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几首3

[林忠成]

林忠成，地址：福建龙岩永定南堤路2巷1号，364100


《烟囱的作用》
老王母亲的烟囱终于塞住了
早上七点，有个蒙面人匆匆送来通知
“别再往里塞柴火了。”
聚集在老王家的乡亲
表面上忙忙碌碌
实际上都在偷掏自己的烟囱

那一天，村子上空炊烟缭绕
人人心照不宣，从不打听别人的烟囱
宽度多少、高度多少、流量多少
就像不宜打探的女人的年龄一样

每个人心里的火都烧得旺啊
一派繁忙丰收的景象
每当别人的烟囱塞掉
人们才会重视
才会想起自己体内的炊烟
有多久没往外冒了

《从世上消失》
一个人从世上消失，像林子上方飘忽不定
的雾，被茂密的枝叶“簌”地吸掉
一滴水被吸入泥土
水明泥土下有许多深深的喉咙
常饥肠辘辘地等着
那些不想在人世间滚动的水珠
是它们理想的润喉片

老家的一个大婶，像一架风筝
被泥土中伸出的一只手放着
跑啊、跳啊 堂哥堂姐他们在后边追着
像一群儿童欢快地追赶着糖果
突然崩一声断线了

踩三轮车的老张，满载泪水
扑向火葬场
这趟列车永远不会回来了
驶向一个没有终点的终点

每个人都是天上飘着的风筝
被泥土下的一只隐形手牵着
有人飘得高，是由于一出生他
就被父母抛向远方，消失在视线之内
有人飘得矮，因为一出世就被线绊了个趔趄

邻家大婶终于落下来，被她的儿女伸手接住
老张谈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大婶
老长的线太长，曾飞到广州、上海那一带
与一些嫁了人的风筝缠绕在一起
被地上的持线人用气枪打穿了几个洞
狼狈飘回老家，大婶已跟大叔生下了二只小风筝

从此老张孤零零地飘着，下雨了也没个落脚点
愧对大婶，俩人过着咫尺天涯的生活

一只风筝落下了，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山洞里的蝙蝠纷纷攘攘
飞出来遮蔽了天空
傍晚，天边开始戒烟
把晚霞洗干净，捆成一团
通的一声扔到大山后边去

人的一生其实很轻，线握在别人手上
再高的风筝也得落回大地

老张像一枚楔子打入吊唁队伍
30年过去了，没人能懂当初年轻的风筝内心的秘密
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从天上落下时
下面没有一只手接住

半夜，老张找了把剪刀
想偷偷剪断自己的线

《出殡》
早上6：30出殡，泼出去的水珠满地滚
有人想一粒粒把它拣回来
死者化为一阵轻烟
被茂密的树枝吸掉了

亲属们使劲摇撼树干
用头撞、脚踢、拳头捶
要把枝叶间的轻烟摇出来
让它恢复原状

送葬的队伍拼命摇头
九十多个人同时出发
是为了抬一缕轻飘飘的烟
泼吧泼吧，每个送殡者手里拿着一个瓢
把自己的一部分舀出来，远远地泼出去
没有谁有能力要回自己

围观的老者连忙跑回家关闭门窗
一些孩子搬出脸盆装别人泼掉的东西
拿回去当宠物养
“快准备一些绳索，我将有两个风筝
，一个在梦里放，一个在白天放。”

母亲叮嘱儿子：“一个人你千万别进树林
在梦里千万别开窗，千万别探出头。”

送葬队伍像一台打印机
嗒嗒嗒把死亡打在路上
把错字、病句打在人们惊愕的脸上
一路过去，一篇文理不通的毕业论文完成了
寄到远方，让死者死得更辽阔些

观《我的野蛮女友》
一个女人抡圆胳膊，乒乒乓乓锤了起来
她的男友通体发红、透亮
在力的挤压下渐渐弯曲、变软
一滴滴掉下去

一所专门培养打铁匠的大学
全校5000多女生
校长是一名更年期妇女
这门手艺如果再不重视
不成立研究机构、实验室
将失传

从此，人们再也看不到
铁打的刀具、鱼叉，满世界的市场
摆放的全是虚假的不锈钢制品

在校门外鬼鬼祟祟探脑袋的男生
像螃蟹一样趁夜色爬入校园
全被活捉，成为铁砧上的上等材料
他们心甘情愿任凭大铁锤砸啊砸
把淤积胸中的淤血、心事砸出来

热恋使炉火温度激升，熟铁熔成铁水后
直接升华成气体，飘到高处
被大风吹散

女大学生发誓要使自己成为
这所大学最优秀的打铁匠
优秀的铁匠要具备把生铁打成熟铁的本领

打铁的过程是一个果园成熟的过程
一个男人找到了夜晚睡在果园的理由
果实的汁水溅出来，打湿男女的脸
泥土下的蚯蚓、蝼蚁兴奋地拉动风箱
赶紧写辞职报告给泥土

那些鬼头鬼脑的男生被推出校门时
成了一堆渣，他们的父母成了收废品的
踩着三轮车把心灰意冷的渣拉走

每年暑假，大学一拨拨往外运各种金属制品
有的被运到屠宰场，有的被拉到行政机关
有的直奔火葬场
唯独那个韩国女大学生的铁制品
拉出校门时，仍是一块生铁

《为本家大婶送葬》
一场盛大的入场式开始了
一个女人的脚在外面挣扎一阵就不见了
有的地方把这种入场式做得像一个漩涡
有的地方把它做成一个烟囱
很少人会把它做成一个果园

