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31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9)      羅展鳳 Luo Zhanfeng

　　第一次"柔板"出現在一個未及趕上火車的夜裏。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跟一個五歲的男孩，眼睜睜地看着火車離開月臺，畫面霎時黑漆一片，音樂響起--先是弦樂團的帶動，琴聲婉約，猶如水波輕柔蕩漾，然後，一把清澈哀慟的樂聲柔柔揚起，來自凝重、響亮的雙簧管（Oboe），充實、圓滿，如斯美麗卻又如斯脆弱，像電影裏兩個早熟的玻璃孩子，都生有一張鬱鬱的臉，情感細膩，說話不多，卻看透世情。聽着"柔板"，看他們的故事，像被揉搓心房，叫人喘不過氣。
　　那是安哲羅普洛斯的主意，他曾說，拍攝這部電影前，腦海中先有了門德爾鬆（Mendelssohn）的小提琴和管弦樂團協奏麯，他要卡蘭德卓朝這個方向找靈感，音色方面，讓它像高聲嘶叫的小提琴一樣，於是，有了這回以雙簧管作的主奏。
　　雙簧管無疑是屬於姐姐烏拉（Voula，Tania Palaiologou飾）與弟弟亞歷山大（Alexandre，Michalis Zeke飾）的配器，這段樂章，一直伴隨着兩姐弟的遙遙長路，糾纏不止。電影裏多少個叫人觸動的片段，都曾出現過這段樂章。記憶猶深，是烏拉被卡車司機強暴後的一幕，她沒有哭泣一聲、怨嘆一句。事情發生了，衹見她拖着小弟的手，在茫茫霧雨中，走在路上，二人繼續那未知之旅，音樂也就再次響起，柔聲的雙簧管，成了他們最佳的代言者。中段部分，雙簧管演奏的段落更逐步提升，高揚的音色，一種吶喊式的姿態，無語問蒼天。
　　那是導演嚮上蒼的提問麽？如果有上蒼，兩個如斯討人喜愛的孩子何以落得如此處境？電影裏那衹被升吊在空中的巨型手雕，可就是響應上述提問？當年輕的奧瑞斯特（Orste，Stratos Tzortzoglou飾）望嚮巨形手雕的同時，音樂再次響起，他和兩個跑到他身旁的孩子，一同見證神秘的一刻。
　　蒼茫大地，巨型的手雕仿佛象徵着上帝或命運之手。是召喚？是冰冷？是漠視？抑或他也受製於無形，益發無力。所謂拯救，形同虛妄。音樂的出現在這裏無疑註入了一股悲情，無望的前景，命運的撥弄，上帝的逐步遠離（手雕從海中升起，逐步被直升機吊起帶走），三個一度在路上相依相靠的人兒，衹有在黯淡清冷中繼續前行，可以把持的，衹有存活的尊嚴。雙簧管此刻成了他們站在大海前的內心呼喚，各自回歸到自己的心房表述。
　　是啊，大海往往是安氏電影裏人兒的歸宿。大海是生命的泉源，看烏拉在大海前跟奧瑞斯特跳起舞來，如此美麗出塵。畫外音突然把激烈的金屬搖擺樂畫內音全面掩蓋，屬於烏拉的"慢板"再次響起來，樂聲放大了事情的重要性；此刻，弦樂拉出充滿魅惑的海水蕩漾，雙簧管吹奏出烏拉的澎湃、烏拉的忐忑--怪不得，奧瑞斯特的出現觸動烏拉的情感神經，烏拉害羞了，她跑到大海跟前，一個人靜靜地蹲下來，呈現着粉紅色的羞澀，毛蟲破繭，小女孩不知不覺蛻變成了少女。
　　烏拉帶着小弟弟跟奧瑞斯特分別的那夜，天是如此黑，路是如此靜，夜是如此沉寂，她是如此感傷，烏拉終於哭了，第一次如此的傷心痛絶，斷腸似的。安氏的三百六十度鏡頭圍繞着這對男女，天地之間，四周寥落稀疏閃光，剎那之間，仿佛衹這二人。
　　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是這樣的。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是這樣的--心髒像要碎裂似的。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是這樣的。腿在抖，好像要死了似的。
　　那是他跟她告別前的一番話，說罷，二人正式分道揚鑣。
　　烏拉提着包，拖着小弟，繼續上路，二人，再度成為薄暮中踽踽獨行的兩個小逗點，再度被拋擲到大地，畫面，回歸一片靜默。直至影片尾聲，二人到了那個濃霧的世界，"慢板"纔再度放亮，兩個孩子，走着走着，霧靄漸次散退，迎嚮那棵翠緑大樹，漸漸遠去，此刻，姐弟倆纔首次得到終極的平靜與純淨。完結了一個屬於尋找的夢。
　　回首嚮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乏力的雙簧管：《塞瑟島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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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第17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7)第18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8)
第19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9)第20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0)
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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