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美国诗人五十家   》 沃尔特·惠持曼 Walt Whiteman (1819—1892)      彼得·琼斯 Peter Jones

  惠特曼,一个美国人,一个粗鲁汉,一个世界,纵情声色……饥餐,渴饮,传宗接代。
  ——《草叶集》
  
  沃尔特·惠特曼的伟大毋庸置疑。然而要深入探讨这样—位伟大人物并非易事。他最后定型的《草叶集》篇幅浩大。看来最好的办法是照字面意思来理解他的书名:朝的叶子,意指自发性的生长。每片叶子独自成形,把它们放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大致和谐的整体。这部作品通常都因为其中的一些优秀片断而备受推祟,人们一般只把它看成是一本独立成篇的集子,而看不到各首诗相互之间的依存关系。但是,如果我们把每一段诗按顺序读下去,我们就能看到一个人精神发展的历程,这个历程之伟大以及这个历程本身最后、完整的图景。从惠特曼三十六岁时出版的《自己之歌》(1855)到他七十二岁逝世时的最后一版,《草叶集》一直拌着惠特曼成长。在第一版之前,还看不出惠特曼的独特风格,也看不出他有独创的潜力。
  
  惠特曼于1819年出生在长岛西山的一个农人家庭。出于他的父亲——当时的布鲁克林小镇的一个木匠——脾气暴躁,忧郁低沉,他便转向母亲寻求慈爱与安宁:
  母亲谈吐温柔,拂拂帽子和长袍,当她走过身旁,
  一股芬芳便落自她和她的衣裳,
  父亲,健壮,自满,男子汉气魄,吝啬,爱发火,不讲理,
  挥拳一击,大声吆喝,寸步不让,颇有手婉……
  
  内战期间母子间的书信往来证明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沃尔特曾在一家印刷厂当过学徒,并且在十九岁时自己办起了《长岛人》报。其后他在乡间的学校里教书,一直到1841年。他也写过一本关于戒酒的小说《醉汉》。后来他把这本书贬为“一派胡言……虽不是撒谎,但全是胡言乱语。”这个时期他还写了一些短篇故事和传统形式的诗,编辑过一、两种报纸,并由于他的激进观点被解雇。
  
  1848年,惠特曼去新奥尔良的《新月报》编辑部赴任。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这次历时数月的旅行完全改变了他以前的态度。他曾经是一个与波希米亚人为伍的浪荡公子。然而,等到他回到家时,他已经成为一个将写下《草叶集》、为全美国说话的预言家。对于这次所谓的“新奥尔良经历”,已经有过许多解释。这次旅行的辉煌经历也许对他很行影响,因为他返回长岛时取道经过了大湖、尼亚加拉瀑布和哈得逊河。有的批评家谈到他曾与一女人打得火热,说这个事件可能说明《草叶集》中《亚当的子孙》组诗中的热情。另有一些批评家坚持认为他有过同性恋的经历,说这一点可以从《芦笛集》组诗中反映出来。还有人认为他有过一次意味深长的隐秘经历。当然《草叶集》充满了一种喜悦的神秘主义,与爱默生的超验主义有联系,但没有超验主义的那种快乐的空虚。惠特曼的世界是充实的。
  
  初版的《草叶集》(1855)中没有署作者的名字,只有惠特曼身穿工作服的一幅插图。他自己设计了宽大的版面,以适合于他的长诗句,并雇请邻居为他印刷。这本诗集大约印了一千册,只有纽约和波士顿的福勒和韦尔斯书店愿意出售。据惠特曼说,这一版的书一本都未能卖出去,都赠送给了一些有影响的人物。其中有约翰·格林里佛·惠蒂尔和爱默生。据说惠蒂尔把它付之一炬。对于一本有下面这些诗句的书来说,他这样做也并不奇怪:
  通过我受禁忌的声音,
  性和肉欲的声音……戴着面纱的声音,
  我揭掉了这层面纱
  由我把这些猥亵的声音净化与转化……
  交欢对我来说并不比死亡下流。
  
