窅娘接旨,受宠若惊。为了进一步博得李煜的欢心,她昼夜绞尽脑汁思索演出方案,发誓要在这三尺见方的舞台上一鸣惊人。她想,惟其天地狭窄,舞步当以小为宜。于是,她便借助烛光,手扶墙壁试探用足尖着地,碎步起舞。可是她没料到,这样一来,身体重心不稳,不是前后倾斜,就是左右摇摆,然而她却觉得,这是歪打正着,会使舞姿愈加显得轻盈多变。窅娘的这个意外发现,坚定了她标新领异的信念。为使足尖移动平稳,有力支撑身躯,她不惜皮肉受苦,用素帛层层紧缠双足,从足趾、足踝一直缠到小腿腿肚,然后刻苦练习,循序渐进,由易入难,踮足展臂,进退旋转,使精湛的舞技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正式演出这天,宫娥先搭梯将娘扶上以绫锦帷幕遮掩着的金莲花座。熠熠生辉的莲花四周,事先已用珠玉缨络等宝物装饰一新,放眼望去就像五色祥云萦绕。帷幕拉开之后,窅娘望着莲花下面众星捧月的南唐君臣,尤其是李煜,心中不免有些惊慌。为了稳定情绪,她伴着悦耳的丝竹声,挥动长袖蓦然来了一个先发制人的“亮相”,随后便在莲花上熟练地舞了起来。她时而回旋起伏,像莲舟凌波;时而反身屈腰,如一弯新月。她这新颖奇特的舞姿,使得台下观者神魂颠倒,举座皆惊。一些近臣当即吟诗赞颂,讨好李煜。其中以唐镐的诗联为最:
莲中花更好,
云里月长新。
另有一首《金莲步诗》亦云:“金陵佳丽不虚传,浦上荷花水上仙。未会与民同乐意,却与宫里看金莲。”紒紥矠此诗虽然微带讽喻之意,但当时沉醉于精神享受的李煜未予理会。
窅娘,这个成功首创中国古代芭蕾舞的青年舞蹈家,就是这样惨淡经营,献身艺术,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对李煜的钟情,以及李煜对她的知遇之恩,凭借两颗才情并茂的心灵碰撞激发出的灵感,为中国的舞蹈史诗谱写了一曲浪漫的乐章。至于后世有人东施效颦,弄巧成拙;有人包藏祸心,落井下石;酿成有宋以降封建社会妇女普遍缠足的愚昧陋习,制造了千余年使妇女身心健康世代惨遭戕害的巨大悲剧,则是善良的娘所始料不及的,也是同她缠足的美好初衷背道而驰的。
尽管如此,能够有幸亲近李煜的宫娥还是为数有限,后宫绝大部分宫娥则因无缘受宠而饱受精神折磨。她们自妙龄入宫,被九重宫墙隔断了人生的全部乐趣,终年过着颜若春花、命似秋叶的凄苦生活,任听岁月虚度,空使青春蹉跎。甚至连李煜有时都不免同情与怜悯她们的命运。一次,李煜同对他倾心多年又始终未能如愿的宫娥庆奴相遇,二人不禁忆起以往彼此渴望的一段时光,当初姿色倾国的庆奴深为自己在妙龄宫女反下人老珠黄而涕泪沾襟,李煜也为他们当初那段童贞热恋情缘和偷食爱情禁果的往事有负于庆奴而遗憾,遂以一柄绘有垂柳的黄罗扇相赠,并在扇面上题了一首《杨柳词》: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消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整日浪迹女宠,蜷缩在诗酒风月中自我麻醉的李煜,有时头脑清醒起来,想到大江北岸厉兵秣马的宋军和双方一触即发的战事,想到家国面临的日薄西山的暗淡前景,内心不禁又被刀光血影所袭击。为了逃避严酷现实的威逼,从幻想中寻求暂时的精神慰藉,自幼文弱怯斗,好生戒杀的李煜又频频拜倒于佛门,乞灵佛祖来拯救自己。哪知此举竟事与愿违,又走进了赵匡胤设下的陷阱。
赵匡胤图谋征服南唐由来已久。早在发兵之前,他就利用李煜崇佛尚经、乐施好善的弱点,派遣内应潜入金陵,化装僧侣进行间谍活动。其中有一江姓少年,名正,字元叔,削发投奔名刹清凉寺,受戒于法眼禅师佯装修行。李煜每召法眼入宫讲经,他都以贴身弟子身份随行,借机刺探禁中虚实。法眼圆寂后,他接替该寺住持,法号“小长老”,继续出入宫中,向李煜灌输佛门关于“六根”、“四谛”,天堂地狱,轮回转世,因果报应之说,意在消除李煜对赵匡胤南征的警觉。李煜为其辩才所惑,盲目地推崇他为“一佛出世”。
小长老的身价随之陡涨,言行愈加有恃无恐。一次,李煜见他身穿价值昂贵的红罗销金法衣,指责他用度豪奢,有违佛门清心寡欲的规戒。他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回答:“陛下未诵《华严经》,安知佛祖也爱富贵?”并得寸进尺,祈请李煜慷慨施舍,造塔塑像,先在牛头山营建佛寺禅房千间,剃度僧徒千人,廪米缗帛,悉由府库调拨。其险恶用心在于消耗南唐财力物力,涣散人心,腐蚀斗志。
笃信佛祖的李煜,竟对此毫无戒备,惟小长老之言是从。他除了诏令境内大修佛寺,广度僧尼外,又在宫内扩建永慕宫禅院,尤其是净德尼禅院,专供老年宫女出家修行。同时又在钟山建造由他亲笔题字“报慈道场”的僧舍,致使禁城内外处处红墙碧瓦,晨钟暮鼓,大有重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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