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风事打捞体内的月色——读水边的阿雅《一株行走的草》组诗

[赵福治]

《掬一捧风事打捞体内的月色》
——读水边的阿雅《一株行走的草》组诗

许久以来，我习惯于放一曲音乐，阅读喜欢的诗歌，随诗者思绪和旋律一同打开心扉。午夜，打印好的《一株行走的草》文稿握在手里已有些许暖意了，水边的阿雅的组诗文中灵秀的诗意在空中一次次地袅袅升起，却迟迟不肯落下。此时，我仿佛看到了诗中月亮之上的歌触动鲜红，半朵开而未放的花生动语言。诗中的我，也不觉静坐在一滴水里，看心浮起……季节的风和风中的事也就在眼前刮过——任诗中那不在体内又在体内的，不在体外又在体外的月色在感悟中渐近、渐浓……
诗人水边的阿雅生长于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名人辈出的辽宁铁岭，远在7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生息活动，明朝太傅李成梁、清代指头画大师高其佩，著《红楼梦》的曹雪芹、和续写《红楼梦》的高鹗，颐和园设计者庆宽、文学大师端木蕻良等均出生于此，数不胜数的名人汇聚成铁岭独特的人文景观。空灵蕴秀的铁岭山水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给了她滋养和写诗的禀赋和灵性，也造就了她对故乡的深厚感情，她自己常自诩为水边一株行走的草，“用诗歌在生活的海洋里自由的呼吸”，于是在离开家乡到重庆2年多的时间里，用诗歌的文体记载了自己对故乡、对生活的体验理解和感悟，写下了300余行《一株行走的草》组诗。

“一直下的雨”——洞开心灵飞升的空间

一株行走的草组诗共分12小章节，而依次从上至下把《雨一直下》《一个人的盛宴》《我的越来越深的冬天》，《风事》《被呼唤的月光河》《四月,花事,以及其他》，和《关于草儿的一组》《守望白鸟(外一首)》《风吹草动》，及《回北方》《握一把流水》《人间烟火》分为4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暗合传统国学中的“天干地支”，和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而360余行的诗作与一年的循环相对应。诗者作品有意无意间与天干地支寓意相吻合，是力求与自然相符，还是偶然使然的疑问——对古老传统的痴迷与喜好，更加深了对组诗的探究与品赏。
进入21世纪以来，诗歌创作逐渐朝着独立、自觉的趣向发展，尤其是部分知识女性诗人更加重视情感的抒写、思理的辨析、外在和内在的和谐，在语言和词汇上呈现出新的风貌和特点——即承载了传统诗词的韵美，也融合了自身对时代、生活的思考和领悟。
“在尘埃上生火/干净的手指，苹果的香/我要圈地为营/把雨点唤为兄弟/焚香结拜，开怀畅饮”开篇的“雨一直下”组诗共两首，在第一首里诗人不直接描述雨，而从柔软切入。“在尘埃上生火”“把雨点唤为兄弟”等词句的运用鲜活而出新，给读者留下极深的印象，让读者看到诗人“清扫废墟”“心底无人的空旷”和“总有一些下在心里”的落寞，营造出诗内诗外《雨一直下》的语境。
“多象我啊，那个省略句/无声无息，在人潮里沉浮/快乐向左，忧伤向右”——第二首《省略句》沿承第一首的情感起伏，从雨写到自身，“我蓄长发，折梅花/早睡晚起”，而“将风，拒之门外”欲说还休中洞开了诗之空间，留给读者以想象。
对于诗人来说，诗歌创作的过程，本身也是一个人的精神盛宴的诠释。就像阿雅在“一个人的盛宴”的组诗中《消瘦，虚妄之花》描述自己一样：“饮一杯烈酒，晃我的容颜”，让黄花在唇角一点点开，在诗中的江南回望，任雪一瓣瓣下在心里，任小桥流水在岁月里忽略成花，任风声遥远，任消瘦开成一朵“虚妄之花”。可仅有这些还不够，《我需要呼吸》，“需要一个停顿，整理窘迫”“需要一个盒子，清理昨日的雪”，雪里是驿栈的梅花，“我”要把它放到流水里自由地飘，虽然知道跌落也是一种姿势，谷底有石头坚硬，“我”需要呼吸，审视“被谁遗忘的花草，冲我微微笑”——委婉的诗意中《一个人的盛宴》递进展开，这是诗人的憬悟，也是诗人的觉察。
季节的轮回，如同我们的脚步，冬天越来越深，春天就不远了。如果把第三小组《我的越来越深的冬天》暗喻为诗意春的即将到来，诗人阿雅对春的理解格外敏感和冷静。
“落发不为尼，而为清醒，为痛的浅出”，尽管“我”还没有准备好，草尖上的露珠、黑暗里的翅膀和一片叶子挡不住风来，大声的尖叫过后，“我”归为尘埃——这是在《青丝落》中诗人告诉我们的、青丝落下后的更长久的沉默。
血是不是可以开出花？踏上《歌乐山上的石阶》，“血开出的花朵，心事重重”纷至的脚步是白的，仰望的目光是白的，白的还有天上的云自由地飘，隔一段岁月诗人读长松坡的高度，换个方向听梅园的琴声。渣滓洞、白公馆隐在时间的深处。诗人在石阶上回望山涧里的流水，目光恍惚。《歌乐山上的石阶》意象打开生动，事物嫁接得体。
可不可以这样说，语言到来之前，情感是一个不可言说的悸动。在《越来越深的冬天》，诗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来擦亮我的黄昏/从清晨开始，草木沉默/我在固定的地点绕过那个扫地的女子/一片片聚拢的落叶/生长着她的春天”，此刻，诗人两手空空，看雪落故乡，内心的慌乱越来越深，在江水东流的日子里，不知用什么来淬火——但，这就是她越来越深的冬天。跟着她语气的节奏，不紧不慢间，仿佛读者能一下子触摸她的沉凝、思想和洞开的心灵。

