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西藏系列之二: 翻越二郎山

[刘雨萍]

独行西藏之二:　翻越二郎山
刘雨萍

1991年，一个初夏的凌晨。我一个人在成都红星路街头，等一辆事先约好的人力脚踏车来，送我去新南汽车站。露水沾湿了我的背包。阵阵凉意在我体内暗暗地凝结，与街头淡薄的雾气缠裹，袭击我，让我感到在青城山离别后，独自一人上路的冷。

那个年代，许多城市的街头并没有营运的计程车，成都大街小巷里见得最多的就是人力拉车。那种宽敞的后座上只带顶蓬的原始交通工具，比封闭的，排出废气的计程车更浪漫，是一对情侣在闹市中谈情说爱的好出处。

一位五十开往的车夫，在四川省文联招待所大门前把车煞稳了。看等车的是一位纤细女子，怕自己载错了人，就在一阵薄雾中，用带许多"哇"字的成都腔对我喊话。"是徐院长的客人哇?"　头天下午，徐院长和一干人离开青城山的笔会现场，回成都办事，我告别了继续留在青城山的挚友漆园子，搭乘院长的便车返回成都 。热心的四川好人，徐院长怕我人生地不熟地在凌晨叫车时遭遇坏人，就帮我安排了这个他熟悉的车夫。车夫核实了自己没有弄错对象，跳下车座，让我扶着他的手臂，攀上那有些高度的带蓬后座，然后，帮我把背包安顿好。

那位背影看上去并不是很坚实的车夫，就弓腰，倾身奋力向前地踩踏起来。坐在后面，听见车夫的气喘透过晨雾，夯夯实实落在他前面的把手上，我心里不安起来。勤劳的车夫说，不用歇了，他能一口气踩到新南站。

那辆将载我去泸定的公共汽车出发时间是凌晨五点四十分。我们早到了二十分钟。当我带着感激付酬给车夫时，他诚实地拒绝我，说是文学院的徐院长头天预约他时，已经付过了，他常常为文联的客人服务，收两次费，怕人知道了不好。我坚持要付费，请他不要担心。他犹豫了一下，看我那么倔强，就收下了，却坚持要帮我拿背包，把我送到入口处。

各路待发汽车的引擎声混合着悠扬的川西方言，早就把那些要远行的人们从不清醒的梦中惊醒。我找到去泸定的车，司机正帮几个乘客把他们大包的行李放到车顶，捆绑牢固，以防物件在途中脱落。去泸定，经雅安，前面的路全是山道，还得翻过海拔3437米惊险的二郎山。

1991年的二郎山，还没有建成任何隧道，一条蜿蜒盘旋的原始蛇道，象古代怨妇的叹息一样，恍惚游丝地悬在空中。那时过二郎山的车辆，施行双进单出的管理制度，也就是说，在那条蛇道上，双向行驶的车无法交错而过，只能一个方向单行。

人随车盘旋，在过程中还不觉得其惊险。当车盘旋到二郎山顶巅，经验老道的司机把车停泊在一安全处，让车里的乘客下来，活络一下身骨，也看看“高处不胜寒”的风景。我俯视已过的回路，象断了线的风筝，正在摇摆不定地坠落。抬头仰望，天是一种可触摸的近，那巨大的蓝色仿佛想把我吸收进出，吸进那美丽的自由里。在高山之巅凝望蓝天久了，却想起一位因六四正被囚禁的朋友，心中升起一丝忧伤，李贺的一句诗回旋在心里，“我有迷魂招不得。”　两只山鹰掠过我的头顶，振翅向更高处飞。　　

我这个在江汉平原长大的女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险恶的大山。那年还没满二十五岁，还没有从1989年6月事件的忧郁症中苏醒过来，在怀疑和茫然中，我逃离城市，只想背包去人烟稀少，荒凉惊险的地方，让自己受了打击的青春激情再一次在自然中去夸张性地放大。

在离天很近的那一刻，一种既惊惧又振奋，既想哭又想对蓝天高吼两声的感觉，从里及表地占据我，使我轻轻地颤栗。我知道那不是冷，而是另外一种物质在我身上奔腾，一种叫青春激情的物资－－那是会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消沉的一种元素。

事实上，我既没有哭，也没有高吼，只是和其他的乘客们一样，惊叹司机的车技。

在那一车人中，我是唯一玩弄照相机的乘客。是那种不用调焦距的早期尼康傻瓜像机。一位身着绛红色西藏架裟的藏族青年，走近我，问我可不可以给他拍一张，好作为他川藏途中的纪念。他说，他是青海某个寺庙里的小扎吧，从格尔木坐火车到成都，要去道孚参加一个法事活动。虽然，他的汉语词不达意，我还是基本听懂了他的表达。

后来，我回到武汉，一张生动的古铜色脸庞显现在像纸上，我看着那双单纯的眼睛，却不知道那位藏族小扎吧在哪里。没有地址可以把照片邮寄给他。他把纪念留给了我。

翻越了二郎山顶峰，车开始下山，行驶顺畅多了。下行路是山的阳面，午后的阳光撒在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盆地地带。白色，紫色的小朵野杜鹃开遍山凹。汹涌澎湃的大渡河就在我乘坐车辆的左手边千古流淌着，前面不远就是泸定了。

泸定县城不大，这便于我很容易找到高旭凡家。到达汽车站后，我按着作家高旭凡在青城山上给我的路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在泸定旅游局工作的高的妻子。时隔多年，十五年过后的现在，我在记忆里努力搜索她的像貌，可是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她好象中等身材。高夫人读了自己丈夫的字条，再看看我，显出有些惊讶的神情，问我独自一个女娃娃要走那么远的路，怕不怕。老实说，对未可知的前方路程，我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因为，川藏线上的泥石流，道路塌方，在暴雨季节是常有发生的。

然而，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我一段一段地往前。一直从成都到泸定的海螺沟，从康定到德格，过了金沙江，沿着黑昌公路，从昌都到拉萨，以及，再后来的青藏线，总共三个月在路上。那一路的惊险，其实不是我一个女孩可以独自承担的。但是，那时候，我很潇洒，也很口是心非地回答了高夫人，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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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海抒情

[梅影三叠]

佩服一下，问好

[刘雨萍]

[白水]

何日再渡, 盼结伴前行

[君子爱莲]

佩服你独行的勇气！喜欢这样淡定的叙述，等待随你的文字穿越青藏线、、、、、、、
祝新年快乐！

[刘雨萍]

[刘雨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