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人情 紅樓復夢   》 第七十回 桂太守款賓念舊 柳公子遇虎招親      陳少海 Chen Shaohai

  話說杜麻子來到二堂,剛往裏走,迎面見桂堂出來。老杜道:“前日去拜的那位柳相公特來回拜。”桂堂聽說問:“在那裏?快請進來。”老杜道:“他要拜見老爺,這是他的名帖。”
  桂堂看帖上寫着”治年侄柳緒”。桂堂道:“你上去回老爺,我見過柳大爺,一會兒同他去見。”老杜點頭進去。桂堂來到宅門,見號房領着柳緒主僕剛走進來,桂堂上前接住,說道:“正在這裏渴想,知柳哥今日必來。”柳緒道:“潔誠來謁令尊年伯公祖大人。”
  桂堂同至花廳坐談一會,知道父親公事辦完,領柳緒來至上房。桂恕同金夫人因賈傢再三面托,又是夢玉繼母之子,前日與桂堂拜為昆季,因此並不客氣,竟以子侄禮相待。柳緒走進上屋,見桂恕夫妻趕忙跪拜。金夫人見他溫文風雅,氣概衝融,與桂堂不差上下,真是一對翩翩公子,心中大喜,親手扶他起來,對老爺說道:“怨不得賈大姐姐們同夢玉念念不忘,再三諄托。今日見這品兒,真令人可想,與咱們堂兒很像弟兄。”
  桂恕道:“我與他父親是大考同年,長安舊友。今日見此佳兒,聽說蕓窗苦志,能讀父書,筆下也很去得,又頗孝順,將來定是玉堂貴客,令人歡喜。”金夫人道:“咱們坐下慢慢再談。”
  姑娘們送茶之後,桂恕吩咐:“就在上房擺設晚飯。”老夫妻兩位領柳緒、桂堂坐下慢慢飲酒。桂恕將這裏風俗人情、農桑工賈、士民利弊以及婚喪禮節之事、賢良方正之人,一件一宗,無不悉心細問。柳緒條條應對,諸務周詳。桂恕十分歡喜,因而嘆道:“膏梁子弟都不過是朝餐夕寢,衣架酒囊,一切世務全然不知。柳郎可為讀書特達之士。堂兒雖知上進,而於世事人情未能通曉。”金夫人道:“將來同柳哥常在一堆,講詩論文,自然通達世務。”桂如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且消停幾天,你帶着蟾珠到柳太太傢裏拜望,當面對柳太太說明,將堂兒附在他傢,同柳郎作伴讀書,叫他兩個都拜在書院掌教高老師門下看文章。柳郎的修金不用柳太太費心。我因孩子們在衙門裏念書,胸禁不能開展,徒學了些做公子的習氣,最為可恨。今難得柳郎這樣好友,又住在村莊,離城甚遠,避掉城中市井之氣,最為妥當。”金夫人甚喜,說:“老爺見的甚是。一半天我去見柳太太,將堂兒交給與他,再無不肯之理。”
  老夫妻們飲酒說話,不覺天色將晚,柳緒起身告辭。桂恕道:“也罷,出城尚遠,不便再留,無事可以常來走走。”柳緒答應說道:“前日號房裏因緒傢被責,面求伯父公祖免他革役。”桂恕含笑點頭,命桂堂送緒哥出去。金夫人再三囑其常來,回傢先為致意。柳緒答應,同桂堂走出外廳。跟班的去叫得祿,將牲口拉到大堂檐下。那些值堂的頭役站立兩旁,伺候大爺送客。
  柳緒辭別桂堂,就在檐前上馬,走出頭門,見佟先生們都站在號房門口,柳緒下馬笑道:“諸位放心,剛纔求過太爺,已準了這個情面,衹是以後總要諸事留心。”奚先生們大喜,說道:“真是感謝不盡,等下班的日子專誠到府拜謝,還要盡點微意。”佟先生道:“天已不早,現今深秋天氣,說黑就黑,出城到尊府尚有十五裏,這幾天各處老虎甚不安靜,尊駕出了城門,加鞭快走要緊。”柳緒聽說,即忙辭了他們,上馬走出轅門。外面得祿騎上牲口,主僕兩個催着要快,無如街市上正是晚集,買賣交易,挨擠不開,衹得忍着性兒慢慢出了城門。
