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者和生者之间[1——17]（2007联赛）

[余刃]

在死者和生者之间




1.
我无法相信，那么多小小的死亡
我无法相信，那么多小小的烟囱
长眠于此的亲人，你们的血液
与三尺以下的泥浆融合，与安静的水融合
我无法相信，每天我都跨过你们的头颅
每天都从同一处地面望过去
你们将平坦无比
光滑无比，超越内心
至此，我不得不把玻璃嚼碎，把岩石嚼碎
把煤块嚼碎
在两棵孪生的树之间，我被一片光照耀
许多影子斑驳而冷静，它们都打在我身上
从左手到右手——


2.
倘以你们洪亮的声音召唤我
我必然会跪倒在地，让双膝踏实地接触到泥土
而我不识芬芳
已经没有时间去存活——仅为一个人

清晨，我醒来
庄重地面对活者，面对水
面包和交响乐，这已是最后的时机
不容任何闪失
我将以我越来越鲜明的唇去亲吻——
没有什么会写进你怠慢的生平
哦，年轻的玫瑰以及
墓志铭，那些曾扎过人的花刺上都有未名的诗
和血，这又是何等地深刻!


3.
这些模糊的迹象纯粹而坚定
像一只带满裂纹的古董瓷花瓶，死者们
都将仰望天空，而生者如何？那像是一枚硬币的反面
像被红笔圈点过的纪念日——
生者将力求在黑暗中目不转睛

我的第一句话异常简洁：生存吧!否则死去
这样，它们将不再纠缠我们
让我们在之后有时间生长发育，这是上扬的音节
上扬的额头和一条自额头开始上扬的道路


4.
在你的梦呓中，白色天使并不曾将翅膀
垂于你的眼帘之上
白布单更加真实可信；在你的疼痛中
我如此关注你的手势和暂时安详的样子
这些来自隐蔽而陌生的地方
那里只有白色的颜料
和护士长

在各种型号的血液中
我惟独钟情于你：那里仿佛有完美而狂暴的
河流，不断冲击河岸
并冲刷出一大串愤怒的粗体字母

我知道，那些河流最终将归于宁静
温顺，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停下来沉默不语
这多么像一个患上忧郁症的女子，已无药可医


5.
你只不过想更彻底一些
于是朝另一极走去，在新鲜和快感呼之欲出的地方
看那些小小的车轮和铁轨——
我知道，总会有一处阴影让你觉得沉重
每个人手中都将掌握一根控制一个陷阱的绳索
你会对着一头母鹿流泪

到此为止，正直而不退却
看那些鬼魅和初生的陶俑，它们都曾告诉我：
当我们把整张脸贴着深处的土壤
并感到恐惧时，直截了当地喊出声音来吧!


6.
在我南方的兄弟中，麻衣裹着他们的身体
最近的一次矿难——那些坚硬无比的矿脉倒下来
你们的额头却是如此的干净
像一条在地下蜿蜒的蛇，
哎，你们没有高呼万岁 高呼不朽
在那地下森林里，你们将无所依靠
你们将用自己的力气去打退进攻的猛兽，你们
高呼过生存
只因那里产生了地下风暴，在最近的两片光里
你们是如此地薄，却又是如此地沉重


7.
这里布满沟壑
不仅是你，我也有求于他
在约定中，我们应该手持一束白色的花
忧伤的郁金香——
在这众多黄土的后代中
我自认为是最小的原子，与最小的尘埃也无法
分割——我们都站立起来吧
天空尽管如此陌生，我们也不能大喊大叫


8.
在子宫内部，在水的中心
那儿住着一群人，带满红晕并不断开放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这一切
没有谁比我更亲近他们，在这些自然之力中
他们居于一个伟大循环的开端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也必然是旷日持久的

看那些萱草般的刀具如此锋利
看那些年轻的水母在奋力游动——她们的愤怒
她们有始以来第一次挥汗如雨
哎，这剧痛多么不堪忍受，那些不断
突围的水族们
攻破竖立的一道门 一个象征图腾
我们则在欢呼声中喘息 变得富有


9.
在你说出的所有母性的疼痛中
莫过于一团早夭的软骨 和尚未长出
乳牙的小天使
他们安详得让人想亲吻——
而今，在这样惨淡灰暗的夜晚
我只能将仅有的一颗孤独的星星赠与他们
明天，我将去呵护那些春天花落后的青果
——那些多毛的孩子
那些渴望露水的孩子，那些贫血的小红花
那些尚未睁过眼睛
而不知有光明的雏鸟.那些打不开的生命的铜门!



