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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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9-11-14 08:43:25 发表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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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松鹤望月
湖边,松鹤楼,柳如风临窗而坐,湖面倒映一轮明月。
“酒家,上菜…..”
随着一声“来了”,小堂倌三步两步跑至柳如风的面前,眼睛立刻瞪得铃铛般大小。堂倌一眼就数出桌上那一摞六寸盘是二十四只,吃菜的人却只有一个,一袭青衫,发系逍遥巾,手中一把羽扇轻轻摇动,说话不紧不慢,面白如玉,像个女人,身段也苗条的像个女人。怎么也不敢想象,他会吃这样多的菜。
“再上点什么……”
“上这里来,谁不是为了品几条鱼?”
“好来,一盘松鼠鳜鱼……”
“我说小兄弟,我可没说要一盘哦,我说给我再来十二盘。”
小堂倌这次不只是瞪着眼睛,嘴都张圆了。
“是怕我付不起钱?”柳如风从袖中掏出一枚钱放在桌子上“你先收下这钱,饭后结账。别忘了,再捎一坛老花雕来。”
小堂倌这才发现,柳如风脚下的酒坛空空如也,这可是满装三十斤的坛子呀。一尾鱼一斤七八两,他是怎么吃进去的?桌上只有鱼刺鱼头都不见一个,酒呢,都盛哪里去了?更怪的是柳如风根本就像没喝酒的样。小堂倌从桌上拿起钱,像把小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钱,却不敢和客人争辩,疑神疑鬼的交给账房先生,先生放在蜡烛下翻来覆去看,弄不明白这叫什么玩艺。去找掌柜。掌柜看到这小刀钱样柄上明晃晃一刀字样,脸就像被七八个女人的手拽着,拽得不成样子,眼珠都凝固了。
账房先生说:“这东西不能收我看让小二送回去就是了……”
掌柜木然的目光,转向账房先生瘦脸上的水晶片老花镜,突然放光:“收?你收得起吗?我这松鹤楼也不值这个钱…这是贵客临门呵。快上厨房看看,有多少做好的鱼,赶快上菜。”
先生、掌柜一前一后奔往厨房。松鹤楼,集中了全城十二个顶级厨师,无奈饭庄久负盛名,食客颇多,松鼠鳜鱼做工又十分考究,装盘的只有四份。顾不得是谁的,让小堂倌放上托盘,掌柜又亲自选了一份蟹粉狮子头,一份霸王别姬,一并摆上,吩咐厨子道:“赶快做,速速上菜。”小堂倌在前,掌柜抱着酒坛在后,他这一身绸长袍马褂,大肚溜圆,脚底像踩着火,从一楼到二楼,小心踩楼梯不敢出大动静,也真够难为的。
菜摆上桌,酒也摆上桌。掌柜双手一抱拳:“兄台别来无恙?苏某不知兄台驾到,多有怠慢,务望海涵一二。”
柳如风起身,还礼:“苏大掌柜客气了,久闻贵楼鱼香四海,今日品尝,果然名不虚传,何来怠慢之说?在下真是愧不敢当。”方圆百里,苏湖上下,不知皇上老儿的大有人在,不知苏无鱼的几乎没有,苏无鱼靠鱼闯天下。
一个谈吐礼让的人,会有多大能耐?一个形貌弱冠的人,充其量也只有拿出一斗的份量。他会宰鸡吗?但眼前的这个人让苏掌柜琢磨不透,他不但能吃,还有金错刀。能吃为莽夫贩卒之特相。金错刀……那是需要一千个御林军来保护的。他其貌不扬,青衫为布衣常用的麻布,鞋呢,说来可笑居然是双草鞋。只是,他的笑太诡异。鲨鱼会笑,吃鱼的时候都在笑,问题不是鲨鱼会吃鱼,还会吃人,吃人的时候也在笑,这该有多么让人悚怖?鲨鱼的肉不正也是人想吃的吗?
“敢问兄台宗姓大名?”
