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岸:二十四只眼晴和一个年轮的童话──读青年诗人黎凛新作二十

[黎凛]

二十四只眼晴和一个年轮的童话

──读青年诗人黎凛新作二十四节气（组诗）赏析

文/左 岸

可以说翻开中外古今诗歌，几乎耳熟能详的好诗没有一首里面不含数字的，随手拈来，像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岳飞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舒婷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麦克尼斯的“一块红泥土中迟到的岩石”， 帕斯捷尔纳的“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等等，举不胜举，抽象的数字在诗人的笔下顷刻化“腐朽”为神奇，对诗的扩展和丰阔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瓦雷里说过：“一行美丽的诗，由它的灰烬、无限制地重生出来”，这灰烬便是数字经过诗人思维燃烧后诞生的诗的凤凰涅槃。

当我接触青年诗人黎凛新作二十四节气（组诗）的时候，立刻被二十四这一美丽数字打动，唤醒了我记忆中的潜意识，我想起了左右我性格形成的另一个刻骨铭心的二十四，它就是五十年代蜚声世界的在日本被评为十大杰出电影的《二十四只眼晴》，电影是根据作家壶井荣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影片以昭和初年到战争结束这段动荡的历史年代为背景，描写一位女教师在一个风景异常美丽的日本列岛上的附属学校里，管理十二个学生。这就是“二十四只眼睛”。故事叙述这位女教师，在战争期间和二战后的日子里，勇敢地生活，完全献身于学生们的幸福。影片用抒情的手法描绘了美丽的自然风光，普通人朴实真挚的情感和师生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而对军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批判则融入整个情节之中，表达了人们希望和平、爱好生活的愿望和对侵略战争的谴责、国家暴政的愤慨。这部震撼人心的电影导演名叫木下惠介，是日本战后最著名的导演之一，作品以抒情手法见长，有“抒情电影大师”之称。影片在暖色的抚慰下，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温和慈善的本质，它的艺术价值在于人们发现了人原来是这样的美，并且应该这样地去追求生活，仅管电影的结局是悲剧的，但它散发的唯美主义魅力至今不衰。这里我想起马丁·海德格尔曾经有一句著名的格言：“语言是存在的家。”他在《论人道主义的信》中详尽的阐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在信中写道，“存在在思想中形成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人栖居在语言所构筑的家中。思想者与诗人是这个家的看护人。他们通过自己的言说使存在的开敞形成为语言并保持在语言中；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的看护就是存在开敞的完成。”他的哲学理念的核心是一切皆在我们之外客观存在，我们缺少的是发现，那么作为年轻的黎凛，也许并末接触过该影片，但这一点不影响他温良仁慈性格的客观存在，这是我读二十四节气（组诗）逐渐发现的，我自然而然联想到这二十四首描写节气的诗歌不也就是二十四只眼晴吗？在不同的节气里闪动或热烈奔放的目光或沉郁苍茫的遥望以及洁白冷峻的回眸，让我们感受“蒙那丽莎迷人般的微笑”的眼神带来的激情。

我想把组诗分解为春夏秋冬四大块来由衷赏析，是我们更好地领略全诗风貌的最佳途径。

第一章：春──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策兰语）
（包括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六个节气）

春是一年当中之母。春天来了，万物扶苏，生命将以本能的不可扼制的巨大热情冲破一切，发芽开花结果，那么作为立春是新一年轮的开始，诗人是如何描摹的呢？“我还没有准备好心情，亲爱的/你就跃跃欲试了”开篇出手就不凡，人们知道年轻的女人们对春天最敏感，她们总是第一时间迎迓春天，以穿着少而薄的裙裾去证明春天已经来到，紧接着“分娩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盛装的女子已经解开了怀抱”，让我们体味了春天的急迫和阳气袅袅上升的万千景象，春天是一切生命延续的季节，谈情说爰，交媾合欢，天经地义，春天就是以如此躁动而勃发的进行曲速度磅礡于世界。