  關廂裏有那些左近村莊的男女們,紛紛擾擾,都奔着傢去。
  柳緒見紅日業已銜山,照着楓樹林中霞光遍野,心中十分開暢,隨着牲口沿堤慢走。得祿很為着急,說道:“大爺別看景緻,咱們沿着山腳還有十四五裏道兒,這一嚮近山,各村都防虎患,真個不是玩的,快些走罷。”柳緒見煙雲四起,看看將黑,緊催牲口,漸次來到山腳。見有十來個獵戶,拿着槍弩火器,望樹林中繞了進去。主僕兩個正在依林繞山而走,迎面一陣西風吹開落葉,竟似一陣亂蝶撲人逐馬。得祿有些膽怯,用鞭梢指道:“大爺瞧那樹根下蹲着個黃的,是個什麽?”柳緒嚇了一跳,回頭問:“在那裏?”定睛細看說道:“像是落的黃葉。”心中也覺害怕,使勁加上兩鞭,放開牲口一直跑過山腳,出了溪口,沿堤慢走。得祿後面笑道:“剛纔繞着山走,將個心跳上了腦袋,渾身衹是出汗。這會兒跑過山腳,有三裏多路,任什麽也不怕。牲口跑的發喘,咱們到溪河去飲點水再走,橫竪到傢不上四裏來路。”柳緒道:“剛纔我也有些害怕,跑離了山腳纔放心,多時不騎牲口,很覺顛的慌,我也要下來歇歇。”
  一面說着,主僕都下了牲口。拉着走了有一箭來路,聽着溪水淙淙,柳緒將馬交給得祿拉去飲水。得祿拉着兩個馬走到溪邊,那牲口再也不肯下去,在堤上衹是撒溺。得祿道:“不好,這兩個馬跑破了尿泡,盡着溺個不止。”柳緒道:“我去拔幾根茭草給他吃,歇會子衹怕就好。”說着,走下堤去。得祿聽着主人大叫道:“哎呀!”剛要接問,衹見一隻大黑虎橫咬着柳緒,縱身跳過溪去。隨着一陣大風,飛砂拔木,那兩個牲口一齊大驚,往前直奔。得祿拉他不住,一跤栽倒,口裏發口禁,身如綿軟,含着眼淚往前帶爬帶走,奔回傢去。這且慢表。
  且說柳緒被虎咬住,自問必死,半邊身在虎口痛不可忍。
  那衹虎銜人跳過一座山頭,來到懸崖邊一棵大樹根下將人放下。
  那虎撲地跳去有一丈來遠,在草地上打滾。柳緒想道:“他此番跳過來定然來吃,斷無生理。我何不爬上樹來,倘能逃得性命亦未可定。”急忙站起,不顧疼痛往上使勁就爬。那樹身上繞着老藤,倒像是登梯一樣,上去有一丈多高,正在氣喘心跳,誰知那密葉裏面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拉住柳緒說道:“我在此間等着救你,衹管放心。”柳緒出其不意,又嚇了一個半死。
  那人使勁一提將柳緒拉了上去,給他騎在一個大小杈裏,叫他把樹坐穩。那人隨即盤樹下來,剛到樹根尚未站穩,那衹大虎業已轉身跳來,迎面一撲,那人扭身一躲,順手在腰間拔出一個大銅錘,搶離樹根。那虎將前爪在地一伏,急縱過來,將那條剛尾就人一剪,𠔌振山鳴,葉落如雨。那人閃開一步,趕着搶進身去,照着鼻梁一錘打去。那虎負痛大吼,往上一攛,那人將身一折,望着虎腰上使勁又一錘,跟着在腰跨上用盡氣力踢了一腳,不等那虎再跳,趕着又是一錘,那虎過於受傷,動彈不得。那人反身站住,按着虎頸接連幾下,衹見那條虎尾勉強一竪,接着吼了一聲,嗚呼西去了。那人還怕他死的不很舒服,又在周身上下給他大錘一頓。此是九月半後,涼月滿山,石縫裏的寒蛩順着西風悲鳴不已。那人坐在虎背上喘息了一會,依舊將銅錘插在腰裏,走到樹邊叫道:“你下來罷。”