“月色里的风事”——体内乡愁开出的花

诗评家谢冕曾经说过：古典诗歌的不朽魅力使今人感到古典的压力，但继承与复古不是一个概念，彻底摒弃古典与复古是两个极端，都不可取。真正的诗才能进入读者的心灵，才能丰富和提高读者的感情。
现代诗歌在继承与发扬民族化的实践中，需要世界文学发展趋势的引进，更需要将外来文化与自身文化的同化，丰富扩展自身话语和审美表达，诗人阿雅正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在融传统与现代的诗歌创作中努力起步。
乡愁在诗歌创作中是个亘古的话题，就像一副苦涩而温暖的草药，绵延在我们心底，充斥在我们心灵中最深邃的部分。离家两年多后，当故乡的风吹拂，“动春江，也动花月”，“有人慌乱，有人做乐”，“我用十只眼睛来读/风从我”，“笑着拍手，拍不去往事/一墙雪外/有风，不停地吹”（《风起》），诗人忆起故乡的山山水水，和难以忘怀的一人一物。回忆里“有女子不断走来”，有“诗人高举酒杯” ，有“一醉再醉的红叶”， 有小城，有“春天里的五角湖”，是《风情太多》？还是风里的雨太多？还是开始等待？诗人说：风却从没停止摇摆。不着痕迹中把对故乡的眷念随着风挥洒。那是怎样的风？《我的风》：“不是风花的风/风花太小，如果锋利可以做解/一种大美/关于文化流向，关于百姓民生。”也许，“偶尔隐在月色里/起舞。孤独成一座山，一条河”，对风独特的解读，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给人以别样的感受。
“这该是，我体内的月色/纯粹的白，无际的蓝/一些河流的碎片/一衣带水的自由、爱情，还有/暗处的光”，在《被呼唤的月光河》中，“我目睹了一个童话的生长/在月光河流向的远方，呼唤/大地行走/枝头、草丛、裸露的土地/都在以水的姿势，交谈”，渐进的笔触里，“月光河”被作为喻体呼唤，诗人不经意的呼吸，和“骨胳里的痛”缄默为花。
“大抵禅道惟在妙语，诗道亦在妙悟。”
在创作中，妙悟对诗人至关重要。他既要求诗人的聪明灵智，也需要天生的禀赋。阿雅走在诗中故乡的河边，无疑是深得其中三味。
在第二大组作品中，诗人把自己置身于古典与现代之间，看半阙词翻动，看时光缓缓划过红砖，绿瓦，青灯，竹简……
天空下，她文秀而略带忧伤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并随她那眷恋的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有她的故乡，那里有《四月,花事,以及其他》。在那里诗人从花开始“由粉开到白，直至一点点把自己开碎”，那里“迎向，有些羞涩”“有些不能启齿的甜的伤”，那里“花在夜里醒着”，那里有“温柔的小兽”，和模糊的细节。在那里，诗人“在花朵的背后，倾听海”，诗人的“一些挣扎，自由的舒展”，那里“一个花朵压着另一个花朵的肩膀”，那里有最初的“白”和人间的四月天。那里是她的故乡。
“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管子•内业》中曾有这样一节来描述灵气。
没有灵性的诗，是不能称之为诗的。阿雅以上诗歌作品以灵气在美的想象里切入心情，客观的表述，唯美的烘托，让人感受诗歌的美好意会，继承了传统诗歌的审美情趣和精髓，兼顾了现代诗歌的审美和阅读要求，艺术向度的把握上与上不谋而合。

