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東度記   》 第四回衆道徒設法移師 說方便尊者開度      方汝浩 Fang Ruhao

  話說長爪梵志在岐岐路村內,教授各傢少年道法。那願學道希仙的,苦於金丹難煉;那願學參禪的,苦於佛法甚深;那習燒鉛煉汞的,難於火候;那要彩陰補陽的,沒處尋偶;那要學築基,又難煉己;那要學喚雨,不會呼風。衹有幾個演習幻術的,他倒精通。俱是那少年心性,好怪務奇,故此學成了幾般法術,能指出成路,畫路成河,呼邪遣怪,撒豆成兵。遇景生情,真個玄妙。一日,梵志見道童長成,衆少年習熟,但冗冗雜雜,不是個出傢修行規矩,乃設一計,嚮衆徒說道:“吾門原要清淨,吾道原欲正修,汝等隨吾多精幻法,終是未得成佛作祖。我意欲試汝內中一二人,誰有些智量,能繼吾道,便傳授要訣,隨吾方外一遊,歸來了道。”衆徒答道:“弟子等蒙師教授道法,得入門墻,俱要隨侍,誰肯異心撇衆,獨受要訣?”梵志道:“不然。出傢修行,也不是多人,曉行夜聚,覺來不便。”衹見道童開口問道:“師父以何法試我弟子等?”梵志道:“汝等分作左右兩班,吾試汝一計。比如吾坐在這屋內堂中,誰能移我出大門之外。如能者,班居左;不能者,班居右。”衆少年想了一想,居左班者四五人。梵志道:“居右班者是不能移的,自是沒智量,難承受吾傳授,一個也隨帶不去。你這左班,是有智量,必能移的,我且坐這堂中,你哪個能移我出大門之外?”衹見左班一個徒弟道:“小徒能移。”梵志道:“你移我。”這徒把手一揮,衹見屋內猛虎跳出,張牙舞爪,直奔梵志。梵志身也不動,把手也一揮,那虎弭耳攢蹄伏地,一時出去。梵志笑道:“移我不動。”衹見班中又一徒道:“小徒能移。”把手一招,屋內火光裂焰,直飛出來,望梵志身來燒着。梵志眼也不覷,把手一招,那火如遇天河水一般滅了。梵志大笑道:“移我不動。”班中又一徒道:“看小徒移師。”口中叫一聲:“金甲力士何在?”衹見半空裏飛下一個金甲大漢,把梵志將要扯出屋外。卻不防梵志也叫一聲:“黃巾力士何在?”頃刻就是一位黃巾力士飛下救護。各各散去。梵志又叫:“移我不動。”班內卻又一徒道:“看小徒移師。”他口中念念有詞,衹見左屋高山壓頂,右屋大水傾潮。衆徒見了俱慌,梵志越發大笑,也口中念念有詞。頃刻大水倒流,高山平塌。口中衹叫:“移不動我。”卻衹剩下道童在班中。梵志道:“你也沒有智量移我。”道童雙膝跪下,說道:“小徒怎敢把屋內師父逐移出大門之外,自取不敬師長之罪。縱有法術,也都是師父平日所傳。衹是萬一師父外來,不肯進屋,坐在門外,小徒們設法移師進屋內,這於情理不背。就是師父有通神法術,不肯進門,小徒卻道法玄妙,非師傳授的一用,不怕師父不往屋內飛走。”梵志聽了,笑道:“這小小徒弟,倒說得有理。”便走出大門,坐在地下,叫一聲:“道童徒弟,何智量移我,看你使甚神通?”道童笑道:“師父在屋內,小徒已移出門外,又何有甚神通法術屍當時笑倒了衆徒,喜壞了梵志。這衆少年方纔問道童名姓來歷。道童乃說道:小道自幼入仙門,蓬島山中拜道真。
  然雖日侍丹爐鼎,也有閑工習正文。
  餐霞服氣為靈藥,煉得虛無養𠔌神。
  大道未成火候嫩,仙師點化也曾聞。
  衹為隨師赴法會,身騎白鶴駕彤雲。
  白鶴未隨青鳥去;誤將蜃氣假為真。
  樓臺樹木皆虛幻,畫閣雕梁盡蜃氛。
  也是小童災難着,貪他景緻入他身。
  渾攪一場蜃性滅,我生蜃滅鶴飛溟。
  撇卻師真忘海島,詐言漁父是嚴親。
  惺惺庵裏為徒弟,棄卻前師拜後真。
  今師道比前師大,前不忘恩今更深。
  若還問我名和姓,本智名兒也姓孫。
