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马 秀才
注册时间: 2006-06-22 帖子: 907 来自: 芝加哥 非马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6-10-20 05:55:22 发表主题: 刘强:现代艺术的新拓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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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强:现代艺术的新拓展
──在芝加哥华文作家协会举办的“非马诗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很喜欢非马的诗,它以平易的语言娓娓道来,十分地亲切,有时候给你惊奇和新异,有时候给你喜悦和开心。读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你的内心受到了撞击,你有了某种心灵感悟,你的灵魂在升华。你还会觉得它是真正的现代艺术,它对中国新诗的现代艺术有著新的拓展。
八十年代初期,非马这位美籍华文诗人的诗传到了中国内地,我最先读到的是《醉汉》,它立即就让我感动了: 把短短的直巷/走成一条/曲折/回荡的/万里愁肠//左一脚/ 十年/右一脚/十年/母亲啊/我正努力/向您/走/来
这首诗与以前的诗写法不同,它直逼你的内心,走入你的灵魂深处,让你的灵魂得以升华。此时,它已不是个人感情了,而是升华为民族的大感情,升华为民族的灵魂!你会感觉到,这首诗哪里写的是什么“醉汉”,而是写的一个大写的“人”!这个大写的人,在震撼你的灵魂。写这首诗有个背景:诗人去了台湾,母亲留在大陆,一“巷” 之隔不能相见,辗转又留学到美国,一别数十年,而诗人的内心总是走向母亲。“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母亲啊/我正努力/向您/走/来”。心情何等沉重,步履何等艰难!那种别离和流落的痛苦,撼人心扉;“万里寻亲”的悲壮心态,更令人回肠荡气!然而,他却是不屈不挠地在“走”!只要努力“走”,就有希望!
诗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写实”,偏重于模仿、再现,出实象。这首诗如果只拘泥于写一“醉汉”,没有那种“流落意象”的深长意味,那就“有限”了。另一种则是现代写法,用象征;但现代主义的“尖端”写法,是搞“意象模糊”,让你不知道是写些什么。显然,非马这首诗两种写法都不是。它出“实”入“虚”,造“大象”。非马高举著自己的一面旗帜:“比清b代更现代,比写实更写实”。他不滞留于“实”的窠臼,向现实的深邃处走;他又不搞“意象模糊”,而只是一定程度地“隐藏”,让读者穿过屏障还能见“象”,且见“大象”。这就是非马对现代艺术的一种新的开掘。
非马的诗,出“实”入虚,大“实”大“虚”。让我们读他的一首《罗网》:
一个张得大大的嘴巴/是一个圆睁的网眼/许多个张得大大的嘴巴/用绵绵的馋涎编结/便成了/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咀嚼声中/珍禽异兽纷纷绝种/ 咀嚼声中/仿佛有嘴巴在问/吃下了那么多补品的人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此诗营造了一个“罗网”的意象,这种营造是深邃的,一个绝对令人警醒的意象! “罗网”意象,也是诗人的一个发现,非同寻常的发现:人的嘴巴是“网眼”,许多张得大大的嘴巴,编结成“馋涎”的“天罗地网”,它能吃尽一切--“珍禽异兽纷纷绝种”,最后便是吃人!其实,那种吃珍禽异兽、山珍海味的“吃吃喝喝”,本质就是吃人!吃的都是民脂民膏,是民众血肉之所供呀!