“睫毛的私语”——托起白白的心梦

记得阿雅写过：“不只是靠近/我一厢情愿的幸福/划过百年。轻些/是不是就能抵达你的故园/一程山水/一程星光灿烂。不开口/我的小感动/小思索/我的/每一个站立和转身。在夜晚来临以后/千账的灯火/入酒/然后，打马飞奔”——写给纳兰性德这样的诗句。
那是一个夏天，她匆匆坐车赶赴纳兰性德故居所在的京都上庄，由于路途不熟，没有找到其故居，而在据称是其家后花园的翠微湖湿地转了半天……后来，她说，这样也好，免得看到后与自己想像中大相径别，反而心生遗憾——一个圆而未圆的心梦，毕竟也算圆过了。
阿雅的一次北京之行，匆匆中竟写出这样如此令人欣喜的一首诗来，亲合的语言和独特的阅读况味，让我领略了一位知识女性对一位词人的仰慕和敬重。
诗是诗人心迹和情感的真实展现，在接下来的第三大组诗里，透过作品意象的感受，和作者情感的揣摩，让我对她的心梦有了更深的了解。
以往，阿雅自诩为一株行走的草，在这一组里，从《月光下的草儿》开始着笔，描述中月光下的草儿：“有着行走的快乐/探出的藤蔓,挽起雨滴的问候/且安静，且幸福的/水一样的春愁”，月光是一个银质的容器——一双手可以紧握，也可以松开另一双手，柔软的草儿是“关于月光的歌谣”。歌谣的月光下有两只蝴蝶翻飞，道出了对美好的向往。这样诗人还显不够，在“上帝睡了，我尽可以去描述一株草的行走/绿的更深处，三千里山河用旧/用旧的，还有春天的/一个缺口”，她拒绝忧伤，也拒绝一双手伸过来，而选择在有雨的日子，《把草写进山》，植一抹乡愁，自由开落。同时，拎一段时光,《与草儿对饮》，青山围炉,焚烧临水而欢的日子，三杯两盏敬草儿和相逢,抵御晚来急走的风。然后，打开月色，与草儿起舞，论英雄，与草儿一同碰撞春天的痛，和四月一起远走天涯——草儿好白，月光也好白。《关于草儿的一组》表现出作者梦想做为一株草的一个心梦。
这是怎样的一个心梦啊，在这样的梦里，诗人“洗净双手,以及身边的阳光”， 念着一纸经文，“用睫毛撞开一个北方的午后/用一个枝头的苞芽，等待/一只白鸟的来临”，《守望白鸟》。她坚信：雪一样白的深处是海一样的蓝。这个时候，诗人会拎一块玉去玉汤泉的塘边葬夏天的窗，会听离耳朵好远玉入水刹那的声响，在《往事如烟》没有小花盛开的彼院此院，在唐诗宋词的楼前踩碎风的影子，在长椅上晃着双脚，伸出手指压上黄昏的嘴唇。不管《风吹草动》，一横笛在手, 跳动的绿就会在古老的传承里一路追逐，没有什么理由给夜晚，不问暗香的雨，“你是我的远方是我/今生的宿命”，语言缺口里，爱的纷呈中，她深知，彼梦越近，此梦就越远。

