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平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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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平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6-11-14 23:19:37 发表主题: 记忆中的祝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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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祝福
□李跃平
原本没有打算写这篇文章,我的眼光一直注视着当下,当我在研读一些文史资料的时候,却又受到另一种启发,历史显现出文化,由文化而显现出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甚至是一个人的存在状态。面对浓缩的历史,导入审美观照,我们就会发现那些积沉的文化传统的基因。是的,时光易逝,我们渴望留下的东西,正是那些容易消逝的东西,这是一种悖论,无论历朝历代,无论是谁,留给我们的只会是背影。因此,这些留下的东西,不管它是喧腾的,还是沉静的;不管它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我认为都有必要记录下来,佐证我们今天的生活。
是的,有些东西是不得不追寻的。今年清明,给母亲扫墓,我又想起母亲生前的嘱咐:“老七儿,你工作不忙时,你一定要写写你的外祖父沈焕章。”面对饱读诗书的一代宿儒,我却不敢下笔,我无法轻轻地抚去时光遗留的尘埃,去承受沈家败落的震撼。沈焕章,何许人也。我想读书人听来都不陌生,他就是郭沫若先生的启蒙老师。
外祖父是犍为县人,咸丰七年生于黄钵乡,初在宴家湾宴老师家启蒙,后去沙湾太平寺叔父沈星斗家就读。外祖非常敬重叔父,沈星斗对他来说,既是长辈,又是恩师,每当谈起沈星斗,外祖父细小而深沉的眼睛里总是飘忽着一缕泪光。是的,他敬重叔父的才智魅力,更敬重叔父的人格魅力。有一次,沈星斗给外祖父出了一篇《桑椹》的作文题,这在八股盛行的年代,是难得的创新。外祖父冥思苦想,也没有把作文写好,这让外祖父十分难受。沈星斗看在眼里,也不着急。有一天,沈星斗带着外祖父来到郊外的一棵桑树下,此时正值桑树含苞的季节。外祖父明白沈星斗的用意,仔细地围着桑树转了三圈,脑里也没有清晰的构思,急得似乎要落出泪来。
这时,沈星斗从树上摘下一颗青涩的桑椹,慢慢递到外祖父的手里。外祖父刚刚把它放进口中,还没有来得及细嚼,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便让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只见外祖父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知所措地望着沈星斗。沈星斗也没有理会,重新摘下一颗桑椹,递到外祖父手中,意味深长地说:“慢慢嚼。” 外祖父照着沈星斗的说法,轻咽慢嚼起来。一阵愁眉苦脸之后,外祖父的脸上舒展了许多,原来有一种先酸后甜的感觉。外祖父顿时明白了许多,无论读书、作文还是人生不正是吃桑椹的过程吗?外祖父从小机警聪敏,悟性极高,先后读完《三字经》、《诗品》、《唐诗三百首》、《易经》、《书经》、《诗经》、《周礼》、《春秋》、《左传》等经史古诗,随及考上廪生,享受廪善。沈氏族中先后出了7个秀才,时称书香世家。
