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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原创)雪梅
茹石
童生


注册时间: 2009-07-01
帖子: 43
来自: 中国内蒙古
茹石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9-08-27 14:58:04    发表主题: (原创)雪梅 引用并回复

  这个被称作老家的村庄从他记事起没有太大的变化,村北的半坡上增添了三处“里硬外软”(里层墙是石头,外面附了层红砖)的砖瓦房,都是三间的结构,而且都用砖石封了门窗。原先的土房子有几处用红瓦铺了顶,像老太太新做的红帽子戴在头上。那些没有盖瓦的旧房子大都委靡不整,现如今都成了麻雀的乐园。村子中央的磨房早就拆了,磨盘石砸乱铺成了井台,轳辘依旧守望在井台之上,似乎坚守着自己的某个承诺。
  磨房的门朝东开着,磨房的北边就是雪梅家。院子很深,一路的慢上坡,两边是石头围起的圐圙,堂屋全是纸糊的雕花小格子窗户,有些暗黑;里屋一盘大炕从窗台顶到北墙。天成后来梦里居然来过四五次,有两次是被她们家那条大黑狗从梦中吓醒的。
  小时候去雪梅家里串门,天成总害怕她家的那条大黑狗。雪梅的妈妈老爱逗他:“大着点胆子进哇,狗不咬女婿子!”
可是,他从大黑狗烁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总是敌意。尽管雪梅从家拿出吃的东西让他喂了几次;可是那只狗并不领他的情,戒心丝毫未减。
  天成为此而有过的懊恼,心里疑惑:长大了是不是和雪梅成不了夫妻。
  三十多年以后,母亲和亲戚们闲话时还如常揭他的老底:天成七八岁的时候,谁一戏逗说雪梅将来不给做媳妇就哭。
亲戚们用异样的眼光瞧着他,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痛,天成在一边讪讪地发笑。
  怎么会这样子——七八岁的小孩。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觉着好笑。
  然而,母亲是决不会说假话的。有些事他也隐约记的,有些情景后来还在梦境里重现。他记得俩人用树枝在地上先画出房子,再画上锅台、土炕,以碎瓷片当盘碗,树叶草芽当食物,以布娃娃当小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地“玩家家”。他记得一大帮孩子玩那种转圈刮大黄风的游戏时,俩人准要勾住一只手,摔倒了相互拍去身上的沙土。他还记得,有天两家母亲在一起议论:他俩的生日刚好差开了百天,雪梅拉着她母亲的手,偷着瞥他一眼,两人傻乎乎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莫明其妙,笑得没完没了……
  八岁那年农历二月初二,他高高兴兴地去喊雪梅去上学。一进门就傻眼了,雪梅正在炕沿边上抹泪,见到天成来了越发哭出了声。雪梅的父亲背靠墙坐着,一条腿用脚后跟支起,另一腿舒展在炕席上,狠劲吸着旱烟。天成替雪梅小心奕奕地恳求着。
  “屁大点儿个孩子懂个甚”,雪梅的父亲不耐烦了,两眼瞪得鼓鼓的,烟锅头磕得窗台当当响。“供她念书?我不知道将来替谁家花这份钱哩!”
  雪梅妈送出天成,俯下身子说:“雪梅得留在家里哄她弟弟,不能去上学堂。”
  天成讨了个没趣,悻悻地从她家深长的院子里走出来,又被等在队房门口的小伙伴们好一顿嘲弄。
  学校在离村二里路的邻村,老师是天成他们村的,和雪梅是本家,按村中天成叫他二娃叔;按村中雪梅也应该称呼天成为叔叔。
  上学之后天成懂得了许多规矩,比如上课后老师进教室要起立,比如听讲的时候坐得腰背笔直,比如……最大的变化是忽然间懂得了害羞。这以后他常和邻居家的五格玩,常常是小跑着打雪梅家门口经过。
  春暖花开,不,应该是初夏时节。一个星期天,雪梅提着篮子一早来找天成,约天成一起去地里挑苦菜。天成本想推脱,可是目光一碰雪梅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就没了主意;一出门便就忘乎了所以。俩人如先前一样手挽手从村西头往后山的地里去。
  雪梅问他怎么不去家玩啦?天成回答说,怕她家的狗,怕她大大,还有……
还有什么?
