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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東魯二稚子
劉學鍇 Liu Xuekai
李白
吳地桑葉緑,吳蠶已三眠。
我傢寄東魯,誰種龜陰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復茫然。
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
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
此樹我所種,別來嚮三年。
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
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
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
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
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
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
天寶三載(744),李白因在朝中受權貴排擠,懷着抑鬱不平之氣離開長安,開始了生平第二次漫遊時期,歷時十一年。這一時期,他以梁園(今河南開封)、東魯為中心,廣泛地遊覽了大江南北的許多地方。這首詩,就是他在遊覽金陵(今南京)期間寫的,可能是作於天寶七載。
這是一首情深意切的寄懷詩,詩人以生動真切的筆觸,抒發了思念兒女的骨肉深情。詩以景發端,在我們面前展示了“吳地桑葉緑,吳蠶已三眠”的江南春色,把自己所在的“吳地”(這裏指南京)桑葉一片碧緑,春蠶快要結繭的情景,描繪得清新如畫。接着,即景生情,想到東魯傢中春天的農事,感到自己浪跡江湖,茫無定止,那龜山北面的田園由誰來耕種呢?思念及此,不禁心憂如煎,焦慮萬分。詩人對離別了將近三年的遠在山東的家庭,田地,酒樓,桃樹,兒女,等等一切,無不一往情深,尤其是對自己的兒女更傾註了最深摯的感情。“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他想象到了自己一雙小兒女在桃樹下玩耍的情景,他們失去了母親(李白的第一個妻子許氏此時已經去世),現在有誰來撫摩其背,愛憐他們呢?想到這裏,又不由得心煩意亂,肝腸憂煎。怎麽辦呢?那就取出一塊潔白的絹素,寫上自己無盡的懷念,寄給遠在汶陽川(今山東泰安西南一帶)的傢人吧!詩篇洋溢着一個慈父對兒女所特有的撫愛、思念之情。
這首詩一個最引人註目的藝術特色,就是充滿了奇警華贍的想象。
“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詩人的心一下子飛到了千裏之外的虛幻境界,想象出一連串生動的景象,猶如運用電影鏡頭,在我們眼前依次展現出一組優美、生動的畫面:山東任城的酒樓;酒樓東邊一棵枝葉蔥蘢的桃樹;女兒平陽在桃樹下折花;折花時忽然想念起父親,淚如泉涌;小兒子伯禽,和姐姐平陽一起在桃樹下玩耍。
詩人把所要表現的事物的形象和神態都想象得細緻入微,栩栩如生。“折花倚桃邊”,小女嬌嬈嫻雅的神態維妙維肖;“淚下如流泉”,女兒思父傷感的情狀活現眼前;“與姊亦齊肩”,竟連小兒子的身長也未忽略;“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一片思念之情,自然流瀉。其中最妙的是“折花不見我”一句,詩人不僅想象到兒女的體態、容貌、動作、神情,甚至連女兒的心理活動都一一想到,一一摹寫,可見想象之細密,思念之深切。
緊接下來,詩人又從幻境回到了現實。於是,在藝術畫面上我們又重新看到詩人自己的形象,看到他“肝腸日憂煎”的模樣和“裂素寫遠意”的動作。誠摯而急切的懷鄉土之心、思兒女之情躍然紙上,凄楚動人。
毋庸置疑,詩人情景並茂的奇麗想象,是這首詩神韻飛動、感人至深的重要原因。過去有人說:“想象必須是熱的”(艾迪生《旁觀者》),意思大概是說,藝術想象必須含有熾熱的感情。我們重溫這一連串生動逼真、情韻盎然的想象,就不難體會到其中充溢着怎樣熾熱的感情了。如果說,“真正的創造就是藝術想象的活動”(黑格爾語),那麽,李白這首充滿奇妙想象的作品,是無愧於真正的藝術創造的。
(賈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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