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草根紅學雜俎   》 曹雪芹箱篋公案解密(14)      鄧遂夫 Deng Suifu

  書中描寫的實際情況正是如此。作者對寶釵一類女子,既有批判,又有同情,而且可以說重點仍在於同情。從全書的藝術結構上看,作者在着力塑造黛玉這一叛逆女性典型的同時,相對應地着力塑造了寶釵這一典型,其目的正在於表現:像薛寶釵這樣的封建社會中完美無缺的“賢”女子,仍與其他所有的青少年女性一樣,“同是封建道德的犧牲者”,亦即封建制度的受害者。作者對寶釵的這種帶批判的同情態度,縱令用我們現在的階級觀點去分析,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大錯。因為曹雪芹筆下的寶釵,不僅並沒有主動地作惡害人,而且她還
  是一個未成年的少女,决不同於已經成年並直接進入統治階級行列而又作惡多端的王熙鳳。再從“情”的角度去看,寶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都不同程度地註重人的感情;而寶釵卻是理勝於情,時刻不忘用封建的道德規範去約束自己的言行,壓抑自己的真情實感——據我猜想,在曹雪芹的八十回後佚稿中,“警幻情榜”對寶釵這位書中第三號人物的斷語,很可能是“不情”。這樣,她的斷語與黛玉的恰成對比,卻又剛好統一於寶玉的斷語之中——猶如寶黛釵三人的名字所構成的關係一樣。這種既矛盾又統一的描寫,正是貫穿於《紅樓夢》全書的一種閃耀着辯證思想光芒的藝術構想。一部處處點“情”的作品,偏偏突出描寫這麽一個壓抑了感情、扭麯了靈魂的“冷美人”的悲劇,正是作者對封建道德、禮教極深刻的揭露和控訴。
  總之,我們從《紅樓夢》前八十回原著所塑造的典型人物,所安排的故事情節,所表露的思想傾嚮,以及所暗示的全書結局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嚮人們展示的一幅具有典型意義的歷史性圖景:賈寶玉,這位奉行“女尊男卑”怪異思想的封建道德的叛逆者,眼看着大觀園的女兒們一個個殊途同歸,相繼走嚮不可輓回的毀滅之路,他悲痛欲絶,卻又無力回天,最後衹好帶着理想幻滅的哀愁,逃離塵世。
  “悲金悼玉”這一主題,正是《紅樓夢》所描繪的上述典型圖景的感情內核,是作品整個內容所必然導致和反映的思想結晶。
  五、由主題延伸出來的副主題
  現在,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作品中多次提到的“無材補天”問題。
  如前所述,《紅樓夢》的主題“悲金悼玉”,所悲悼的實際上是當時封建社會的整個一代青少年女性。又由於賈寶玉(自然也包括作者)是從“女尊男卑”的觀念出發去悲悼的,即把所有的青少年女性都看作“山川日月之精秀”所凝聚的美的化身。所以在悲悼之中,包含着崇高的贊美,深沉的哀怨,無限的惋惜;也包含着對封建統治階級的憎惡,對封建道德的詛咒,對封建社會、封建制度的絶望……卻惟獨沒有、也不可能包含光明與出路。
  這是《紅樓夢》主題的局限,是曹雪芹世界觀的局限,更主要的是歷史和時代的局限。
  的確,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曹雪芹及其塑造的理想人物賈寶玉,面對自己所悲悼的“美的毀滅”,既處於回天無術的境地,也不可能看到光明與出路,除了最終與醜惡的社會同流合污之外,等待着他的,衹能是“愛人者敗亡的逃路”(魯迅語)。這便是舒蕪先生所分析的“賈寶玉的大悲劇”。這一大悲劇的特點,也正如舒蕪的文章所說:“每一個青年女性還衹承擔着自己一個人的悲劇的重量,而寶玉卻承擔着所有青年女性的悲劇的總重量。”應該說,才思精敏的曹雪芹,已經痛切地感覺到這一點,也清楚地理解了這一點,所以纔通過對賈寶玉這一典型的塑造,讓其在痛苦的悲悼之中,發出抱恨終身的哀嘆——“無材補天”。
  這是從悲悼中引出的自悲,是賈寶玉思想性格的歸結,也是《紅樓夢》主題的延伸或補充,或可謂之《紅樓夢》的副主題。
  “無材補天”的本意是什麽?論者亦各執一詞。普遍的看法,認為曹雪芹是想“補”封建制度或封建貴族階級之“天”,衹因看到這個“天”終究要不可輓回的坍塌,或因自己沒有被委以“補天”重任,所以自嘆。另有一種較新的說法,則認為曹雪芹說的是“假語”、反語:感嘆“無材補天”,正是間接表明他“不願補天”。
  兩種說法有一個共同之點,都將“補天”之義解作“補”封建制度或封建貴族階級之“天”。其實,結合着《紅樓夢》的真正主題和實際內容,再去探究書中一再暗示、脂批多次解說的“無材補天”,完全是本質不同的另一碼事。
  作者在楔子一開頭,便虛擬了一段女媧煉石補天,單單剩下一塊未用的神話故事,藉以寓寫自己“無材補天”、感而著書的隱衷。這裏,女媧所補的到底是什麽“天”,作者雖然絲毫未加引申,卻已經有所暗示。例如,作者藉頑石自嘆而題的偈語:“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其中語意便甚可玩味。試想:無材補天,就叫做“枉入紅塵”,那麽反過來說,能夠補天,豈非“不枉”?說明頑石入紅塵的本意,正是希望“補天”。於是,這就冒出一個問題:按書中交待,頑石下凡,是到溫柔之鄉去了結一樁“風流公案”,其間有什麽“天”會“破”,需要他這頑石去“補”?
  作者在布下這一暗示性的疑雲之後,緊接着便於同回,通過癩頭和尚之口,點出了黛玉的前身絳珠仙草曾“終日遊於離恨天外”。到了第五回,那位在太虛幻境中“司人間風情月債,掌塵世女怨男癡”的警幻仙姑,又自稱:“吾居離恨天之上”。而警幻所居的宮門上,其橫書的匾額又是“孽海情天”。十二釵“正册”的判詞中,也有“情天情海幻情深”之句。這一連串的點睛之筆,正說明作者是把與女兒們命運攸關的那個所在,稱之為“離恨天”或“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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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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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賦 並序如椽巨筆耀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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