉，表现是实热症，症状却见寒象，又不是热极似寒，医生的疑惑不解就在这里。
我也犹豫不决，忽然灵机一动，因问主人：
“尊夫人以前有什么毛病吗？”
主人说：“没有。”
我说：“并不是说有什么大的毛病，也许是年纪大了，痰多？”
主人说：“果真有痰，每日天大约要吐三碗左右，才觉的爽快。”
问：“到今天病了几天?”
说：“五天。”
问：“病中吐痰没有?”
说：“没有。”
我说：“我知道了！”
主人问：“从什么地方得知？”
我说：“流行病是热症，临床诊断也是热症，而寸口脉独沉的原因，是肺气为痰液所抑制。原来一日吐痰三碗，现在五日不吐，积痰应当有多少？阻塞肺气，上下不通，体内虽然很热，气不得上，口鼻吸入无非冷气，至喉而止，也不得下，肺气通于喉，今为痰所阻，故肺以下则很热，喉以上则很冷。治疗必须先用吐法提去肺里的痰液不可，虽然这样，治疗还是不容易啊。滚烫的热水通过咽喉而不觉得热，可见痰液非常胶固，肺已经很闭塞，虽然用瓜蒂散、栀豉汤等方法，恐怕还是格格不入，不足以搜肺窍提肺气而鼓动肺里的痰液，非得用张仲景的麻杏石甘汤不可。”
主人说：“麻黄是夏令所忌的药品，现在正当六月盛夏，患的是流行病而不是外感热病，麻黄还能够用吗?”
我笑了笑说：“用药不能固定用方，根据辨证灵活运用，这是古人留下的临床准则啊。现在痰液阻滞、肺气不通，非要麻黄这样的之大辛大热的药品，就不能搜肺活痰，而且这个方子，有石膏这样的寒性药品以抑制麻黄的热性，有杏仁这样的主沉降的药品以纠正麻黄的升发，有甘草的甘性以缓解麻黄的急燥，不是同真正的外感热病用麻黄汤专门用于辛热表散啊。”
主人说：“内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如果服下这个方子后大汗不止，岂不担心有亡阳的后果吗？”
我说：“药品之间有互相监制的作用，前边已经讲清楚了，而且麻黄是入肺经的药，下喉必然先到达肺，肺气开提，痰涎必活，活则涌吐，药随痰出，麻黄之性轻浮，怎么能够入腹作大汗啊!况且流行病也须要从汗而解，涌吐中就有发散之意义。石膏是白虎汤的主要药品，《金匮》治疗中暑之药方，色白入肺，兼清阳明经的热邪，兼散兼清，邪热从而得解，不能完全将明白啊。”
主人说：“这首方子一准能吐吗？”
我说：“麻黄药性强烈，入肺经搜索痰液，结痰马上就散开，势必上涌作吐。”
主人说：“道理讲解的明确透彻，没有其他疑问了，最后请您立方。”
我的处方用麻黄2.4克、杏仁9克、石膏15克、甘草3克，嘱咐他必须给病人服用，然后才离开。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回忆起昨天的一番议论，自笑愚忠太过，然而仔细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错。一大清早，不等他家来请，就叫包车送我前去，老远就见他的诊室大门已经打开了。我急急忙忙跑进门，主人已经出门欢迎，我来不及问候，急忙问病人如何？主人笑这说：“这个方子效果如神！”我的心才定下来。仔细问了服药后的一会儿，立即吐痰升许，只不过微微出了一点汗，外热已退，人事全清。我进屋进行了复诊，脉象不洪，按之仍数，不想喝热水而想喝冷水，舌质红没有苔，知道她是大热伤阴。改用犀角地黄汤，一服热减，再服就痊愈了。
这个病症，如果不是细心切问，哪里能得门而入啊!中医“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神圣工巧就是四诊，缺一不可。我看见现在的技术不高的医生常常假装时派，每道人家诊病，仅一搭脉，于是就立即开方，主人想仔细告诉病情，他就说：“我今日有数十家延请，怎么能为一家耽搁。”天啊!三部九候，全然不明，又不肯问，草菅人命，没有比这种服务态度还要过分了。虽然无所作为的医生杀人，没有听说要偿命的，然而冥冥之中，罪过又逃到哪里去呢!我时刻怀有畏惧之心，还望天下的医生都有这种畏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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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