这甚至是一种残酷的幽默:《罗网》出一种残酷的意象,这种“吃”是很残酷的! “罗网”,不是别的,而是“吃人”的罗网。鲁迅先生最先披露,黑暗的专制制度就是 “吃人”的。看来已经不只是如此,人的嘴巴也“吃人”!吃吃喝喝的社会风气,便是布设“吃人”的天罗地网。
我们清b在来研究这首诗的结构,就可以知道诗人的写法。这首诗是“双重结构”,即底层(外在)的具象描摹,和高层(内在)的抽象意蕴,二者融为一体,契合而成诗的意象。在这里,底层具象的外在结构,也不纯粹一味的“实”,它也是一种比喻性结构,用“网眼”作嘴巴的比喻。高层内在结构更是有两重:生态环境的和社会环境的,读者“各取所需”。搞自然环境保护的人,把它读成生态保护的诗;而我们这些搞人心和人性建设的人,则把它读成社会环境保护的诗。这就是非马诗创造的一个重要而十分突出的特点,诗的双重结构造就诗的多义性和暗示性,诗从现实的深处开掘,而又避免了实露和直宣,从而也实现了诗的本质的超越。
禅宗有段极妙的话头:“老僧三十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唐代青原禅师惟信的一段偈语,成为一宗古今著名的禅宗公案。我把它用来阐释诗美艺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是诗的“写实”手法;第二次有个跳脱,“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入”得理性窟子,只是小“入”,小“虚”,这是用了象征手法的现代艺术,意象模糊。那么第三次跳脱,就是非马的诗美艺术了,大“实”大“虚”。依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但这时的“山”和“水”,不再是第一次的“山”和“水”了,有了新的更高层的内涵。这时的“山”和“水”进入了“宇宙全息”状态,出“有限”而入“无限”,成为“宇宙万物”(多义性的)了。非马的诗不停留于“写实”,不同于以前那种直露的现实主义艺术;但也不是那种狭隘的“现代主义”的诗。非马的诗创造,对诗的现代艺术作了新的拓展。
如果说,三十年代戴望舒、李金发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是第一阶段:象征主义阶段;四十年代“九叶”诗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是第二阶段:超现实主义阶段;那么,非马则代表了现代艺术新阶段在海外的发展。这个新阶段的现代艺术,是创造艺术的“虚”宇宙,比上帝创造的“实”宇宙更神秘,诗人创造的艺术宇宙,与自然宇宙“虚”“实” 相通,两者在“灵”的层次上谐一。
从非马的诗创造我们看到,诗的现代艺术是在向“虚”走。一部中国新诗的诗史,分成两条线:一条“实”线,一条“虚”线。现实主义是“实”线,现代艺术是“虚” 线。非马的诗创造,代表现阶段的“虚”线。非马的《鸟笼》系列诗,在华文诗坛之所以产生强烈反响,就因为它们代表了中国新诗的走向。数首选二,《鸟笼》写:
打开/鸟笼的/门/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鸟/笼
这首诗创造了一种出“实”入“虚”、大“实”大“虚”境界。台湾好几位诗评家都说它是非马艺术思维中“反逆思考”的一个典型诗例。我的理解是,非马的观物方式同一般人相反:超越“物观”,进入“虚观”。一般人以为打开鸟笼的门,让鸟飞走,当然是把自由还给鸟。这叫以“实”观物,物我两“实”,只见“实”,不见“虚”。非马的观物方式不同,他在艺术构思上实现“虚观”的超越,他与一般人只见鸟被鸟笼关的不自由不同,而见到了鸟笼关鸟本身的不自由。他进入了一种高层次自由之境:宇宙自由。
《再看鸟笼》写:
打开/鸟笼的/门/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天/空
“远距离”迂回细读,才品出诗的深长意味来。天空没有了鸟飞,何显自由?那只是一种死寂,没有了灵魂。天空不自由,原来是鸟被笼子关起来了。读这首诗,想到了什么吗?诗人所作的呼吁,是在追求灵魂的自由!
现实主义的诗,讲究“切近”,主要是个“实”字。实则显露。浅就难免了,“有限”。“实”之病是难以调动读者,唤起兴味。从非马的诗创造看,诗跳脱“实”,向 “虚”走,抵达“无限”。
非马的诗创造,在整个诗风上也最能显出“现代”特色。高节奏的现代生活,为了摆脱沉重和拖累,常常生许多幽默来。非马就能最敏捷地捕捉生活中的幽默,他的诗风便以一种现代幽默感见长。现代的物质文明很是可观,精神文明似乎没有了位置。非马看到了这种状况,内心里很有感触,他在《夜游密西根湖》一诗里,自然地生出一些经过了“冷”的思索的幽默来。
从摩天楼的顶层伸手摘星/应该不会太难/但多半,我猜/是星星们自己走下来/为这华丽的一英里/锦上添花//在巧夺天工的玻璃窗口欣欣炫耀/或在无人一顾的天空默默暗淡/没有比这更现实的选择//船到马康密克场便掉头了/再过去是黑人区/黑黝黝/没什么看头
芝加哥的物质文明,如同那儿最壮观的高楼一样,升入极端。连天上的星星们都愿意低首宾服,成为高楼亮丽窗口的一种炫耀,而不甘于天空的寂寞暗淡。令读者联想到的是,高傲的星星们也愿意屈尊降格,转而艳羡物质繁华的炫耀,不正好表明文化的沦落和精神内涵的垮失么?
黑人区“黑黝黝”,恐怕连星星们都不肯去。真是“黑色幽默”!
前面说到,非马的诗亲切、平易,听他那声音不高,好似娓娓谈心,总是唤起人的感情。诗若盛气凌人、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是没法得到这种幽默感的。非马的诗创造,仍在不断地向诗的现代艺术深处开掘。
刘强,中国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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