  卻說柳緒自從坐在樹上看那人同老虎格鬥,衹覺汗流浹背,膽戰心驚,恨不得幫着那人一下子將虎打死。昏昏沉沉看了半日,直到此刻心纔放下。聽見那人叫他,急於要下樹來,誰知身子被虎咬傷,一路拖來,周身擦壞,兼着剛纔爬樹使勁過猛,十指皆破,無處不疼,這會兒倒動彈不得,紮掙着勉強下來,十分吃力。那人扶住,站在樹根旁。柳緒道:“不知尊兄名姓,何以在此救我性命?尊府住在那裏,明日舉傢到府拜謝。”那人道:“我姓馮名富,就在這山後陶傢莊住,世代都靠打獵為生。我父親是個拳棒教師,將生平最得意的幾門手腳不傳徒弟,衹教會了我們兄妹兩人。如今父母都不在了,衹剩我同妹子兩個。昨晚上我父親托夢說:‘明日有個孝子要被虎傷,應該你救他性命,他就是你的妹夫,不可錯過。’叫我吃過晚飯在這樹上老等。我想父親生平從不說謊,想是真的,叫妹子收拾晚飯,吃過到這裏坐了好一會,誰知真個老虎拖了你來!但不知你姓什麽?住在那裏?如今是我的妹夫,同我回去成親。”柳緒道:“小弟姓柳,住在孝義村,傢有老母,室中已經娶婦,蒙兄救命之恩,定當重報,令妹之事,斷不敢從命。”馮富聽說勃然大怒,說道:“你這人好沒良心,又不講理,剛纔老虎咬了你來,你為什麽不對他說不敢從命?這會兒有了命,你又會不敢從命,真是野事!”柳緒道:“馮兄息怒,並非小弟不敢遵命,因老母在堂,還有糟糠之妻,小弟不敢作主,此事衹好慢慢相商。”馮富道:“老太太那裏自然要去通知,若說你有姓康的做妻,難道就不可以再娶我們姓馮的做老婆嗎?”柳緒甚覺好笑,說道:“明日同傢母到尊府商議。”馮富道:“這會兒已將半夜,目今各處都有虎患,咱們回傢去罷。”柳緒應允。
  馮富過去將老虎背上,叫柳緒跟着走過後山,下去不遠,就是陶傢莊。馮富走到自傢門首,叫妹子開門,裏邊答應,黑影裏將門開掉。馮富道:“快些點燈,還有人同了回來。”那姑娘答道:“屋裏有燈。”馮富領着柳緒走進屋裏,將老虎放在地下,讓柳緒坐在炕上。柳緒見墻上挂着幾張虎皮,這邊板壁上都是一溜兒弓弩軍器。猛擡頭見那燈背後墻角上挂着一個人頭,披散着頭髮。燈下見馮富生得劍眉環眼,高顴大鼻,坐在一條凳上,威風凜凜。柳緒心中驚恐,想道:“看他相貌,聽他剛纔說話,是個爽烈漢子,如其不從,竟有性命之憂。脫離一虎,又遇一虎,白死在這裏也無人知覺。”
  柳緒正在思想為難,馮富叫道:“二姑娘,你關上門不到屋裏來,站在院子裏幹什麽?”那姑娘答應,走進房門。柳緒趕忙施禮,見這姑娘生得杏眼桃腮,十分美麗,與他令兄大人迥乎各別。同柳緒見過禮,就坐在馮富凳上。馮富指道:“這就是父親夢中所說的妹夫,我對你說明,纔去救他回來。這老虎就是媒人,你們也不用客氣,兩個人磕個頭就算了”。說着,站起身來,左手拉着妹子,右手過來拉住柳緒說:“你兩人磕頭罷。”柳緒被他抓住,臂痛如折,疼不可忍,趕忙雙膝跪下,馮姑娘亦跪下,雙雙對拜。馮富心中大樂,不覺呵呵大笑,說道:“好快活,完了我一件心事。”看他夫妻拜完起來。對妹子道:“我打完老虎,肚子餓了半日,傢裏有的野味,溫上酒,咱們吃杯喜酒兒。”馮姑娘收拾酒菜,擺在炕桌上,移過燈來,兄妹夫妻三人飲酒。衹有柳緒周身疼痛,呻吟不已。馮姑娘知道身被虎傷,說道:“咱們傢有虎傷藥,為什麽不敷上些?”
