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痛──介绍江天的生态环境诗

[非马]

地球的痛
──介绍江天的生态环境诗


诗人江天是个有心人，这些年来，他不断地为中国大陆日渐恶化的生态环境大声疾
呼，想引起人们的关注。1998年我为他出版的生态环境诗集《楚人忧天》写过序
（见附录），1999年他独力编辑了中国首部生态环境诗选《地球村的诗报告──台
港澳暨海外华人生态环境诗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最近他又在积极为他
的另一本诗选《地球村的诗报告──中国大陆生态环境诗选》征稿催生。

在他为《地球村的诗报告──台港澳暨海外华人生态环境诗选》写的编后记里，有
这么一段话，也许可看作他在这方面努力不懈的原始动机：

童年的我在故乡大咀的长江岸边玩耍的时候，总可以看到二、三
头白鳍豚在江里泅水，或几十、几百只小水鸭在江面浮游，或几只
、几十只江鸥在江上翩飞。

然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带著仅在武汉科技馆看过一次白鳍
豚标本的女儿到我曾经欢呼雀跃过的地方去的时候，白鳍豚没有了
，小水鸭没有了，江鸥没有了，只有一江浊水寂寞地流淌。

在《楚人忧天》之后，他又写了近百首这方面的诗。下面这组题为〈地球的痛〉诗，
是其中的一部分：

沙尘暴

像越狱的逃犯
疯狂的沙尘
一路为非作歹
恣意咆哮
太平盛世
瞬间天昏地暗
骤然乌七八糟

谁也制伏不了
除非重建
森林这座监牢


大地

草被啃了
树被砍了
被践踏的大地
裸著受伤的胸怀

风的手
将沙漠这条绷带
缠了过来




蛙声

这一群
不知生态危机的青蛙
胆子真大
竟敢在人类的嘴边说
哇
夏夜的星空
好美呀

海啸

再博大的胸怀
也受不了无休止的索取
和经年累月的伤害

即使是海
当它和它的子民
遭到忍无可忍的虐待
也不免挥起愤怒的拳头
向暴戾的人
吼叫著扑来

飓风

咆哮著
掀天覆地横扫而来的
狂暴的手掌
像恼怒的父亲
痛打忤逆的儿子那样
猛掴
蹂躏地球的
人类的耳光


酸雨

清纯的水多好
偏偏馈赠什么鬼饮料

被掏空了身子的地球
怎么也不喜欢
人类所酿造
那酸酸的
雨的味道


龙年大旱

地球
真的是衰老了

气喘吁吁
竭尽一春半夏的引力
才抓住
在天空逍遥的
一场雨


空气问题

鸟
越来越不想叫了
偶而叫一叫
也只不过是喉咙太痒
咳嗽几下罢了

眼下鸟最需要
含一粒金嗓子喉宝
或戴一个口罩

如果没有钞票
就不得不等到
这空气在一场大雨中
洗个澡


轿车

吃了几个人之后
就满街乱跑

可能是不喜欢人的味道
又一个个地吐出来了

人没有消化掉
臭屁却放了不少


臭氧层空洞

天破了
已不是神话

女娲补天
仍然是神话


木筷

一顿饭
长不过一小时
吃过就被扔掉

一棵树
餐风饮露
却需要
参千壹百伍拾参万
陆千秒



水井

一根扎进
就不拔出的
针管

不把地球这儿
抽得贫血
就没完


愚公外传

愚公笑了
子孙后代
正在奋力实现
他移山的誓言

愚公呆了
山移林毁
洪旱连年
失了沃土良田

愚公哭了
采石伐木不俭
终有一天
穷得只剩下钱


给你

给你杀机四伏的沙漠
给你了无生机的石头
给你湖没有碧波
给你河没有水流
给你鸟羽兽骨
给你残花败柳
给你不发芽的春
给你不结果的秋
给你没有虫吟的夜
给你没有清风的昼
给你骷髅一样的地球

让你膝跪金手捧银
啊──啊──啊地
嚎叫到最后



【江天小传】本名江哲银，1964年生于湖北汉阳大咀村，1984年毕业于华中工学院
汉口分院。箸有诗集《采薇》、《生命的感悟》、《梦》、《江天生态环境诗集─
─楚人忧天》，散文集《新月的微笑》，评论《林宗源诗观探骊》。编有《地球村
的诗报告──台港澳暨海外华人生态环境诗选》。


【附录】《江天生态环境诗选》序 非马

科技的神奇进步改变了人类的现状与未来，但科技是否真能带给人类幸福，要看人
们如何运用这些科技。核能可以用来发电供应生产的动力，也能被制成核弹去毁灭
人类与地球上的生物。

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最严重问题之一，是在工业化过程中，如何保持生态的平衡以
及保护环境的安全与健康。