在绵绵细雨的感召下“在南方，有多少雨水飘落村庄/就会有多少青草长满歌谣” “睡在草地上的石头皮肤潮湿/山羊的眼睛像草一样清亮”，进入了雨水节气，万物像变魔术似的一刻一个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安静的叙述，清沏的观察，南方种种域情如傅抱石的水墨丹青画，令人心旷神怡，灵验了瑞典学者阿米尔说的“一片自然风景是一种心灵境界”，恰如其分地解析了诗人人格修养的奥秘。才有了“雷霆首先从种子内部炸响/大地像婴儿一般开始呓语”的妙句偶拾，惊蛩的到来，真正是一个思想迅速膨胀的佳期：“大地铺开了绿色的绸缎 /我走在油菜花开的原野/和这些妩媚妖娆的金衣女子/将春天层层叠叠地簇拥到你的面前”。你看原野的葱郁点缀着油菜花的娇媚还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面对涌至脚下的无边喜悦，不由得想起雕塑大师罗丹的一席话“艺术上最大的困难和最高的境界，就是要能自然的朴素的描绘和写作”。黎凛就领悟了这个真谛，以心静止水般的心态，把泥土的腥香，根须的潮汐搬进自己的诗歌里，这原生态的诗句不能不使读者唤起记忆，在“鸟声中的雨水开始充足时/你的名字终于被我想起”的磁场感动中，而“掀开意志动摇的舌头，叫醒满树的嫩手指/我将带着十八岁的桃花，回到/瓜果飘香的村庄”则是水到渠成的感情升华，极富乐感的节奏把谷雨带来的如醉如痴的通感延伸得出神入化的境地。

策兰说过“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用它来辅佐春天万木竞自由的客观规律是再生动不过了，如是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六个节气的六只明亮妩媚的眼晴，在她闪烁的日子里，让我们看到了“美的光辉……那就是从艺术作品所放射的人的性格的光辉”（美·爰默生）正是诗人黎凛坚持性格写作的最好注解。

第二章：夏──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狄兰·托马斯）
（包括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六个节气）

美国诗人艾迪生曾指出过：“想象必须是热的，才能够使它从外界的东西所收到的形象留下模印”。当我们的怀抱还在接受春的豪爽赐予时，夏天以它火热的面孔向我们昭示更绚烂的表情，反射在诗人心灵就有了：“橙色的阳光在大地上轻轻地燃烧/蛙声和蝉鸣多么富足，像产妇幸福的歌唱”，“让我无所顾忌地喊出你/蘸满阳光的名字”， “麦芒长长的手指向天空/季节的火把燃遍山峦”，这样一些硅晶体一样透明而闪光的诗句，是想象的岩浆在经验的模胎里冷凝成新的造型，而“我的身体将被一片石榴叶子/轻轻点燃”， “时间停留在高高的白杨上 /我听见体内的鸟叫声 ”， “我就躲在一滴水里面/最好能躲进远古的石头里/像鱼化石那样，你要带我逃离/时间的深渊”，则进一步将诗人在夏季的心理路程作了一次完美的记录，这些由通感和复合意象组合的诗句不仅使我们享受了明朗的夏天给我们展示的阅读快感，同时我们也感受到诗人借大暑过热的理由暗示对社会某些过热的公共领域的现象予以厌恶的态度，骚人墨客历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采用金斯伯格式的《嚎叫》，另一种是陶渊明式的逃避手段，自持清高，不与合流的骨气，也是另一种反抗吧，故而躲进石头里，以鱼化石，逃脱时间的惩罚，似乎他们明白西默斯·西尼的一句名言：“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当然这是指的具体时间与具体地点，从宏观上讲，一堆铁怎么能和人类的大文化相比。当然也可以从正面去揣摩，宽形象是现代诗歌的重要特证，也许诗人只是驾着一叶幻想的小舟纯粹为避暑突发奇念而已。

夏天是多情的夏天是玫瑰的。农民在阡陌笑看一望无际的麦子在抽穗，那是怎样的惬意，“布谷鸟的叫声叩响天空/村庄开始幸福地晕眩”，“而我只愿打开你体香的情书/奢侈地回味那些旧情节/我已习惯独坐，在一杯冰水中慢慢搅动/你的容颜” 爱要有回味才幸福，需要一定程度的冷却才能更加甜蜜，优美醉人的语感为我们传达了这样一种意志──是由词语的偶然组合得来的，“进而带来意义的成熟之果”（ 罗兰·巴特）。在这些果实之前，人们不会忘记是什么“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狄兰·托马斯）是季节，是爱，方有万紫千红的夏天，而我看见诗人在与夏天节气的六只眼晴对视的刹那中找到了人性遗失多年的蔚蓝的天空。