“人都叫我孟逍遥,苏掌柜就这样称呼我好了。”
苏无鱼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往往这种不明来历的人又很危险,商家那是捧起得罪不起的。苏无鱼说:“兄台要的菜很快到齐,兄台第一次来蔽楼,荣幸之至,钱我不收了,
1咱们交个朋友吧。”把金错刀放在柳如风面前。他原本是只送两盘菜,到了柳如风面前又临时变得卦。
“苏掌柜的的情谊我领了,酒菜我不能白吃,出门混的人,我从来不混白吃白喝的名声。我看这样吧,给你这样东西,不知可值这桌酒钱?”柳如风收起金错刀,把一粒南珠放在苏无鱼手上。
苏无鱼是识货的人,这粒珠子顶酒菜钱只多不少,欢欢喜喜的下楼去了。
没有柳如风这样吃鱼的,鱼从嘴的一边进去,另一边出来的就是鱼刺。也没有他这样喝酒的,二两酒一饮而尽像喝凉水。眼睛望着窗外,楼檐挂着大红灯笼,湖面渔火点点。羽扇在面颊上扫来扫去,像湖面轻轻的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整座酒楼快要倒塌的脚步声,渔帮老大赵一湖领着他的四大门神站在楼梯口,赵一湖的眼光扫完几十张红木酒桌,落在一个虬髯大汉身上,这个汉子独占一张酒桌,坐在屋子一角,只顾埋头吃鱼、喝酒,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而别的食客,却纷纷站起身,讪讪的和赵一湖打着招呼,赵一湖只是从鼻孔冷冷的哼一声算作回应,脸却铁青着,这不能不让这些站起身,已经吃饱或是还在等待的人们无心再坐回去,像老鼠似地从他身边溜开去。
赵一湖一步步向虬髯大汉走去,没有声音,却叫人感到沉重,拿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虬髯大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顾自又将酒杯倒满。赵一湖伸出手,两根指头夹住虬髯大汉面前的松鼠鳜鱼,慢慢拖到自己面前:“单朋友这样喝酒不也太乏味么?”赵一湖拿起一双筷子,把一块鱼肉填进自己口中。
虬髯大汉手中酒杯一抖,一杯酒箭似的扑了赵一湖一脸:“这样是不是好一点呢?”
赵一湖乜斜着眼,冷言道:“在我的地盘上你也敢撒野?”四大门神拔出兵刃,三叉短戟,也就在同时,虬髯大汉背后多出四个人,他的四大舵主,手中也亮出齐眉棍。他们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吗?地板完好无损,只有一个解释,是从窗口掠进来的。
苏无鱼出现在楼梯口:“各位老大,有事好商量,千万别动武,冤家宜解不宜结。”
赵一湖恨恨的骂了一句:“滚一边去,怕坏了你的生意不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一样东西打在他嘴上,顺手一摸是根鱼刺,平平贴在他的上嘴唇。奇怪,虬髯大汉和他的四大舵主都没动,苏无鱼又在他身后,饭厅还有一个人,就是柳如风,他正面对窗外,摇着羽扇,口中念念有词:石湖烟水望中迷,湖上花深鸟乱啼。芳草自生茶磨岭,画桥横注越来溪。凉风袅袅青萍末,往事悠悠白日西。依旧江波秋日坠,伤心莫唱《夜乌栖》。一看就知是个又酸又臭的书生。连番受辱,赵一湖怒不可遏:“各位兄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抢先一拳直击虬髯大汉的面门。丁丁当当一片响声,戟棍并无相交,却都纷纷落地,赵一湖的拳头也未落在虬髯大汉的脸上,却连自己身体一块僵住了。
柳如风站起身缓缓走来,从赵一湖的曲池穴拔下一根鱼刺,轻轻一拍,赵一湖坐在了椅子上,喘出一口大气,像是才从梦中醒来。
“二位有什么了不起的过节,值得这样怒目相向,大动干戈?”