  馮富道:“這是你的事,我全不知道。”馮姑娘連忙取藥,用水調好,叫柳緒解開衣服,將被傷處所都替他敷上,又用金瘡藥上了擦傷之處。柳緒見他如此光景,由不得動了一段情腸,與他十分親愛。兩個人相偎相倚,倒像是久別初歸的那番親熱。
  馮富衹管大飲大嚼,隨他夫妻們說笑言語,全然不知,柳緒已止痛,三人暢飲,比剛纔大不相同,彼此毫無拘忌。馮富飲酒得意,將生平本領高談闊論。
  正說的高興,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你們吃會子酒,叫妹夫安歇。我到他傢去通個信兒,別叫老太太哭的傷心,明天同着他傢的人來接你們傢去。”柳緒連聲應道:“大哥說的很是,就請去罷。”馮富又喝了三大碗酒,站起身來,將腰間銅錘拽了一拽。柳緒對他說明門前方向牌匾,外面管事的相貌、名姓。馮富點頭,揚長而去。
  馮姑娘跟着出去,關上街門走進房來,見柳緒坐在炕上,將臉握住,問道:“你為什麽?”柳緒放下手來指道:“那是誰的腦袋?怎麽挂在屋裏?我很害怕。”馮姑娘笑道:“那是個幹的人熊腦袋,看着很像個人頭。”柳緒笑道:“剛纔叫我很嚇了一跳。這個老虎就該丟在院子裏,還怕誰來偷去不成?我瞅着他總有些膽怯。”馮姑娘道:“這容易,等我拿他出去。”
  說着,走到那邊,左手抓着虎尾,右手拿着一個前爪,將虎提了出去。柳緒大驚,問道:“這虎有多重?你怎麽拿得動他?”馮姑娘笑道:“這虎不過二百來斤,還不算很大的老虎。”
  柳緒搖頭說道:“我從此怕聽‘老虎’二字,就見個畫的也要心驚。”馮姑娘笑道:“有我在,怕什麽老虎!”說着話,將殘酒撤過,收拾完結。夫妻兩個鋪炕安寢,說不盡這一宵海誓山盟,萬千恩愛。這且慢表。且說得祿帶爬帶走有一箭多路,動彈不得,臥在草堆睡了一會,衹覺着寒露滿身,清光遍野,站起身來一步一顛,望着村裏回去報信。走下有二裏多路,望見村口,那兩匹馬在路旁吃草。得祿過去拉他,那馬一驚,又忽然渾跑。得祿一面吆喝,趕着追趕,又鬧了好一會,纔將兩個牲口拉着走進村來。到了門口,使勁打了半日,裏面包勇開出門來,見是得祿,忙問道:“怎麽這會回來?大爺呢?”得祿哭道:“大爺被老虎拖去了。”包勇叫聲:“哎呀!”一個頭暈倒在地下。得祿叫喊一會,包勇哭道:“疼死我了!”隨將牲口拴在院裏,將門關上,領着得祿進去,急打上房院門。
  薛寶書聽見,叫老媽兒開門,想是大爺回來。老媽兒摸梭一會,出來開了院門。包勇們往裏飛跑,口裏叫道:“大奶奶快去回太太,說大爺被老虎拖去了!”寶書聽見身子一軟,不覺死了過去。柳太太在床上聽見,忙問道:“大爺怎麽?”包勇大聲答道:“被虎拖去了。”柳太太叫聲:“哎呀!”也就暈了過去。此時內外丫頭老媽、雇工小子都駭的起來,無不放聲大哭。
  柳太太婆媳房裏都站的是人,不住口的喊叫,好大一會,兩邊蘇了過來,都衹要尋死,丫頭、老媽拼命拉住。婆媳兩個哭喊不出,睜着兩眼就像瘋魔的一樣,不顧性命。包勇們往來兩邊房門口,勸了太太又勸奶奶,一個個無不悲哀嘆息。正在難解難勸之時,有個雇工來找包大爺說:“大門外有人打的很急。”