第三章：秋──生活就是用牙齿咬着一朵花成长 （安德拉德）
（包括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六个节气）

有人说风是季节的先行者，这话一点也不假，你看秋风从一片树叶开始了征程，浩浩荡荡，一往无前，什么也休想阻拦，才有了“我的刀子已经锈蚀/割不破这重重的秋风”的感叹，应该说秋天是一个成熟的季节，天高云淡，是大自然生命的辉煌走向极致，然而同时也是死亡的开始，那些草本植物，那些低级的卑微的小生命也将完成自己的使命，青山流水开始练习安魂曲，触景生情，诗人总是将更多的悲悯交付给弱势群体，这也是他们的天性：“五谷丰登的时候。葡萄举起琥珀杯/我思念的触须却已越来越瘦”， “一些老人走在了叶子的前面/一些蝶合上了内心躁动的翅”， “朔风凛冽，将你的背影堵住/在还乡的十字路口”就是这个季节带给诗人的复杂的心情。应该说黎凛笔下的秋天景象还是峻朗疏阔的，你不能不为他的生花妙笔所折服：“蒹葭苍苍/临水而居的女子已经相思成霜
”，“是谁把一曲梅花落吹遍/月色溶溶的关山”，“深夜，我将自己静坐成一朵兰”， “ 我要把马献给你内心的草原/它的鬃毛将卷起/大海的波涛”，或低吟或高蹈，充分显示了诗人驾驭语言的能力，曼德尔施塔姆指出过：“诗语言为诗意服务，诗意是诗实体的意识，是一种象征性的意化原物后延伸出的心灵效果。”塔姆的精确阐述使我们找到破解黎凛诗歌的“密码”。

他的诗在描准事物主体时总是选择有代表性的小景小物“日子就像一杯茶/无论握在谁的手中，都只会/越来越凉” “从一首唐诗里我走近月色 /这满地的思念，像李白的诗魂”这使我想起了福克纳所言：“他写邮票般大小的故乡。”或许黎凛是从这句名言里得到了某种启发使然。同时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他的这组诗里时隐时现女人的身影：“盛装的女子已经解开了怀抱”，“ 和这些妩媚妖娆的金衣女子”，“抚慰女人沁凉的腰身”，“临水而居的女子已经相思成霜” ，“你像古装女子那样/束紧白瓷一般的细腰”，你看他笔下的女子含情脉脉，柔情万种，尤其具有南方女子特有的气质：冰清玉洁，或回眸一笑，娇媚无限，或擎荷遮晚照，难掩天然丽质，可以说诗中的美人形象既有实也有虚，从中外名篇上看，都有美女形象做为诗的底色或氛围，有的干脆走到前台作为对象来渲染，女人是大地，是水，是柔软的线条，是美的化身，黎凛以较高的文化素质和较突出的审美标准自觉地沿着立体的写作技巧走下去，因为他明白狄兰·托马斯一生创作的信条：“生活就是用牙齿咬着一朵花成长” ，现实与理想的牵手是人类不断超越自我的真理，秋天以明澈如水的六只眼晴净化我们的欲望并以落叶挥手的形式为我们祝福。


第四章：冬──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现的深思。（华兹华斯 ） （包括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纪伯伦有过一段精彩的话：“如果你歌颂美，即使你是在沙漠的中心，你也会有听众。”那么，让我们看一看黎凛笔下严酷的冬天是一副什么模样：“夜莺的歌唱渐渐远去/你该点上一盏灯，等候黎明”， “一个温婉的处子/将在那儿献出她/最初的贞洁”，“ 我有时梦见你挥动那条红头巾” “傲霜斗雪，她的爱与痛/一生也只那样盛开 /一次”，果然诗人心目中的冬天轻灵、静谧、梦幻、纯洁，没有萎縮、沮丧之感，读着让人又一次认识到雪花的温暖、西风的侠义。