“握一把流水”——倾听岁月美丽的回响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诗歌像中国古典诗词那样表现出中华民族的心理结构和审美需求。”（诗人吉狄马加）
什么样诗歌才是与世界接轨，个人认为：没有民族的就没有世界的，所谓世界的标准也是从民族性演化而来。尤其是在中国这样的古典诗词大国，古典诗词作为伴随我们5000年文明进程的一根血脉之根，已伴随着华夏五千年历史长河的变迁渗入到了中华民族每个人的血液里，或随他奔腾，或随他流淌。其魅力在于它的民族性和不可替代性，继承和发扬是创作的不变主题。诗人应以崭新的语言结构和意象营造以及更自由的抒情方式，传达时代精神和抒写心灵，从多角度多向度表达不断发展的文化心理、价值取向和审美取向应是新时代诗人把握和取舍的重点。而诗歌首先是自我的，才是读者的。它发于心，行于情，悟于感。所谓“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随缘即应，花开潋滟。在极度喧嚣的尘世中，心是静土。作为知识女性的诗人也不例外。水边的阿雅创作中注重传统与现代审美情趣的融合，使作品于典雅中悠远诗意，散发出诗人对唯美境界创作状态的追求，对她个人而言是个可喜的开端，在其第四组诗中表现的尤为突出。
“带上雨，再向风借一双翅膀”，回北方邀三五旧朋，围炉醉酒，不问流水落花，“一任月光无语”依依梳理长发，在天高云淡中“有急切疼痛的目光/烙在背后/掬一捧辽河的水/骨胳生长的声音，透过手指”，在《回北方》一诗中诗人的心愿是“找一个心爱的男子做我的新郎/再不去寻找通往天堂的路”，“我幸福地闭上眼睛/从此,了无牵挂”，着笔灵动轻盈而深情，在岁月的长河里任心迹蔓延。
人在人间，那能不食人间之烟火。诗人首先是人，尔后是诗人。
在《人间烟火》一组中，诗人对《美食以及诱惑》有着自己的理解，“没有比美食更常见的诱惑/一只贪吃的虫子和叶子对话/说原谅，说宿命，说相遇/而我在它们的对话里游离/万物清白，我也清白/什么中了巨毒呢，我用水反复清洗”，平实中蕴涵跳跃的思索，不在诗中又在诗中把对美食以及诱惑的理解引申到艺术的向度，拔高了诗文的本身。
《烟花落》是《人间烟火》一组中一首特别的作品，题目古朴而典雅，用自述的形式表述，读来亲切。在“你有无尽的美照我的明月/我的江山太小/喝上三碗酒，我要打马过长安/昨天只为一瞬，我要过竹林、越溪水/摘一朵野花，戴在明日的襟前”和“零落，孤独的样子多么清晰/我把悲伤一并热爱了/碎片越来越低，低于尘埃/我要用它生火煮饭，再到海里/把自己变蓝”两节中，读者可清晰地发觉诗人热爱生活，珍惜美好的心愿，平缓的行文中融“人间烟火”的朴素于自觉的人生襟怀中，使人倍感感慨。
远在清朝，乾隆年间的袁枚便这样阐述诗歌创作：“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在阿雅的作品中，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也得到较好的“出神”而“入化”，最终解用为绝妙之词。
在《握一把流水》一诗中，“是不是把自己弄伤/就能青丝折断，或者一滴酒、一场雪/已用旧了八百里江山/春天已经不重要，风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晚/从一个海到另一个海/石头铺成了回家的路/我把心掏出来，做时间的一个懒”这样的章节在令人拍案叫好的同时，也体悟诗人忧伤的细腻。那个诗中的人，“那个酒醉的人，那个哭过长夜的女子/逆流而上，手里是一把相思/无以为寄”，当“梅香入夜，那朵梅触手，明艳而孤寂”，那窗外一树的鸟鸣，一定是昨夜的故事在诗人窗外的枝头走动。如果把这段诗之情感看成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更多地讲述地是关于时光流逝而伤感情怀的演绎，那是阿雅心灵唱出的歌。
大凡尘世的人们莫不是如此，在流失的时光里，祈求心中的美好降临，有时，虽然知道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可心灵的患难，毕竟也算是一场生命的体验。在这里，生命因破碎而美丽，因残缺而动人。而在残缺与美丽之间，诗人在人生与心灵之间跋涉——不为别的，只为一些值得怀念和成长的印迹，只为故乡最初的梦想和此刻天涯故里的情怀。
纵览“一株行走的草”组诗，整体手法运用张弛有度，开合有意，虚实相间，回味悠长，有晚唐古诗之韵致，也有现代审美之趋向，读来如聆夜空，如听心潮，让人不忍放手。诗人“握一把流水”走向生命的真实，体验体悟中，提升了自己作品的高度，也引领读者通过对意象的解读，情感意境的感受憬悟到掬一捧风事打捞出的体内的月色，更倾听到了那来自岁月深处的美丽的回响——那雪一样白的深处，海一样的蓝。

[山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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