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乐府,尤其是《清商曲辞》与后来的文人诗大不一样,并不完全拘泥于韵律。在诗歌结构上,这首诗的前两句和后两句没有什么紧密联系,如同断章。短得好像是长诗里截出来的寥寥几句,首尾的句子,都已佚失。细细品味,又觉这几句意已足够,如两个相熟的人闲谈,话到了那里住,就在哪里住,起身告辞,并不刻意多言。
民歌往往直抒胸臆,语出肺腑,或余韵悠长,意在言外,或音如裂帛,音调铿锵。很少精雕细琢,却如浑金朴玉,有天然之美,相较精雕细琢的文人诗,另有一种清新动人。
《懊侬歌》情辞恳切,曲调委婉,又运用了灵巧的形象思维,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有很多人竞相模仿。《清商曲辞》里收有十四首"懊侬歌",除了第一首是绿珠所作,其他均为后人仿作。就连晚唐著名诗人温庭筠的《懊侬曲》:"藕丝作线难胜针,蕊粉染黄那得深"也深得绿珠诗意。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的《懊侬歌》:"白鸦养雏时,夜夜啼达曙。如何羽翼成?各自东西去。"更是由乐府诗直承而来。
曲名《懊侬》。懊侬,懊侬,这两个字在唇舌之间挪转,听来仿佛有丝丝怨意。绿珠的内心是清洁的,清洁到强烈,她的善良也强烈,强烈到杀死自己,她纵身一跃留给后人的,不是怨恨,是落花沾雨坠崖时凄美从容的谢幕姿态。
绿珠死于公元300年。600年后,杜牧来到石崇生活过的金谷园旧址,惊飞了满树雀喧,踏破了一墀苍藓。昔日繁华,如今风流云散,满目疮痍。百感交集的诗人提笔写下了:"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木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杜牧的心境是复杂的。我想,他对绿珠肯定有同情和肯定。然而,在很大的程度上,杜牧叹息的对象是金谷园曾经的繁华。石崇为教练家中舞伎身形步法,以沉香屑铺象牙床上,使她们行走,无迹者赐以珍珠。所以,我们听到了杜牧对于曾经的繁华发出了由衷的惋惜:"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木春。"
傍晚时分,啼鸟悲鸣伴随着凉寒的东风传来,坠楼人出现了--以落花的形态。绿珠的凄苦刚烈、无辜无奈都变成了杜牧笔下的落花,花开花落,自有定时。女人彻底化做了物,变成了后世男人怀想"繁华"时的一个参照,成了男人观照历史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概率事件。
杜牧的诗无意中泄露了诗歌中情爱的秘密--女性自身爱恨情仇已经被男人们遗忘。他们的思维意识里在意的是"繁华","沧桑",能令他们感慨的是"繁华事散",真正让他们动泣的是"流水无情草木春",是永恒流转的时光,是一个人人在历史长潮中的短暂的显现和最终的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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