当我们陶醉在他营造的“柏拉图”的图景时，他倏地笔锋一转，切入了生活的低声部：“母亲的眼睛也一天比一天/空洞/日历上的阳光越来越稀薄/无边的黑暗汹涌/一个漩涡卷过来/就把母亲吞没了//我站在寒风中，十指瑟瑟/双膝埋进黄土”，这一大段的描写是沉郁凝重的，以“日历上的阳光越来越稀薄”形容年末岁尾，可以想象山川河流白雪皑皑，坚冰粗厉，北风如刀的凛洌，如果单从字面上猜测好像母亲是一个虚拟的形象，借用母亲的衰老夭亡，渲染冬天的肃杀无情，就像生活一样，每一次变革都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而诗人的介入就不可避免使灵魂受到大面积创伤，出现十指瑟瑟，双膝埋进黄土的克隆出耶稣受难的新雕像来。写到这里我曾经缺损的思维生物链被接上了，也就是继索绪尔之后，人们一般认为，词语中意义的生成主要依赖于能指和所指、词与物之间靠习惯形成的约定和我们对之的无条件遵守。而象征主义者们的主张是：意义的产生主要是靠语言使用者的主观心理因素，它包括两点：感官的错乱和想象力。黎凛的末篇为我们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参照。无容置疑，这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首有些压抑感，也是大自然的必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我们以三倍的热情去拥抱春天。在这个等待中，那怕是“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现的深思” （华兹华斯 ）。这些刻骨铭心的反省是岁月的宽容赠予。进而在这冬的六只眼晴的冷艳光芒照耀中，我们学会了如何与未来亲近。

当我这篇赏析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一个青年诗人的形象清晰起来，他，勇于突破自己，不断对自己的语言进行拆解，对结构大胆松绑，逼语感抵达“发散性”，追求诗歌里有一个急速变形的世界，使之“铜醒来成了铜号，这可不是它的错”（兰波语）。这样一种功能，沿袭海涅的“我的心胸是德国感情的文库”的写作方向，让诗再 “温暖”一些，让语言再重现“重金属光芒”一些，最终完成“真实包括着道德，伟大包括着美”（ 雨果）这样的境界，他就是黎凛。这就是为什么我一接触到他的二十四节气组诗马上想到了日本电影所述的二十四只善良纯真的眼晴，那是诗中美的传递与感应的再度发“威”，如是世界和他的诗在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年轮中共同完成了一个童话。
（06-10-12-22点）