不分白天黑夜，人们浩浩荡荡往场子里赶
好像里边在发金条
人一出生就在这个漫长的队伍里排上了

一些人盛装出席，把它当作奥斯卡颁奖晚会
一些人千推万却，把它当作儿童上学的路

每家屋顶上要铺上厚厚的茅草
万一这股轻烟又飘回来，就吸收它
别让它无家可归

《内心的牧场》———观《断背山》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块牧场
杰克这个男人也不例外
他没能控制住成群的绵羊从梦里涌出
像一滴滴石缝里渗出的水
打湿了另一个男人的余生
那个名叫欧尼斯的男人
他的生活向来暗流奔涌
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这意外礼物
像一只吃得太饱的螃蟹
卡在生活的洞口，出不来

每天傍晚，欧尼斯像只螃蟹般爬回家
默默地找一个角落产卵
他妻子知道，欧尼斯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堡垒
比天边的乌云还坚固，须要拖一门大炮轰
才能震碎夫妻俩冷战形成的壁垒

逃吧逃吧，如果每个人都逃回内心
逃往童年的牧场，谁去长大呢
小女儿的布袋熊会长大，河边的小木马会变老

时常有一阵轻微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
传到欧尼斯的耳朵，爬起来向妻子撒谎
：“羊群的梦忘记关窗了，
它们时常涌到你梦里，吃掉你的草。”

两个男人在结婚生子后，生活被一块石头压稳
有一股洪水将从某处涌出
有一只宠物将咬断链子纵情狂奔
欧尼斯不敢对着妻子深深的眼神
比深秋还深几尺
像一口陷阱，能装下欧尼斯的全部鬼话

石头没有压稳生活，野马冲出栅栏
奔向人世中最后一块牧场
那里的阳光、草地刚拿到华尔街上市
一路狂涨，杰克与欧尼斯是最大的持股人
他们的夫妻股泄到最低点，家成了冰窖

父亲不再像螃蟹那样每天准时从街上
钳子一些货币回来，一支部队悄悄出发
准备攻打天边的堡垒

把牧场收拾得太干净，会让人压抑
脏一些更符合人性
杰克认为老婆的鼾声、儿女的喧闹弄脏了牧场
是不可原谅的，他坚决把家的一部分拆下来
装到牧场四边，阻止四蹄动物进去
被拆掉的地方露出一个大豁口
温情从这里涌出，家在一瞬间灌满了呼啸的风

《阴天》
天阴下来，把他内心巨大的空缺填满
漫天阴云把一个人的内心越垒越紧
把马牵到陌生人梦里吃草


老王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每天都在长大，找东西塞满它
“其实我还得养马，还得潜回1971年
把绳索还给马的主人。”

老王喜欢在雨天的窗前写回忆录
他想乘一列火车回到过去
那时他妻子是丈母娘家的一项工程
对外公开招标
老王的中标填补了这个小村子的一项空白
人们都觉得老王娶回来的是一部正在拍的电影

老王开始了漫长的施工
他很想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的角色
这场电影是从阴天开始的，从此
所有主配角的心理背景只能是阴云密布
不许一个镜头出现阳光
导演要求把它拍成一个女人更年期的纪录片

老王时常一个人在小饭馆喝闷酒
后悔承揽了这项工程
假如把它搞成假冒伪劣
与老王做人的原则不符

老王吩咐剧组成员去大量收购稻草、棉花
草纸等，凡是便于填塞的统统运回来
观众看到一些镜头重复出现：一群人
面无表情，把大堆的棉花稻草往一个地方塞
（旁白：人生就是塞与被塞）
每天深夜，洞里传出寂寞的回音

婚姻，就是俩人互相把梦里的马交换了骑
老王的最大愿望是，趁导演不在
骑上快马逃跑，去一个森林深处
把自己丢掉

《逃离》
老王踏上一列火车，快
离开生活
我要去一个不用拍电影就能生活的地方

20年前，有人找上门要改编老王的后半生
20年后，老王找上门，要退票
“这么长的电影！我没时间玩下去了。”

列车像一阵慢性肠炎
行驶在深夜的原野
车里的乘客是一阵阵的疼痛

“请问你这一生拿下了几个阵地？”
“一个也没！我这一生全花在拍一部烂片。
不断选景、改台词、选配角，
废掉重拍。家里全是电影味。”

剧本几乎被改烂，天空一直阴着
拍不出阳光灿烂地打在窗前的景象
每天晚上都在电影史的某页醒来
在雨声里睡去
老王余生的唯一目标是退出自己
从自己的电影里拿到退票

[杨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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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很久了。还清晰地望见/身后那盏明灭的灯火/好像我们走的越久越远/故乡的那盏灯就越亮
——拙作《离开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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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忠成]

谢谢

[苦海]

当代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