  ……同学们老拿你取笑我。天成嗫嚅着回答。
  雪梅由恼变笑:说别理他们,我俩就喜欢在一起玩,他们谁还能管得着。
  雪梅问了好多学校里的事情。
  在村背后的山梁上,俩人停下来歇气。天成用手指着淡蓝天幕映衬下深浅层次不尽相同的远山,告诉雪梅,山外还有大山,有大海、有北京、还有亚非拉,有黑人小朋友。
  人还有黑的,雪梅不相信!
  书上说得,还有图画,不会有错。
  两个孩子望着天边好一阵子不吱声。这以前天成总以为视野所及就是大地的边缘;地面也都一个山梁接着另一个山梁,起伏不平,遍野乱石;人们都和他们过着一样的生活,一日三餐离不开山药、莜面、小米这三样东西——除了夏天野生的苦菜丰富碗里的颜色,除了过年时饱顿饺子,除了生病时妈妈给开一回小灶吃上一碗鸡蛋手擀面,除了过节、过生日或来亲戚时做顿油炸糕吃……
  雪梅轻轻推他一把:哪……你说毛主席是不是每天都吃油炸糕?
  这个……书上没说。
  “毛主席每天都吃油糕”,每一想起来天成就不由地想笑,忍住内心的酸楚。那时,吃饺子没肉,是可想不可即的事;因此,平素里最上讲究的食物就是油炸糕。
  随着年龄渐长,俩人也越来越生分起来。天成沉迷于玩“模拟战争”的游戏,他和五格两个带着一帮比他俩小一两岁的孩子冬打雪仗,夏练土战。热乎了差不多有两年之后,也学着踢毽子、跳圈、跳绳,渐渐融入大孩子们的文明游戏圈。男女组合的时候,除了雪梅别的女孩都不愿意和天成做搭档。比输了,别的女孩准会没完没了地骂天成笨蛋;雪梅不同,赢了是笑脸,输了也还是笑脸,顺口嗔怪上一句:“脑子灵,手脚笨,就懂得念书。”天成心里舒服,毕竟自己还有一样他人不可比的长处。
  天成念书“好材地”是三村五里出了名的。红小兵宣传队那阵子,挨家挨户宣传毛主席语录,别的孩子照本宣科,天成倒背如流;批林批孔写批判稿,别的孩子要靠抄报纸,天成全凭自己领会,竟然被选中参加全公社的大会发言,赢得了全场最为热烈的掌声。村里上点岁数的人们至今还常把他当年因为考试哭鼻子的故事当作“佳话”提起,这让天成不由地想到莜麦秸子里那个有点清甜的小窝。
  十二岁的那年秋天,队里放卫星脱莜麦,村里大一点的孩子也都参战,由二娃老师带领着往草圐圙里抱秸子。一年一季也就这几天能够见到明亮的电灯,听到轰鸣的机器声,孩子们巴不得能出来感受一下欢快、热闹而又紧张的劳动场面,你追我赶干得十分起劲。天成放下一抱麦秸,擦了把头上的汗,雪梅在他后边,回头瞅瞅没人跟上来,说我俩歇一会儿吧。天成说让人看到咱俩偷懒可不好,雪梅就给出了个点子。天成学做老鼠很快在松软的秸子深处建成一个窝。俩人紧靠在一起,好一阵子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新鲜麦秸散发的那种甜丝丝的清香。
  猛不防雪梅问他:你因为分数没考过张爱枝气哭了,是不是真事?
