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评传 唐宋才子的真實生活   》 十、李賀(1)      閔澤平 Min Zeping

  1.鬼纔
  當年杜牧給李賀的詩集寫序時,也許並沒有對這個英年早逝的詩人有太多的敬畏之心。看他所寫的那篇文章,文字本來不多,衹有短短的兩段,其中一大段還是反復解釋自己沒有給李賀詩歌寫序的想法,幾番推脫後,拗不過朋友的面子纔勉為其難,更何況朋友說了“公(杜牧)於詩為深妙奇博”。朋友稱頌杜牧為詩歌評論界的權威,看來杜牧確實也是以權威自居的,所以接下來那段文字他就毫不客氣對李賀的詩歌進行了點評,說李賀的詩歌寫了很多大傢很少涉足的題材,比如“牛鬼蛇神”之類,最後蓋棺論定地說“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僕命《騷》可也”,言下雖有惋惜之意,好像感嘆李賀死得太早,缺少“理性”,沒有能夠成熟起來,實際卻是說李賀以現在成績還不足躋身大傢之列。
  文人的心思真夠細膩的。其實大傢心理都清楚,年齡不能成為衡量成就的標準,年輕也不是李賀的錯。初唐的大才子王勃比李賀少活了一歲,從來沒有人說他不夠成熟。俄國詩人萊蒙托夫也是二十七歲而逝。徐志摩與普希金壽命較長些,前者不過三十五歲,後者也僅有三十八歲。雖然也有大器晚成者,如蘇軾的父親二十六歲纔開始學習,瀋德潛晚年纔有人仰視,但在人們的眼光中他們都與才子拉開了距離。
  缺乏理性似乎也不能成為詩人的缺陷,感性正是詩人的標志。鐘愛李賀的批評傢異口同聲地說,李賀的詩歌所長正在理外,“不講理”的寫法就是他的特色,要求李賀講理,就是扼殺這個天才,但這種聲音來得畢竟太遲了,李賀已經與“牛鬼蛇神”聯繫在一起了。當年宋人錢易在《南部新書》中“李白為天才絶,白居易為人才絶,李賀為鬼纔絶”,嚴羽《滄浪詩話》說“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都是肯定李賀是一個與李白、白居易齊名的才子,但《文獻通考》引宋祁之言曰“太白仙纔,長吉鬼纔”的時候,讓我們感到李賀的才氣就來得有些詭異了,不由自主會想到鬼氣森森,陰風習習,魅影幢幢。
  因此清人方拱乾非常氣憤地說,李賀是個“才人”,他所寫的詩與揚子云的文章一樣含意深遠(這個比喻不好,蘇軾說揚雄是在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意,即揚雄的文章文辭看起來深奧,實際上內容淺薄),他們都是把別人說不出來的、把其他人無法理解的東西表達出來了。李賀寫詩嘔心瀝血,當時人都敬佩他,現在這些人不瞭解他,動輒說他是“鬼纔”,李賀聽到後,肯定掉頭不顧(《昌𠔌集註序》)。
  宋人周益公在《平園續稿》中說:“昔人謂詩能窮人,或謂非止窮人,有時而殺人。蓋雕琢肝腸,已乖衛生之術;嘲弄萬象,亦豈造物之所樂哉?唐李賀、本朝邢居實之不壽,殆以此也。”周益公說李賀死得早,是因為他寫詩寫得太辛苦。明代竟陵派的鐘惺也說李賀“刻削處不留元氣,自非壽相”。
  清人潘德輿則說,寫詩寫得辛苦的人很多,也有長壽的,李賀死得早,就是因為他是“鬼纔”,好作“鬼語”,此乃夭壽之兆。整天寫那些“鬼燈如漆點鬆花”(《南山田中行》)、“鬼血灑空草”(《感諷五首》其三)、“秋墳鬼唱鮑傢詩,恨血千年土中碧”(《秋來》),鬼神自然也會對他産生興趣了。
  李商隱寫過一篇《李賀小傳》,說的是天上的神仙對李賀産生了興趣。據李賀的姐姐敘述,李賀將要死的時候,大白天看見一個穿紅衣服的人,駕着赤虯,拿着一封又象上古時期的篆文又象石鼓文反正沒人讀懂的一封信,笑着說:“天帝召見你。”李賀從病榻上滾將下來,在地上邊磕頭邊苦苦哀求,說自己的母親年紀大了,又多病,需要人照顧。這個穿紅衣服的“天使”說道:“天帝建造了一座白玉樓,要你前去寫篇文章記述這件事情。天上的生活其實很悠閑的,你不用擔心。”李賀聽後,在一邊號啕大哭,一頓飯的工夫,他就與世長辭了,據說李賀的寢室馬上冒出一股青煙,在場的人們還聽見了行車與音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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