  衆人問出道童名姓,梵志方纔看着道童說道:“原來今日汝方說出真名真姓。那漁父笑和尚,俱是假說,卻乃蓬島玄隱道士徒弟,我知這玄隱,久修清淨,法宗正乙,丹道將成。若知你隨我外遊,縱然他看破世法,物我無間,衹恐他失你道童,或來追取。”道童道:“人之徒弟,即己之徒弟,推恕總是一般。且從彼從此,也在徒弟之樂從。縱我前師來追取,小徒不去,也由不得他。”梵志心喜,笑道:“縱來找尋,我自有法。衹是久住衆徒村屋,心卻不安。”意欲辭衆前行,乃把左班移師會法的,檢留兩個,其餘盡皆辭散。衆中也有苦苦要隨的,梵志衹是推辭道:“此行我少不得回歸,後會有期。”衆徒衹得依從。梵志同着道童,便將他名字,呼喚叫做孫本智。又收了這兩徒,便起名一個喚做本慧,一個喚做本定。師徒四人,離了岐岐路村裏,嚮東前進。正在路途,本慧與本定二人私議。本慧說:“法術勝如槍棒,智量高出法術。想這智量卻乃臨機應變,非可預設先籌的,總在這個心腸。”本定道:“正是。槍棒是人習學可能,法術是揣煉可得。這智量,是生來的靈變。”二人正議,衹見半空裏一隻青鸞飛來。本定見了說道:“乘鸞駕鶴,本是仙傢樂處,你我既隨了師父出傢,又習了許多道法,便使個法兒,把這青鸞攔下來,跨着前行,有何不可屍本慧道:“青鸞跨它何難,衹是師父在前,我一人跨着,到何處去?”本定道:“便跨在半空,隨着你們行走,可前可後。就是順風乘雲去遠,再展翅飛回,有何不可!”二人一面說,一面走,那鸞卻衹在頭頂上飛來飛去。
  本定忍不住,便作起法術,把手一招,要鸞飛下。哪知青鸞來意是要接取道童,他見了道童,本意要飛下,又見道童非昔日未冠之時,衹見三個布巾道扮,故此遲疑。任那本定行法,衹做不睬。本定心疑道:“曾聞師父在惺惺庵變化金銀誘哄村老,去後不驗。今日教授我們法術,怎麽出了村口,便就不靈?”正在心疑,恰好本智道童聽得,方纔仰頭,看見青鸞故舊相逢,又想起白鶴雖是蜃迷妖邪,尚存在心。這一種念舊心腸一動,忽地便自地下飛騰鸞背;那青鸞見是舊日道童,展開六翮,直奔九天而去。驚得兩個道徒說道:“怎麽行法,也不如本智。”那梵志正行之際,衹見本智乘鸞飛去,道:“呀,這是玄隱道士命鸞來取道童也。”事已到此,隨嚮樹枝摘得一葉,喝道:“變!”頃刻一隻青鸞,便叫本定騎上,嚮他吹了一口氣,衹見青鸞也騰空,趕上道童。兩鸞相遇,真鸞兩眼看假鸞背上,分明是道童。自不能見,便疑錯了,他卻不歸海島,依舊飛回岐岐路。梵志卻在那村口地方坐等,衹見道童回來,又恐是假的。正疑問,青鸞卸下真道童,一翅雙展,又騰空去。道童總是妖氣未除,心志不定,便也坐地,不問因由。少頃,假鸞飛回,本定復舊。好個梵志,肚裏明白。四人依舊前行。這真鸞不得真童,尚翺翔雲漢。這惱了梵志,把假鸞一指騰空。真假兩鸞雲端攪鬧一處,假鸞到把真鸞睏倒。梵志再加添些幻法,把個真鸞纏縛在樹枝頭,道童也不知。梵志也不顧而去。此叫做:青鸞再寄尋真信,尊者重施普度仁。
  後人有嘆世假事換真四句《西江月》:堪嘆世情詐偽,無情將假欺真。想來都是稱鈎心,叵耐人而無信。
  話說尊者與元通離了惺惺庵前行,一日來到一個地方,遠望利落,密密雜雜。近前徑路,邃邃深深。越走越遠,越多越長,不見屋廬,但見森森樹木。師徒正走間,衹見那林內長蛇擋着去路,及回頭,劍戟又阻着歸途。元通慌懼,嚮尊者說道:“弟子從未遠遊,怎麽外方有這樣奇怪去所?”尊者道:“世路險惡,人情變幻,你我出傢人,任他罷了。”正說間,衹見一個老叟在樹林槍刀之內,叫道:“長老,可是尋道童徒弟的?”元通答道:“僧傢不是。就是找尋徒弟,必也是個沙彌。如何是道童?”老叟聽了,把蛇喝退,那劍戟仍舊是些樹木枝條。便問道:“你既是遊方僧人,怎麽不知路徑,入我這岐岐路來。”元通乃問:“老善人,這地方如何叫做岐岐路?”老叟答道:“二位師父,你且班荊席地,聽我說個長腳話。”他道:岐岐路,路多岐。比做人心最險惡。方南北,忽東西,朝發秦韓暮楚齊。方寸也,有程期,何須又處復生枝。惡蛇當路皆虛幻,劍戟叢叢盡自迷。澹臺不由麯徑道,墨子悲絲為路啼。勸世人,莫狐疑,大道遵行莫待遲。若問路頭何近大,聖人在上有唐虞。盡卻綱常倫理暇,回頭趲步念阿彌。