赵一湖愤愤不平道:“这个老山贼,答应我的一张白虎皮,他贪财轻义,卖给了杜进贵。”
虬髯大汉:“你这个老水鬼,答应我的水龙珠又是卖给谁了?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
原来是山大王单奇灵答应过送赵一湖虎皮,赵一湖答应过送单奇灵一个珠子结果都卖给了杜进贵。
柳如风说:“既然这样,赎回来互赠就是了,珍宝有价,情义无价。”
赵一湖面露难色:“杜进贵那个属狗X的,东西进他的手容易,再想挖出来,有门呵。”
单奇灵应和道:“是啊,要能赎回来不早就赎回来了……”
“就这点小事,苏掌柜,拿纸墨来。”
2 苏无鱼小跑着下楼上楼,亲自研磨。鱼是他的命根,黑里透红的砚, 是鱼形的,湖笔象牙笔杆上浮雕着鱼,磨块上刻的是鱼,彩绢上,浅浅漂着一条鱼,磨出来的磨,都有鱼味,不过很香,让人张大鼻孔只想多吸几口。彩绢足有四尺,他真盼这个“书生”写下一首比离骚还动人的诗,叫杜进贵怎么拨拉算盘珠子算也值十枚金错刀和他身上让人看不透的宝物,拿出虎皮,龙珠。这些江湖大爷,别在他的酒楼撒酒疯,这是些惹不起,偏偏又躲不掉的讨厌鬼。
柳如风拿起笔,划拉几下“好了,拿去找杜进贵要东西吧。”
赵一湖、单奇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瞪得像问号的圆大头,谁也不肯动手。谁也搞不明白,柳如风在上好的彩绢上连十分之一都不到的角上,胡乱涂抹的这个说它是柳叶,茎不像茎,倒像是一对嘲笑的眼睛。说敕令不是敕令,一个字也没有,这是哪一家的符咒,能有把吝啬鬼从杜进贵的魂里勾走的法力?苏无鱼的白脸变成了鱼肝色,头上的汗也不知是研墨累得,还是新出的,心里直责怪柳如风:这个酸书生也太会捉弄人。
柳如风的羽扇不摇了:“还不拿信去找杜麻子更待何时?还得我陪你们去一趟不成?”这句话却像有通天的法力,江湖之上没人敢叫杜进贵杜麻子,虽然他那一脸麻子,每一个坑红的贼亮,即便是像钟离春那样凹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的丑女见了,都会把肠子翻倒一地,人们还是叫他杜大爷,花脸爷,富态爷,红豆公。他还偏偏娶了三房六妾,个个如花似玉,最小的刚满十八,还都有些来历。
赵一湖脸上出汗了,单奇灵猪鬃似的胡子,软塌塌的贴在嘴唇上,唯唯诺诺领了门神,舵主们下楼去,却是脚下留情不出响声。
声音来自窗外,却不是渔鹰,浆橹,湖风,锅碗瓢勺所发出的声音。而是歌,女子的歌声,犹如岚谷的夜莺飘来:
一呀么一更里
梳呀么梳妆台
玉手哪得弯弯指
思呀么思金凤
金钗凤钗插在梳妆台
忽听得小才郎走进奴房来…
柳如风坐回窗前,手中的羽扇又轻摇起来。苏无鱼本有许多话要攀谈,却是不敢打扰他的雅兴,而窗外的景致,让你看一眼就想接着看第二眼,转都不要转一下。湖面,出现了一个素衣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前面放着两根红烛,这个女子不仅歌声婉丽,容貌更像是从湖底升出一轮明月。苏湖骚动起来。姐儿呵、妹儿呵、心肝呵、宝贝呵吵作一团,船、舟、划子、连刚扎了海每一天的竹排,都亮起了火把,苏湖的水都像燃烧了起来,有妻室儿女的俗鲁,顾不得刚吃了阖家饭,就把家人的柔情蜜意抛于鱼腹。那些孤独的艄公,更是如干柴,湖水就是油,而这个女子偏偏是个会放火的怪物,把他们从里到外点燃了。这样的幽会前所未有,这样的野合又会多么美妙,苏湖原本就是他们的,天降佳嫚当是他们囊中物,俎上肉,至于够谁吃,这不重要,会不会来一场争夺打个头破血流,没人去想。真是万船向女子竞发。
太阳出来高又高
妹在牙床伸懒腰
伸过懒腰面朝里
一双小脚把被抓……
歌声接连不断,真是个勾魂的鬼,她成了苏湖的中心,苏湖的女神。
划得快的已和她靠近,有抓着船帮往上爬的,女子不再唱歌,水袖一抖,想和她亲近的人便像个大蛤蟆,仰面朝天掉进湖里,她的笑声犹如铜锤敲击石磬,脆脆的敲在苏湖之上,敲出回声。舟船聚拢之时,她仍旧是水袖一抖,举重若轻,一条大船,竟被掀翻在五六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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