外祖父在沈星斗家求学,一直住在沈星斗家,直到光绪6年,叔父沈星斗病逝。那天,沈星斗还未断气,外祖父便去寿材店订购棺木。他掏尽了身上所有的钱才把棺木买回。然而当他回家时,沈星斗早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每当想到这一幕,外祖父总是泪如雨下。沈星斗在世时,外祖父便协助沈星斗教学,沈星斗亲手制作的一根楠竹教鞭,一直被外祖父使用和珍藏。沈星斗去逝后,年仅二十三岁的外祖父主办完沈星斗的丧事,接手沈星斗所遗学校继续执教,教学之余开始创作。母亲讲过,外祖父的诗文,包含着深切的民族忧患意识,字里行间充盈着越迈千年的睿智哲思。光绪十二年,外祖父受郭沫若父亲之聘,去绥山馆执教,年仅四岁半的郭沫若便拜师于外祖父门下,到八岁时,曾一度与外祖父同室而居,情同父子,难怪郭沫若在回忆中曾深情地赞美外祖父,“像沈先生那样忠于职守,能够专以儿童为本的人,我平生之中所见绝少。他起初打过我们,而且严格地打过我们,但那并不是出于恶意。”
外祖父有博雅的文化内涵,他的讲授,舒卷之间灵性激溅,特别是他那“由薄变厚”过渡到“由厚变薄”的读书方法,充分体现了外祖父的智慧与思考。外祖父虽然旧学深厚,却能与时俱进,在晚清“新政”的推动下,开小镇风气之先,对郭沫若及诸多弟子边学边教《地球韵言》、《史鉴节要》、《笔算数学》之类的新学,让郭沫若等人受益匪浅,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郭沫若1919年在日本留学时写的一封家书,倾述“他一想起沈先生,不知不觉便眼泪涔涔的。”
写到这里,一种沉重的历史气压罩住了我的全身。在我所见的写郭沫若的文章中,凡写到郭沫若的少年时代,必定写到我外祖父,然而又总把我外祖父写得那么迂腐,却忽略了这么一点,正是外祖父的人格魅力和才智魅力,才是对郭沫若成长最大的影响,才是他日后反叛思维的动力和源泉。记得光绪三十一年,郭沫若考入嘉定府高等小学堂,而外祖父也离开绥山馆,就任牛华溪文昌宫公立小学。当他得知郭沫若被学校开除的消息,立即联合本校校长李肇芳及全体老师联名上书,依理驳斥,并迫使学校当局收回开除郭沫若的成命。重返校园的郭沫若扑到外祖父的怀里,激动得泪如雨下。
我母亲九岁时,曾携带四姨妈师从外祖父。有一次,外祖父把一本刚抄完的新书拿给母亲,要母亲好生研读。外祖父的书法毫不矜才使气,一点一线都深入书法的本质。然而母亲却没有把它当回事。每当课余,总是与四姨妈抢来扔去,直到遍体磷伤,被丢弃到草丛中。外祖父看见我母亲这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书捡起来,用棉花蘸水清洗书上的脏迹,沾补好破损之处,然后重新拿给母亲。母亲接过书后,不禁肃然。外祖父的言传身教,让母亲一直珍藏着这本失而复得的书,直到“四清”被没收,至今不了了之。
外祖父一生从事教育,六十五岁还亲赴重庆执教,终因积劳成疾,不治逝世,后经其孙沈松平扶柩归里,葬于黄钵乡敖家村,享年七十岁。外祖父的一生,在我的笔端是一种鲜活的文化生命,然而,我却被另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所困挠。外祖父创作的诗文哪里去了,这才是令我感到忧伤和悲怆的地方。母亲生前曾向我述说,在那不堪回首的岁月,一帮人武力劫走了外祖父创作的所有诗文,包括挂在书房的匾。写到这里,我有些愤怒了,我真想喝阻那些强盗“住手”,然而一个无知的年代,面对的是一群无知的人,那就成了沈氏家族的不幸,不幸的还有那一箱箱的诗文。
岁月在无声地哭诉,原本让沈家后人感到自豪和骄傲的一箱箱诗文,就这样变得无影无踪。一代宿儒苦心创造的历史,一种浩然而不矫情的雍容与大气,一种俯仰天地古今的激情与灵性,就这样被后人忽略了,变得残缺不全了。顿时,情感的痛苦瞬间转化成了思想的痛苦……
历史的回忆与追踪只是传达我心灵的感受,让世人看到一种劫后的苏醒。我相信沈焕章不会因为世人的亲疏而改变其本来的面目,他的教育精神掠过风风雨雨而生生不息。 _________________ 通联:中国四川乐山五通桥川剧团小区《五通桥文学》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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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玫瑰 童生
注册时间: 2006-12-11 帖子: 5 来自: 中国辽宁 电子玫瑰北美枫文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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