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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陌上花開 》
第42節：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3)
安意如 An Yiru
樂府裏有很多歌，唱的都是兵連禍結時，小民流離呻吟之苦。《豔歌行》有"石見何纍纍，遠行不如歸"之語；《悲歌行》裏有"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纍纍。欲歸傢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這悲鬱之極的歌無端叫我聯想起慕容衝。他在國滅被押解上秦都的時候，回望破落的故城。心情應該和《悲歌行》裏唱得一般無二吧，抑或是更悲涼。
山長水遠，無以抵達。其實在亂世，王族世傢也一樣悲戚。在某種制度下，地位越高，遭受的摧毀也越徹底。他們的傢，他們的國都沒有了，這樣的遠行客，比小民更窘迫，天下之大，竟無歸處。
前燕滅了，傢也沒有了。他彼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再堅強，也有個底綫。
國破族虜，衆人的前景都慘淡。可是他將面臨的處置，卻叫衆人都瞠目結舌。《晉書》（捲一一四）載：初堅之滅燕，衝姐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堅納之，寵冠後庭。衝年十二，亦有竜陽之姿，又幸之。姐弟專寵，宮人莫進。長安城中民謠遂起："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他被苻堅看上，強納為孌童。比被宣佈處死還要難以接受。亡國之奴有什麽資格說不？為了族人安危，他唯有隱忍不發。此後的慕容衝小心翼翼應對符堅，他將自己沉重恨意磨成匕首，貼肉收藏，衹待有朝一日讓仇人一刀斃命。
也難怪苻堅看上他，慕容傢族無論男女都姿容絶世，慕容衝更是當中佼佼者，被今人冠之"五鬍十六國傾國傾城第一人"的稱號。男子也有愛美之心，若然。容貌給他帶來的衹是屈辱的話，縱然是絶色，怕是也高興不起來。
一夜之間由王子變成孌童，這心要如何自適？你要他怎麽甘心做孌童？他不是竜陽、子瑕，更不同於鄧通、董賢，他生來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王子，十二歲已封中山王，官拜大司馬。這無疑在他個人的恥辱柱上又加上了一筆亡國之恥。
後人說慕容衝當時不過十二歲，小孩而已，官銜恐怕是虛的，不能當真。然而翻看五鬍十六國的歷史，我們會發現鮮卑王族裏十一二歲的王子手握大權的不乏其人。北齊的琅邪王高儼小小年紀便成為北齊的權臣，代父行權，處理政務時的老辣讓一幹王公大臣莫不畏懼，此時的他，也不過十一二歲而已。（高儼"謀反"被殺時纔十四歲，留下了四個遺腹子，全被哥哥殺了。嘆一句，古代人真早熟啊！）因此慕容衝那個"大司馬"的官銜未必全是擺設。
更何況慕容傢的血液裏世代流的就是不安分的血。這樣一個心比天高的人，你要他怎麽甘心做一個玩物？一個心比天高手握重權的小王子，國破之後竟然要委身事人，身世之跌宕足以解釋他日後為何血洗長安，將關中千裏沃土盡變成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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