我常听到「先富起来再说！」的话。如果这不是别有用心，便是短视自私。我曾在
一篇叫《话说烂臭之后》的文章里谈到我对环保问题的一些看法。我不同意一位作
家在谈到俗文化时所说的：「泛滥好啊，烂臭了之后，其他的东西才会收，才会达到
生态的平衡，这其中有自然调整，人为的干预反而适得其反。」这种悲观消极的论调。
我认为，由彻底破坏而达到新的生态平衡，将是漫长且代价高昂的。举例说，如果
我们坐视对热带雨林的继续滥伐与破坏，则将来达到的，必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生
态平衡。它很可能成为一种『死态平衡』。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能同时进行经
济及文化的建设，正如我们没有理由不能一边发展工业一边防治污染一样。过去许多
发展工业的国家（包括日本及台湾在内），在工业化过程中忽略了适当的环境保护，
只一心一意想把经济搞起来再说。结果虽付出了多倍的代价去治理本可预防的环境
污染，却无法完全弥补对环境所造成的永久性伤害，这应该是最好的历史教训。

多年来我曾写过不少有关环保的诗，从《赶雀记》质疑那场要把麻雀赶尽杀绝的荒
谬运动到《猎小海豹图》谴责纽芬兰岛上猎人大批杀戮小海豹的贪婪残酷。究竟有
多少人读到我的诗或它们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不得而知。但台湾有不少年轻人告诉
我说曾被我的《猎小海豹图》所深深感动。我也不知江天在编选《地球村的诗报告台
港澳暨海外华人生态环境诗选》之前有没有接触过我这方面的诗。无论如何，当我读
到他寄来他自己写的这些生态环境诗，并要我为他的这本书写个序文的时候，我的欣
慰之情可想而知。毕竟，新一代的中国诗人，并不都只在那里关怀小我，喃喃作个人
化的独语。他们中间也有张大眼睛，面对社会现实，用良知与生命热情大声发出呐喊
的！

当一个诗人因义愤填膺而迫不及待振臂疾呼的时候，很有可能不顾（无暇顾及或不
屑一顾）写作的技巧，因而牺牲了作品的艺术性。七、八十年代的台湾乡土诗人们
便颇有一些患了这毛病。这是很可惜的事。一方面，缺乏艺术性的作品很难激荡人心，
产生深刻的效果。另一方面，它们往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因此后人无法从他们的
作品里了解到当时的社会情况。

我不能说江天完全没有患上这样的毛病。事实上，在他的诗里，有些叙述性过强或
过分直露的语句造成了部分诗意的流失；有些题材及语句的重复使用，也多少减低
了诗的新鲜感。由于他寄来的诗页上没有标示页数，我竟有手里拿著半截诗尾巴，不
知该接上哪一首才好的尴尬时刻。这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赋予每首诗一个清晰而独特的
面目的缘故。

但从总体上来说，这些都只是小毛病。在这本集子里，好诗俯拾即是。我特别高兴
看到，他的一些短诗已达到了精纯完美的地步。如下面这首《搅拌机》：

一夜的轰鸣
将我搅拌成
似睡非睡
似醒非醒的
混凝人

被机器声吵得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人读了，一定会发出会心的苦笑。而当我们
想到湿漉漉的混凝土在搅拌机里身不由己地轰隆转动时，『混凝人』这个新词又是
多么地贴切且富有创意！

又如《造纸厂》一诗：

江河
湖泊
请豪饮痛喝
这白水
像牛奶椰汁
那黑液
如可口可乐
全部
免费供货

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白水进黑水出」的可怕画面。而用浑浊冒泡的可口可乐来形容
工厂排出的污水，也为这首诗打上了一个醒目的时代标记。

在《雏鸟事件》一诗里，「一只不知生态危机的／雏鸟」，竟引来了：

一群百无聊赖的
男男女女
将脖子迅速地伸成枪杆
并争先恐后地
从眼睛里
射出
惊喜的
子弹

暗示著死寂无聊的世界里，鸟类已濒临灭绝，而灭绝的原因，便是受到人类枪弹的
狂射滥杀。

在《树桩》一诗里，把被砍伐后「向天圆睁的树桩」，说成是「青山愤懑而绝望的
／眼睛」，也是个令人久久难忘的意象。

又如在《温室效应》里，用「温度计／患了高血压／猩红的血／向上狂窜」的意象
来形容地球因太多的二氧化碳而升温，也新鲜而准确。

另外，他在《成语别裁》里对生态环境的诠释，也屡有新意。譬如把《兔死狐悲》
释为「狐忧虑／兔被人吃光了／轮到自己」；把《井底之蛙》写成「见识并不差／
要不是当初躲在井里／早已被捕杀」等等，都新鲜有趣，引人深思。

在一个乌烟瘴气、毒水横流的土地上，这些诗无疑地是一簇希望的绿苗，提醒并招
引我们去关注保护生态环境。毕竟，我们只有这一个地球。

1998.10.9于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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