  包勇聽說飛跑出來,同着雇工開了大門。衹見一個大漢子走了進來問道:“那一個叫做包勇?”包勇嚇了一跳,應道:“是我。你是誰?找我幹什麽?”那人笑道:“你傢大爺叫我來通個信兒,說老虎沒有吃他,現在我傢成親呢。”包勇忙問道:“真個嗎?”那人道:“若不真,我怎麽知道呢?”包勇不等問個明白,飛跑趕到上房,大聲叫道:“大爺在了!叫人回來通信。太太、奶奶快些別哭。”柳太太那裏肯信,說道:“你叫那人來,我當面問他。”一面叫大奶奶也來同問。包勇去不一會,領着那人進來,站在上房門口。柳太太問道:“這大爺尊姓?是誰叫你來的?”那人答道:“我叫馮富,衹有兄妹兩個,住在陶傢莊。昨晚上我父親托夢說:‘明日有個後生要遭虎難,必須你去救他回來,他就是你妹子佩金的妹夫。’夢中指明了方向。我今日晌午錯些就在那裏等着,直到太陽下去多時,果然一隻大虎將你傢大爺拖來。我將他藏在樹上,轉身打死了老虎,領他回去同我妹子成親。他說沒有稟過老太太,還有姓康的奶奶,是不肯應允。叫我動了大氣,他纔依我。因想着太太們一定着急,故此趕着來通個信兒。我在這裏過夜,明日同人去接他夫妻回來。”柳太太道:“原來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我婆媳先磕頭拜謝。”說着,都跪了下去。急的馮富趕着回拜,說道:“打死個把老虎有什麽要緊。”彼此拜完之後,柳太太婆媳感激不盡,連包勇及一切男女無不喜歡感贊。
  柳太太問起陶傢莊離此間有多少遠近,馮富道:“有十三裏來路,咱們走着不值什麽。”柳太太對包勇道:“馮大爺是咱們的恩人,如今又是至戚,此刻特來通信,走了多少路,過於辛苦,就在外間屋裏吃杯酒,明日大爺回來專誠再請。”包勇答應,趕忙擺設酒菜,讓馮富坐下。柳太太同媳婦出來親自敬酒。
  寶書道:“我無兄妹,明日妹子過來,我同他如手足一樣。馮哥如不嫌棄,咱們也拜為兄妹。”馮富大喜,就在堂前對天結拜,又同拜過太太。馮富道:“明日我傢二姑娘過來,總要大妹子你照顧他些。”寶書道:“大哥衹管放心,從此姐妹總不分彼此。”馮富大樂,也不用他們遜讓,一面飲酒,又將夢中囑咐之言說起,手舞足蹈細說一遍。腰間拔下銅錘,說道:“這樣兵器是我父親的遺物,在我手內不知打過多少驚人的猛獸,今日是他救了妹夫。”柳太太同衆人見那銅錘金光閃閃,不勝贊嘆。正在談的高興,衹聽得雞聲四起,壺漏將殘。柳太太見馮富頗有倦意,吩咐包勇陪出外廂安寢。裏面婆媳們又感嘆一番,各去休息。次日早間,薛寶書收拾衣裙首飾,吩咐包勇辦理彩轎,內外備下兩席。柳太太吩咐將村裏三四位高年親戚請來,說明緣故。又叫包勇給馮大爺換了衣帽鞋襪。此時滿村中都知道柳緒遇虎,陶傢莊馮傢招親,今日接新人回傢。那些同柳傢來往的親友們,都趕着出分子、送賀禮,男女都來要看新人。薛寶書婆媳商量,衹好趕辦酒飯,另日備席再請。柳太太道:“衹好如此辦法,不然一會兒那裏備得及這些酒席。”
  早飯之後,內外親眷都已到齊。包勇同馮富帶着兩個小子,騎上牲口,跟着鼓樂彩轎望陶傢莊來。且說柳緒同馮佩金一宵恩愛,直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梳洗,真是兩個人恨不得擠成一個纔好。吃完早飯,已是晌午時候,兩人正在談心,遠遠聽見鼓樂之聲。佩金道:“咱們間壁尹傢今日娶媳婦,等花轎過來,出去瞧個熱鬧。”柳緒點頭。聽那鼓樂之聲業已相近,拉着佩金同去開了街門,衹見老少男女都在門前看花轎。對門的靳傢婆媳亦站在門前,見馮佩金同個後生並肩而立,看那光景十分親熱,因止不住問道:“二姑娘,這位是誰?咱們總沒有見過。”
  佩金出其不意,被人問住,隨口應道:“是他。”靳大嫂子道:“咱們正問的他是誰?”佩金滿面通紅,應道:“是他,是他,你還沒有聽見。”靳傢正要再問,衹見鼓樂走到馮傢門口站着不動。柳緒回過頭去,見包勇們騎馬跟着花轎,忙對佩金道:“咱們傢的花轎,衹怕是接你的。”佩金聽說,趕忙跑了進去。