10.
死亡并不符合你的意愿
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光鲜的文物尚未出土
它们的光芒被掩盖，我竭尽所能地说出真相
而那些早已不能称之为秘密
像那些无法参透的真理，像滚烫的水银

那些用竖琴吟唱生命的歌手们
将怎样认为——
在铁轨的内部开出了柔弱的花朵
这纯粹的矛盾!我们不得不奋力地去采摘
尽管粉身碎骨
留下一些被染红的石子，留下不能参加
葬礼 并无法收集的尸骨

我将提醒那些被祝福过的子孙，不要
说出生存不符合你的意愿
尽管你们由于某种永世不灭的遗传因素
手骨也如此的冰凉!

11.
在我们面前，道路突然开阔
旷野站满新鲜的生命，它们带着初生的疯狂
并依靠有限的阳光不断抽动自己的身体
这里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将变成一片家族繁茂的原野
这是多么温暖而舒心——倘以
它们尖利的嗓音
一齐朗诵这些似不可违背的自然之律法
另一支游牧民族将远远迁徙，无数的
头生子降生，我们再一次地期盼分娩，期盼妊娠纹
温顺地蔓延
那些关于生殖的石阵 图腾和庙宇
那些家族的火和刀，那些被掩埋的最初一个尸骨的
神性，都在我们必须继承之列


12.
在所有圆形花园里
我到处感受到你的困境，死者
拿出收藏的棱镜，为了满足你们对于死亡的好奇
——那些折射后的光绮丽而绚烂
天空中，有十万个初生的水滴飘落下来，遇见阳光
成了彩虹，它的一只脚不会踩住你的额头——

你也将无法顺着这圆形的拱桥走过去
而另外那些路如此崎岖，倘若尽头就在不远处
没有谁可以用一支黑玫瑰将你召回
尽管那也带满刺痛的快感
也带满诗意沦陷的味道


13.
这些脚手架还干净如新
而那些棕榈丛中的婴儿却漂浮到半空中
朝你挥手，尽管这本身是一个缺乏理性思考的季节
简单 伤感，但乐曲的基调并不阴郁。我将拒绝靠近自己
靠近一个称之为活物的个体
那是多么地不可信，仿佛在一尊巨大的雕塑下
最小的一颗石子也能使之轰然倒塌，我并非惧怕死亡的文本
除我之外，将会有更多的人匍匐前行
像一只饥饿而警觉的猫，像一头饥饿而敏感的母鹿
源于最初的本能，我们对死亡怀有天然的敌意
我们更像是鲜红的鲑鱼，在急流中也逆流而上
当我们破碎，不能称之为一个人的时候
这一切又是多么地被动!


14.
当你们都不曾看见自身的裂纹
都不曾开始修补，渐渐成为一只未老先衰的
陶罐，你们去水边取水
并不在乎那些细小的伤口
我经过一处疏密有致的树林，到达一个农场
鸟鸣婉转，经久不息
对我这个陌生人来说这宁静多么美妙，
马驹在废木桩旁的草地上悠闲地进食——
我并无法洞穿你们古朴的内心
只是你们也不愿意提起
自你们体内渗出的盐分结晶，假装大方地剥落
咳，那些不幸夭亡的主人们!
我也不能勉强你，而在这情感即将升华之时
我们的生活是如此一致


15.
只因这些附加条件，我们便义无返顾
在早年的一个天真的愿望里
生在近处，而死亡仿佛遥不可及
而今思虑这些，犹如麻疹
在越发年长的时候患上便越发不可收拾

我们从紫色的草本药物中提取有效成分
涂满全身
并向那些暴徒们展示年轻的灵魂
年轻是多么鲜红啊!
我们正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保全仅有的发肤——
这无疑是一项满带荣光的事业


16.
你们也将不能自己嚼碎反叛的舌尖
小鸟由那里飞跃而起，并播下草籽
春天一到，草芽将从你们的嘴中长出，尖而有力
许多夜晚，草丛中的磷火闪现
那并不是你们的灵魂在舞蹈，多半
没有谁会再记起你曾经存活于世，竟比不上一块墓地——
今后，我也只能限于把你当作依稀的记忆
存放入一首速朽的诗歌
你要学会与世无争——让那些草都开出花来
开得淡雅而朴实



17.
窗户之外可以直接通向地狱——
这样你脸庞上的吻痕将显得多余，我们
并非蚂蚁
年前，那些在果园辛勤劳动的人们
都因失去收成而饥饿，我们的视野仅局限于这一点
那些生锈的铁在叹息，在竭力地抒情——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丧失在争斗，你要这样一跃而下
企图摆脱，那么干戈也只能是干戈，任何虚空都不会致命
而你也不曾想到凌驾于生命之上的
除了宏伟的死亡，还有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