  元通聽畢,便問老叟:“小僧方纔想是走路腹饑眼花,見了這些惡蛇劍戟、叢雜當前,這一會得善人指引,便都消散。且問老叟明說,怎麽找尋道童?”老叟答道:“長老若是找尋道童,切莫前去;若是遊方化緣,坦行坦行。”元通道:“找尋道童,與化緣卻是何說?”老叟道:“這都是前日在我這村庵住的道者留下的幻法,要阻甚麽和尚。你若不是,前面林內煙炊人傢,可去化齋。”元通回頭,那老叟化陣清風而去。尊者與元通嘆說神異。衹見前面果然林內茅屋數楹,煙火幾處。元通走近前來,衹見三五個年少漢子,正在那裏講梵志師父法術高妙、道童智計神奇。尊者與元通上前化齋。這少年漢子便問道:“長老,化齋事小,你卻有甚法術?”尊者不答。元通乃答道:“小僧們出傢,修行念佛,遇緣化齋,那裏有甚神通法術!”少年漢子笑道:“我這村間,若沒些道法,怎生化得齋供?日前有一位師父,帶着一個道童,甚有手段,方能化動。我這地方人衆,縱是有手段,衹帶了村間兩個弟子去。我們正怪恨他拋棄。叵耐他去遠,不然也不甘心。”元通便問:“這師父有甚手段?”少年乃把他道法一一說出。說一處,誇一處,說到妙處,獨誇道童更奇。尊者笑道:“出傢人為何事修行,原為了生死大事。若專在法術上誇揚,便錯了路頭也。”
  正說間,衹見深林大屋內走出一個白須老叟,嚮少年漢子說道:“我在屋內見這兩位師父行狀,聽他言詞,卻不是前日那半釋半道師父。”元通聽得,便問:“半釋半道,是怎說?”老叟道:“他說的彌陀,念的彌陀,行的卻是仙傢奧妙。衹就他收的門徒,打坐參禪的甚多,燒丹煉汞的不少,還有一等,移山倒海、呼風喚雨、神通妙術的盈門。更有一個小道童,智量頗遠。”元通答道:“小童兒智量若深,便失了渾樸。殊不知出傢人全要存這渾渾樸樸。”老叟問道:“渾樸何事,老漢不知,望長老明教。”元通指着尊者答道:“我師化緣,有願普度,他明白渾樸,叟當拜問。”老叟依言,乃嚮尊者頂禮。尊者道:“老僧卻也不知渾樸是何說。我僧傢衹有老實修身,廣開個方便法門。”老叟與衆漢子答道:“就是這方便,我們卻也不知,望師父明白說罷。”尊者本欲不言行教,至此不得不言,乃合掌道個”善哉,善哉“,衆善信聽我道:這方便兮這方便,渾渾樸樸惟一善。
  子當孝親臣要忠,兄弟怡怡夫婦勸。
  朋友交情不可欺,富貴休忘貧與賤。
  五倫理外有師尊,禮隆道重居無倦
  處己待人一恕推,內無怨尤外無間。
  士農工商分各安,兢業常存勤與儉。
  常行好事勿為非,休犯王章存惡念。
  存惡念兮天地知,暗有神明國有憲。
  縱然逃得五刑加,怎欺轟轟雷與電?
  那時悔過事須遲,不如早把明心鑒。
  明心鑒兮鑒頗明,人何自把靈明玷。
  本是渾樸被貪嗔,癡愚蔽了這方便。
  尊者說罷,衆人個個點首稱贊道:“日前道者衹講些幻法,徒念些經文。若是菩薩下降,必定也來聽講這段方便的因果。”後有誇揚尊者方便開門、指人迷津一律。
  詩曰:方便何如東度經,指人迷境智光惺。
  靈山功德非他奧,鷲嶺慈航衹此靈。
  智者能循歸大道,凡人覺悟可長齡。
  高明莫厭書言誕,惟願相看兩目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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