  天成说:我粗心了,自己和自己生气。
雪梅拍了拍天成的脸蛋:马还有个失蹄的时候,下回好好考就行了,大男人家的咋好意思哭呀你!
  以后再不哭了。天成说。
  雪梅止不住笑了。
  俩人从麦秸里钻出来时恰巧被二娃老师逮了个正着。二娃老师摇晃着脑袋,笑着自语道:“这两个小家伙,有点意思!”

  是的,三十年来这个村庄的环境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村里的人却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变化。天成是回来参加伯父葬礼的,或许是受葬礼悲哀氛围的影响,母亲显得很悒郁,扳着手指一个一个盘点这些年村里去世的人,说到雪梅妈去年冬天突然得急病死了,母亲特别感伤,一瞬间面部的表情凝固了。雪梅的父母亲分居多年,一个跟女儿,一个跟儿子,人死后埋回了故里,人们才知晓了这些实情。
  母亲说,她见雪梅了。雪梅比做闺女时瘦多了,她还问起你哩!
  回到村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感觉缺失的东西太多了,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们,长大之后各奔西东,尤其是那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只能凭当年深深浅浅的印象想象她们现今的模样——包括雪梅在内。
  天成和雪梅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二上学期国庆节的假期里,那时候高中是两年。从学校一回到家里,母亲就对天成进行了严密的戒备,生怕他再和雪梅来往。在这之前,村里——严格地说是雪梅家里,发生了一桩伤风败俗的事儿,七村八里传得沸沸扬扬,以至后来被乞丐编成故事到处传唱。
  村里传言,雪梅的父亲与其守寡不到半年的弟媳勾搭成奸,弟媳的娘家人给女儿重新找好了人家,雪梅的父亲硬霸拦着不让弟媳改嫁。老话讲:硬在老爷爷的怀中坐,不从大伯子的眼前过。与弟媳有染那可不是一般的丑事。
  村里人分析说雪梅父亲是有图谋的,一举三得:一得,满足了情欲;二得,弟媳家里四个女儿,眼看着一笔笔财礼钱就将到手;三得,当时正在传言要搞土地到户,人口多自然能多分到土地,对于农民来土地就是财富。
  尽管父亲一再强调“咱们摘果子吃,还管它果树如何”;可母亲对于天成和雪梅之间的关系——态度可谓斩钉截铁。一大早,天成拿着书出门,母亲紧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从村北的方向去背书,母亲才放心地去地里上工。
  其实,天成有自己的心计,这个时候去家找雪梅,并不见得是好事,等于给人家里添乱。村北山梁后是一块小盆地,两三年前队里组织打了一眼水井,开发了菜园子。雪梅的父亲负责种菜并看护园子。秋凉了,园子里剩些待收的秋白菜和刚出芽的小葱。天成琢磨着雪梅父亲肯定会让女儿代看园子,自己下田抢大秋的工分。菜地东边割倒了的大麻成捆码在地里,自 然形成了窝棚,从里边的缝隙里可以清楚地观察外面,外面看不到里头。天成从附近的地里搬了一捆莜麦当椅子,背书全然不在心思上。上午雪梅的弟弟和她婶家的孩子来过三趟,眼瞅着日头已经过午,就在天成大失所望准备回家的时候,期待中的身影出现在坡梁顶。
  突然从身后冒出个活物来,雪梅大大惊了一跳。
  天成拉她进“窝棚”,雪梅一开始有些迟疑。她俩刚刚“消失”,天成就瞧见母亲站在梁顶上,往四下里张望了好一阵子,返身走了。
  你真能想得出,以后我一个人说啥都不来了,这要是换个别人——啊呀吓死我了!雪梅惊魂未定。
我等你上午了。
   上午我去割地啦。看我这放下锄头拿起镰刀土眉土脸的,怎比你们学校里成天捉笔拿书本的秀女。
  天成瞅着雪梅水灵灵的大眼睛:你比她们谁都好看!