  这些拙长而无韵的诗行已足以使读者感到吃惊,而对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来说,诗中描写一个女人看着一群男人洗澡的情景就更不合适了:
  年青人湿淋淋的胡须闪着光亮,
  水珠从他们长长的毛发上流下来,
  一条条小溪流过了他们的身体
  一只看不见的手也抚模遍了他们的全身
  颤魏魏地从额角从肋骨向下抚摸……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蒙受寂寞和挫折的形象。诗人用同情但又不动声色的口吻说道:“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们用溅起的水花浇湿了谁。”
  
  总的说来,这本书受到了冷遇,尽管那篇力作《前言》如今被奉为美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前言》好象是匆匆而就,其感染力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谁要想成为最伟大的诗人,就要接受当前的直接考验,假如他不浸在时代里好象浸在海的巨浪里写,假如他不吸引自己的祖国,身体和灵魂朝向自己,并且勾着他的脖子表达无比的热爱,并且投身……”这正是他的诗歌的声音。惠特曼的自我推进,震惊了最初的读者:
  我歌唱我自己
  我将要说的话,对称也一样适合
  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
  
  这些诗立刻使人感到既亲切又反感。自封的权威在《前言》中便很清楚:“你要这样做:热爱地球、太阳和动物,蔑视富人,有求必应……在你的一生中,你一年四季都应当在户外读这些草叶的诗……丢弃侮辱你灵魂的一切,你的肉体应当是一首伟大的诗。”
  
  这首诗按照它自己的前提来读是成功的。一气呵成的长句,修辞上的罗列和重复,形成了一种有点象仪式般的节奏,使人想起了赞美诗。的确,《前言》就把这部作品称之为“共和国伟大的赞美诗”。后来,在《回顾历程》中(1889),惠特曼写道:诗歌的根本作用不仅仅在于满足读者的文化需要,而是“给他们倾注进生气勃勃的、健康的大丈夫气概和信仰,使他具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作为积极的财富和习性。”《草叶集》成功地起到了这样一种作用。正如爱默生在收到这本书时所写的那样:“对于《草叶集》这一美妙礼物的价值我看得很清楚。我认为这是美国迄今为止所供献的最富于才智的一部杰作……我看到无与伦比的事情被说得无与伦比的好,正象它们必须是的那样。处理题材的勇气使我欣喜异常,只有眼光远大的人才会有这个灵感……”。
  
  《草叶集》的第二版(1856)发表了一篇前言,呼吁美国切断与欧洲的文学联系,让美国自己的文学滋长繁荣;督促作家反对把性爱作为文学题材上的禁区。1861年的第三版加了《亚当的子孙》和《芦笛集》组诗,原来的《草叶集》易名为《自我之歌》。爱默生曾劝惠特曼在这一版中收敛一些,但没有奏效。这个版本在波士顿终于遭禁,惠特曼也丢掉了饭碗。在伦敦发行的一个版本删掉了一些不当的诗。
  
  对惠特曼来说,南北战争是严肃重大的经历。这场战争在他未完成第四版《草叶集》中的新诗之前便爆发了。惠特曼本人并未服役,但当他听到弟弟负伤的消息之后,便去寻找他。散文《标本的日子与采集》记载的便是这一段经历。《鼓点集》和《鼓点续集》后来收进了《草叶集》中,唤起了他对韵文的热情。他首先感到激动:
  敲响!敲响!战鼓——吹响!号角,吹响!
  通过窗扉——穿过大门——象一股无比的力量
  冲进庄严的教堂,驱散教徒们
  冲进学者们正在钻研的学府深院……
  
  但是正如他在《回顾历程》中叙述的那样,他上了战场并且“分享了所有的兴衰、忧患、绝望,以及复又唤起的勇气和希望——死神时刻都在身边……”。他留在华盛顿,在病房里帮忙。这时他的激动让位于怜悯。《绷带》一诗中有几行就表现了这一点。
  一个老人躬着腰我来到许多陌生人中间……
  一位助理员举着一个托盘跟在身后,手提一只垃圾捅
  很快便装满了结满淤血的破布与血水,刚倒空,又被装满
  …………
  (来呀,甜蜜的死!听我的劝告呵美面的死亡!
  满怀着仁慈迅速地来吧!)
  