  花轎到門,派來的丫頭、老媽兒先下小轎,拿着包袱跟了馮富、包勇走進門來。馮富叫道:“二姑娘,你婆婆叫了花轎接你,快些收拾就去。”丫頭、老媽進屋見禮,忙給佩金裝扮。包勇、得祿見大爺滿面皆傷,衣服破損,主僕們悲喜交集,忙將帶來衣帽請大爺換上。這會兒左右街坊纔知道馮二姑娘今日出嫁,剛纔同站的就是姑爺。不一會,新人上轎。馮富請間壁孟大媽過來照看屋子,又叫了兩個壯漢擡着老虎,同柳緒們騎上牲口,跟着花轎往孝義村而去。所過的村莊鎮市,人人都看熱鬧。走了多會,已到柳傢。此時門口站滿是人。柳緒先下牲口跑將進去,無暇同諸親說話,一直走到上房。柳太太正陪親眷坐着,柳緒走至面前跪下,抱腿大哭。婆媳兩個說不出那傷心的道理,也哭了個要死,衆人極力勸住。柳緒嗚嗚咽咽的哭道:“幾乎母子不能見面,真是死裏逃生。”柳太太將他拉起,哭道:“你是兩世為人,馮哥的恩義令人難忘,報答不盡。”柳緒站在面前,婆媳兩個見他臉上許多傷損,更是傷心不了。外面新人早已出轎,鼓樂吹過幾次,衆人請婆婆出去見禮。柳太太帶着柳緒夫妻,還有那些親眷太太們一同來到正廳,看那新人與寶書不差上下,心中大喜。衆人請太太坐了,受兒子、新婦行禮。夫妻三個一同拜過,又見了衆親友。柳太太請過馮富來,帶着兒子、媳婦拜謝。馮富笑道:“你這位老太太好多禮,我衹會拿野獸打老虎,身子倒還活泛,若叫我磕頭行禮,周身發木,倒像害病似的。”男親女眷聽他說話,一齊好笑。諸事完畢,柳太太邀了諸親眷領着新媳婦剛要進去,馮富叫道:“且慢走,瞧瞧這個。”說着,飛跑出去,將那老虎夾了進來,丟在中廳地下。男女親眷都遠遠站着,不敢相近。柳太太見那死虎尚然威不可犯,想昨日緒兒被他咬住那光景,真是可憐可恨。
  想到這裏,由不得兩淚交流,遠遠指着老虎大駡一頓。寶書也恨極了他,走將過來,彎下柳腰,拿着那雪白粉嫩的拳頭在老虎身上連打幾下。馮富止不住呵呵大笑,說道:“大妹妹好膽]子,公然會打死老虎。”一句話剛纔說完,引的一廳內外哄然大笑。寶書亦覺好笑,走了開去。馮富叫道:“瞧瞧手上,別叫老虎毛紮破了是不當玩的。”佩金忍不住,對着哥子笑道:“就說的人傢一點本事沒有,衹讓你會打老虎。”說畢,走將過去,提着老虎四爪使勁的往院子裏一扔,衹聽見”拍拉”一響,將站着瞧虎的人壓倒了六個。衆人又笑又驚,深服他兄妹的本領。柳太太帶着媳婦將諸親邀至上屋,安設酒飲。馮佩金與薛寶書一見如故,十分親熱。同他哥子一樣舉止爽快,毫無一點做新媳婦的光景,跟着婆婆、姐姐陪客照應,頗為麻利,柳太太們心中不勝歡喜。晚上客散之後,先服侍婆婆安寢,又跟着寶書料理收拾完畢,夫妻兩個到對面西屋裏新房安歇。次早起來收拾,到上房請安。包勇進來回說:“馮大爺定要傢去,款留不住。”柳太太對佩金道:“我想你兄妹兩個相依度日,如今你來我傢,衹剩他一人,每日飲食起居無人料理,很不是事。咱們書房後面是個大敞院子,裏面有幾間房屋並無人住,請你大哥到那裏倒很爽快,咱們養活他一輩子,也是該的。你兄妹們又不離開,彼此都有照應。你去說明,我着人給他搬傢。”
  佩金歡喜之至,同柳緒們趕忙出去來見馮富。衹聽見他在屋裏嚷着定要傢去。佩金們進去不知怎麽說法,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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