雪梅脸红了起来。
  天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放肆发地亲吻着她的额头、面颊……雪梅伸出手掌挡住了向她双唇进发的热吻。伏在天成的肩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成心里酸酸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不让雪梅伤心,似乎就只有表白。
  你放心好了,雪梅,我至死都不会变心的。
  雪梅摇着头:不,我不会嫁给你的!
  天成想不同:我不好?
  你好!……唉,不说了。我想好了,将来远远地嫁个人,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你不能嫁给别人,我一定加劲学习在明年考上大学,等毕了业带着你远走他乡,呼市、包头、北京、甚至上海都有可能啊!
  雪梅抬起头,擦了擦泪:那你一定要努力!
  第二年七月参加完高考,天成收拾了学校里的行李,骑着自行车跋涉五十里山路,满心欢喜地回到了村里。母亲告诉他,雪梅出娉了,嫁到了后草地,丈夫是个蒙人,汉话说得结结巴巴。母亲看着天成时不时的摇头,心里一度有些担心,担心天成会出什么毛病。只到上了大二,天成的情绪才逐渐好转,重又阳光了起来。
  世事难料。土地到户让宝和庄梁这个小村庄一时间呈现出空前繁荣的景象。然而,也就不到七八年的光景,高额的税赋、摊派加之外面世界的诱惑,以至有几户人家新盖起砖瓦房没有入住就封了门窗远走他乡,放弃了世代赖以生存的土地另谋生路。雪梅的婶娘在几个女儿相继出娉之后,改嫁离开了村庄;雪梅父亲也带上妻儿一家人投靠亲戚去了准格尔煤田……村里几乎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显得空前的寥落。
  听到雪梅因为安葬母亲而回村的消息,天成再一次思考那个他曾经拷问过自己的问题:假如雪梅当初没有出嫁,大学毕业之后他还会不会娶她?
  可是,不管怎么想,那一段情感对于他来说,的确是纯而又纯;是他一直珍存在心底的一颗宝珠,某些不期而来的触碰,提醒他再一次拿出来轻轻地拭去时间的尘封;那种人世间的纯真之美如同维那斯断臂之遗憾……
  离开村庄,离开容易勾起回忆的环境,一回到城里,与村庄有关的一切照例都给丢到了脑后。有几次因为夜里梦见父母,梦醒之后再难入眠,一再责问自己——平日里怎么竟把父母都忘了。至于其它,想了无益,徒增感伤,索性一概不去多想。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矒矒懂懂地过着,前那天中午一个意外的来人,使天成平静的心海又一次波涌浪滚。
天成打量着来人有些面熟。
“天成叔,我是富林。我姐快要不行了,她想见你一面。”来人说着话止不住啜泣起来。
“雪梅怎么了?”天成盯着富林的眼睛。
“癌症晚期。”
“她人在哪儿?”
“住在附院。”
妻子把他拉进卧室,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村的雪梅,我妈不早都跟你讲过了,就那么点事儿。”
“那你快去吧,了了她的心愿,等回来我再和你算账!”

  时隔将近二十五年,天成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雪梅,看到了两小无猜的伙伴,看到了他当初的恋人。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的叫人心痛,眼窝乌青,目光游移、混浊。
  陪护她的亲人全都退出了病房。天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握住雪梅残白的皮包骨头的手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我很难看吧!”雪梅嗓子沙哑,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了过往岁月的忆念。
“你永远都好看!”
“你从来就不会说假话,今天说了假话。”
天成努力克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当初定好了的,你怎么不等我就……”
  “你什么也不要说,就听我说。”雪梅吃力地摇了摇头打断他的问话,“我打听到你考上了大学,考了全县的第一名,那时我心里有多高兴呀!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就知足了。我想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是对的,我很幸福。真的,我很幸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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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如石之情,书如石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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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发表于: 2009-08-31 01:38:19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悲凉的美。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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