（附作品）
二十四节气（组诗24首）
诗/黎凛

立春
我还没有准备好心情，亲爱的
你就跃跃欲试了

分娩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盛装的女子已经解开了怀抱

一枚老茶叶的绿意
开始在杯底慢慢舒展

雨水
在南方，有多少雨水飘落村庄
就会有多少青草长满歌谣

睡在草地上的石头皮肤潮湿
山羊的眼睛像草一样清亮

微风把燕子斜斜的翅膀举给
有些发霉的天空

惊蛰
雷霆首先从种子内部炸响
大地像婴儿一般开始呓语
广袤的原野铺满了洁白的产床
春天的摇篮里安放了笙箫与谷酒

东风啊，你在为谁宽衣解带？

春分
高高的桑树上挂着一些饱满的露珠
像孩子的眼睛睁大了的渴望

大地铺开了绿色的绸缎
我走在油菜花开的原野
和这些妩媚妖娆的金衣女子
将春天层层叠叠地簇拥到你的面前

清明
不能在这一天回到故乡
仿佛注定是我今生的屈辱

回去又能做一些什么呢
祖先的坟茔早已记不清楚了

也许要等到我死的那天
才能回到故乡，并和母亲
躺在一起

谷雨
鸟声中的雨水开始充足时
你的名字终于被我想起

掀开意志动摇的舌头，叫醒
满树的嫩手指
我将带着十八岁的桃花，回到
瓜果飘香的村庄

立夏
橙色的阳光在大地上轻轻地燃烧
蛙声和蝉鸣多么富足，像产妇幸福的歌唱

我已打定注意，整个夏天
我将食用凉茶和苦瓜
抚慰女人沁凉的腰身
和孩子的笑脸。在故乡的老树下
和年迈的父亲一道，数天上眨着眼的星星

小满
我把你的模样种在心底已久
我一不小心就会回到过去
回到一丘秧田的冲动
一片饱满的麦苗
让我无所顾忌地喊出你
蘸满阳光的名字

芒种
麦芒长长的手指向天空
季节的火把燃遍山峦

镰刀的锋刃越来越薄
渐次深入古铜色的渴望

布谷鸟的叫声叩响天空
村庄开始幸福地晕眩

夏至
天气越热，树木就越怕冷
瞧，它们的绿衣裳穿得有多厚

走在季节金黄的田埂上
我的关节噼啪作响
我的身体将被一片石榴叶子
轻轻点燃

小暑
时间停留在高高的白杨上
我听见体内的鸟叫声

那是夏天，盛宴开始
一些人来了，另一些人走了

而我只愿打开你体香的情书
奢侈地回味那些旧情节

我已习惯独坐，在一杯冰水中慢慢搅动
你的容颜

大暑
我是一尾懒惰的鱼
我找不到大海，又逃不开河岸

我就躲在一滴水里面
最好能躲进远古的石头里
像鱼化石那样，你要带我逃离
时间的深渊

立秋
我的刀子已经锈蚀
割不破这重重的秋风

把我自己寄出去，将付出
比十年前多十倍的邮资
而现在的我比十年前要
低贱得多 弦歌已绝
我的江南丝竹不响

处暑
五谷丰登的时候。葡萄举起琥珀杯
我思念的触须却已越来越瘦

就像这秋后的丝瓜藤，长得瘦弱而缓慢
它要忍耐多久才能爬过秋风，爬过
通往故乡的沟沟坎坎

白露
蒹葭苍苍
临水而居的女子已经相思成霜

晚风吹开你内心深深的庭院
是谁把一曲梅花落吹遍
月色溶溶的关山

天凉了，再添加一件心字罗衣吧
将士还在边关
游子还未返乡

秋分
夕阳很美，风也很大
一些老人走在了叶子的前面
一些蝶合上了内心躁动的翅

深夜，我将自己静坐成一朵兰
我要为你准备好风衣、斗篷以及
热水和肩膀

寒露
你一定要记得
把帘子挂上窗户
把信笺写满文字

这样，你就不会说
日子就像一杯茶
无论握在谁的手中，都只会
越来越凉

霜降
从一首唐诗里我走近月色
这满地的思念，像李白的诗魂

许多人还犹疑地走在路上
朔风凛冽，将你的背影堵住
在还乡的十字路口

我要把马献给你内心的草原
它的鬃毛将卷起
大海的波涛

立冬
夜莺的歌唱渐渐远去
你该点上一盏灯，等候黎明

或许你会爱上一颗孤星
它的眼睛凝视你的内心
终将偷走你越来越薄的睡眠

小雪
夜色中，你把风衣越裹越紧
你要在天亮之前赶回村庄

一个温婉的处子
将在那儿献出她
最初的贞洁

大雪
好多年了，我们没有再温习如何
在一场大雪上相爱

我有时梦见你挥动那条红头巾
从十多年前的雪地上
向着我永不停歇地奔跑，奔跑

冬至
我的头发日渐稀少
像那些大树，它们曾经枝繁叶茂
而现在它们和我一样，面临冬天

还能拿些什么来进补
除了对你的思念

小寒
那时我正握紧你的手
看铁轨旁的野菊花寂寞地开
晚风中，你像古装女子那样
束紧白瓷一般的细腰

我曾幻想把春天永久地插进花瓶里
而一枝离开了土壤的菊花，无论怎样
傲霜斗雪，她的爱与痛
一生也只那样盛开
一次

大寒
天说冷就冷了
母亲的眼睛也一天比一天
空洞

日历上的阳光越来越稀薄
无边的黑暗汹涌
一个漩涡卷过来
就把母亲吞没了

我站在寒风中，十指瑟瑟
双膝埋进黄土

[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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