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大话方言   》 引进与发明(3)      易中天 Yi Zhongtian

  然而还是有些外来词像盐溶入水里一样,化得不见痕迹了,比如“瘪三”和“阿飞”就是。瘪三和阿飞,一般都认为是上海方言,薛理勇先生则指出它们是洋泾浜英语(见薛著《闲话上海》)。洋泾浜,在今上海延安东路一带,当年是黄浦江的一条支流,也是租界的界河。既然是界河所在,便难免华洋混杂,交易频繁的。那时与洋人打交道的,有所谓洋行帮、生意帮、白相帮和码头帮。但不管是哪一帮,英语都不怎么地道(洋行帮水平最高,码头帮最差),都夹杂着上海话或上海腔,所以叫洋泾浜英语
  ·洋泾浜如此这般一普及,有些词就变成了上海话,不再是英语了。
  洋泾浜是地地道道的上海特产,也是典型的外语加方言。那时上海的各行各业差不多都要和洋人交往,连人力车夫一类的“苦力”也不例外,也就顾不上语音标准不标准,语法规范不规范。为了普及英语,更有好事者编出洋泾浜歌:来是康姆去是谷,廿四洋钿吞的福。是叫也司勿叫诺,如此如此沙咸鱼沙。真崭实货佛立谷,洋行买办江摆渡。翘梯翘梯请吃茶,雪堂雪堂请侬坐。打屁股叫班蒲曲,混账王八蛋风炉。麦克麦克钞票多,毕的生司当票多。红头阿三开泼度,自家兄弟勃拉茶。爷要发茶娘卖茶,丈人阿伯发音落。如果用上海话把这歌诀念一遍,保管洋泾浜味道十足。
  洋泾浜如此这般一普及,有些词就变成了上海话,不再是英语了。比如英语管乞丐叫deg,管乞讨叫degfor,洋泾浜则称作degsay,写成汉字就是“瘪三”。瘪,指容貌枯黄干瘪;三,指衣食住三者全无。如果这人还买了件旧西装人模狗样地穿在身上装阔气,便会被骂作“洋装瘪三”。阿飞则从英语fly来。美国人把二十年代后出现的城市不良青年叫做苍蝇(fly),而fly的本义和常用意义是“飞”。吴语喜用“阿”字,如阿哥阿姐、阿公阿婆、阿猫阿狗阿木林,就连那些印度锡克族警员都被称作“红头阿三”(英国人招呼警员常以I say开头,这些人又都头缠红布),则fly当然也就是“阿飞”了。上海的阿飞和北京的痞子,以及中国传统社会中的流氓地痞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作派更“洋气”,往往是些油头粉面穿着时髦的“小白脸”。同样,上海的瘪三也比国内其他城市中的无业游民更为干瘪枯瘦面目可憎。于是,阿飞和瘪三,就成了上海方言。
  其实不但外语会变成方言,方言也会变成外语。比如英语中的tea,便是闽南话“茶”的音译,法语和德语也是(俄语和日语中的茶则是北方方言的音译)。此外,Bohea(武夷)、Pekoe(白毫)、Oolong(乌龙)、souchong(小种,即小毛尖)、Hyson(熙春)、Congou(工夫茶),也都不是来自闽语,便是来自粤语,而且多半来自闽语(陈原《社会语言学》)。可见文化的交流总是双向的,中国人固然要“西扯”,西方人也要“东拉”。
  拉拉扯扯之中,难免以讹传讹。比如英语中围棋叫go,就是日语“碁”的音译。围棋在日文中写作“碁”,读作ご。其实中国古代围棋也叫“碁”,碁和棋是相通的。老外不但不知道日本人的这个“碁”就是中国人的“棋”,而且还以为围棋是日本人的发明,称作“日本的棋艺”。这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已是题外话,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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