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依旧来许城看我,和我相聚。不同的只是我们很少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了。
记得那年夏天朱浩被狗咬了,来许城打狂犬疫苗,每天晚上我们坐在演武二村的阳台上,聊天至深夜。窗台上放着杯子,里面是啤酒或饮料。朱浩坐在一张尼龙躺椅上,我是一把木椅。我们把腿蜷上去,中间的水泥地上燃着一盘蚊香。我习惯于面对一个人讲话,所以常常妙语连珠,令自己感动。朱浩很认真地听着,不无热烈地附合。每次,这样的谈话都以他的瞌睡而告结束。我把这样的谈话称为非常深入和过瘾的谈话。那年夏天赵燕外出旅游,我独自留在这所房子里。我和朱浩有太多的谈话时间。
后来就不行了,朱浩来去匆匆。比如出差路过,仅有一天的时间,这一天就得把在许城的所有朋友都招集齐,大家在一起喝酒吃饭,见个面,意思一下就算完。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是:见着了就行。在大场面上,我变得沉默,朱浩却如鱼得水,立刻就成了饭桌上的明星。总之,每次朱浩的到来都会给许城带来短暂的繁荣。大家出手更大方,花的钱更多,流速更快,都有点与他们的实际收入不相当了。朱浩把许城一伙人的生活档次一下提高了。出入频频打的,香烟也都换了牌子。朱浩一走,他们的生活水平陡降,甚至都不如朱浩来许城以前,有的人甚至都抽起拉板车抽的雪峰来了。
大家还是喜欢朱浩。后来几次他住的时间稍长。有一年在许城过年,相对而言人要少一些,因为那些家不在许城的朋友走了一大批,回老家去了。我以为和朱浩单独交谈的机会来了。特别是王玉走后,这样的谈话似乎不可避免。出人意料的是朱浩带了一个女孩来。那女孩似乎是被他临时拖上的,对来干什么懵懂无知。
那年冬天很冷,我给了他们两条被子。我看见小曾铺了两个被筒,就问需不需要在上面再加一条被子?朱浩说:“不用加。不会冷的。”夜间气温下降至零下六度,许城室内又无火,盖一条被子怎么也是不够的,除非他们把两条被子合起来。第二天临睡前小曾当我的面仍铺两个被筒,朱浩仍告诉我不冷。直到他们离开许城都没有要求再加被子。
除了小曾,还有那些家在许城没有外出过年的朋友,后来又新添了家在许城从外地归来的朋友。大家聚在一处,热闹非凡。我陪朱浩及小曾去各家吃饭。象滚雪球一样,人越滚越多,最后队伍庞大得都难以左右了。大家的意见不统一,有的人相互之间也并不认识,为确定下一个目的地会争论很久。那年的雪很大,我们站在雪地里争论着步行,或分乘几辆出租车。雪花漫天飞舞,我们难以抉择。小曾很兴奋,她漂白面料的羽绒服与漫天的飞雪很相称。还有她白色的运动鞋,踩在薄薄新鲜的积雪上,一踩一个鞋印。她张开双臂,用红扑扑的脸蛋欢迎空中的雪花。我在想:朱浩的女人都有她们的可爱之处。
而朱浩则表现出对小曾的冷淡和不以为意。我知道他并不完全是故意的。并不是在以小曾举例,说明他对所有的女人(包括王玉)的态度。小曾在一截柜台前踟蹰,她在赞叹一块坤表、一条项链。朱浩装作没听见,却买了一块男式手表送给我。小曾被一张年历上的儿童吸引住了,朱浩看在眼里,也站下来和小曾一道看,并赞美了一番,但就是不肯掏腰包。最后还是小曾自己花钱买了那张年历。在我的怂恿下朱浩给小曾买的惟一的一件东西是一双动物拖鞋,好让她回去的时侯在我的房间里拖。
回到室内小曾不仅换了拖鞋,连外衣也脱了,挂在我的衣架上。这样做的也只有她一个。其他人则穿戴整齐,围着惟一的一台石英电热器,一面还在抱怨天气的寒冷和室内的阴湿。本来也轮不到我来提醒小曾注意保暖(她是朱浩带来的女人),况且出过王玉那件事,我来说就更显不便了。朱浩没有我那么敏感,但他如此麻木也太过分。他不再理会小曾,哪怕她只穿一件毛衣在许城阴冷的室内冻得瑟瑟发抖。我只好对小曾说:“这可不是北方,进门需要脱外衣。北方的室内有火,温度高。许城冬天的室内与室外气温差不多,进门减衣的习惯是行不通的。”
小曾答应着,但她仍然不穿上外套,任其挂在客厅里的衣架上。原来,她是怕那件白色的羽绒衫不耐脏,穿黑了。她是穷人无二件。看她冻得可怜兮兮的,又如此钟情于那纯洁的白色,难道朱浩就真的不为所动吗?他有十二分的理由给小曾再买一件棉衣。要不是出了王玉那件事,我宁愿出给小曾买棉衣的钱。可现在不行了,我只有看着她发抖的份儿,只有看着朱浩继续地麻木不仁和冷酷无情。他到底在向我表明他对她们的不在乎?或是针对她们所犯的错误在施行惩罚?要是这样,小曾可就是无辜的了,她什么也没有干。可她和王玉一样,都有犯错误的天性,她们都是女人。可怜的小曾,她在为王玉担待!
于是我对小曾的印象不免好起来,同时尽其所能地殷勤了许多。迟到的朋友们竟弄错了,把她当成我而不是朱浩的女朋友。我为这个严重错误而感到烦恼,对小曾的照顾因而就到此为止。后来我发现:不必为此担心,象小曾这样楚楚动人的姑娘还怕没有人搭理吗?当我和朱浩置之不理时另一些朋友则围了上去。谈话随即分作两拨,一是围绕朱浩的严肃与幽默,一是围绕小曾的轻松但无聊。谈话空前地热烈,我趁机走进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朱浩也进来了,坐在桌边。这是我们不多的机会之一,我感到是谈论王玉的时侯了。
朱浩用喝咖啡的勺子刮着桌面,对我说:他去看东海的时侯东海对他说:“王玉通奸给抓住了,你知不知道?”朱浩对东海说他知道,田恬也给他去了信。我没有问朱浩是否回了信,或做了点别的什么没有。我只是告诉他我没有回信。既然有了这个开头,我想还是顺着说吧。既然说到东海,我就把东海如何追求王玉的情形告诉了朱浩。我的证词是很有利于自己的。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说我和王玉的事儿。我断定朱浩也不会主动问。我甚至觉得从此以后那件事儿就没有了,朱浩只管自己来找我好了,也不必带着小曾这样的女孩同行。开始我没有对他提起王玉,但并不是故意不提。象现在这样,提起来,也是非常随便的。可不是,我们已经聊到其他的话题上去了。我们再不会把它当回事情,再不会如此地郑重其事。我试探着绕回来,又谈起王玉,果然比前面轻松了很多。我说了东海的几个段子。朱浩告诉我:那次王玉来许城前一个星期他就搬到办公室里去住了,也没有给对方留宿舍门的钥匙。一周后他回宿舍,本以为王玉早走了,没想到她还在,只是他平日存放的一箱方便面全都被吃光了。真挺好笑。之后,他就把她打发到我这里来。我终于没有说起我和王玉之间发生的事。我以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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