  这些诗行同早期洪水般倾泻出来的自发健康情绪形成了对照:
  本能的我呵,大自然,
  可爱的自昼,典冉升起的太阳,我愿在一起的朋友
  朋友的手臂悠闲地搭在我的肩上……
  
  惠特曼最著名的诗之一是一组南北战争诗:
  当最后一朵丁香花在庭院里开放
  夜晚明亮的星星沉落在西天
  我哀悼,然而我将与年年回迟的春天一道悼亡
  
  这是为了纪念林肯,在他遇刺的数星期之后写成的。它成了一首通过大自然的力量有力地肯定新生的挽歌。斯文朋称这首诗为“世界教堂里所唱过的最甜蜜、最响亮的夜祷曲”。惠特曼的现实与理想世界在这里合为一体。这是《草叶集》的核心,它不是在唱挽歌,而是在唱颂歌。
  
  从1865年到1873年,惠特曼曾在华盛顿的政府机构里作职员。1873年他中风之后便搬到了新泽西的坎姆顿居祝三年之后,新版的《草叶集》准备就绪,其中有新作《通向印度之路》,纪念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三大技术成就:大西洋海底电缆,苏伊土运河,以及太平洋铁路通车。惠特曼把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熔为一炉的做法又一次令人瞩目了。他新写的诗有些段落被沃恩·威廉斯在《海洋交响曲》小引用了:“呵!我们再不能等待/我们也驾着船,呵,我们的灵魂。”《草叶集》另外还有过两版,一版在1889年出版,其中增加了《十一月的树枝》,另—版于1891年问世,增加抖七十岁的沙子》和《别了,我的幻想》。所有诗的总轮廓是很清晰的;在早期的诗中,诗人首先关心的是自我,接着是与南北战争有关的富有怜悯心的中期诗歌。后期的诗歌多由一些态度更为严肃的冥想诗组成,惠特曼自己对1891年囊括了他所有诗作的版本感到最为满意。
  
  惠特受对后世的影响极为广泛,至今仍然可以感觉到,尽管许多诗人一直竭力但却徒劳地否认受到了他在技巧方面的影响。艾略将、庞德、D·H·劳伦斯,以及意象派成员都曾从他那里学到过东西。托玛斯·曼称《草叶集》为“一件伟大、重要、的的确确神圣的礼物。”屠格涅夫曾考虑把其中一些章节翻译成俄语。戴烈斯根据《海流集》组诗创造了一个难忘的场景。这些作品的革命性和宗教性影响到了自由、政治、社会和宗教运动的所有方面。威廉·卡洛·威廉斯认为《草叶集》是“今后一千年内我们所见的一本重要书籍。”费德里哥·加西亚·罗卡在《沃尔特·惠特曼颂》中写道:“无时无刻,妙龄的沃尔特·惠特曼/我不看见您的胡须上落满了蝴蝶。”艾伦·金斯堡对这位大师的赞誉更是多得不计其数。甚至抱怨惠特曼对他影响太大的庞德,也不得不写道:
  沃尔特·惠特曼,我与你订一项条约————
  我已经把你怀恨够了
  你开伐了新的木材
  此刻应将它精雕细琢。
  
  最推崇惠特曼的人也许要数兰德尔·贾雷尔了。他在论文《惠特曼的几行诗》中写道:“这是一张清单——然而这是怎样的一张清单呵!多么巧妙地、用多少不同的方式:相似与对立、继续和高潮还有反高潮。无论何时,只要惠特曼想改变调子,便随意加以转换。”贾雷尔对惠特曼一段诗的评价也适合于整部《草叶集》。

    汤潮 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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