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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廣州的賊都是外地的(1)
半夏 Ban Xia
20多年前，看港版的《屈原》登陸，那是那個年代能見到的不多的幾個港片之一，一時間轟動大江南北。那裏面把著名的美人宋玉貶損得一塌糊塗，很令大傢有全國共誅之的氣憤。後來讀書，方知宋美人其實早就是屈大夫一撥兒的，許多污衊不實之辭，都是後邊的風流才子們潑的髒水。這宋美人還有才氣，最有知名度的，恐怕得是那篇《登徒子好色賦》。登徒子後來完全成為淫棍的替身，其實那也是一場冤案。宋美人表白說，自己長得漂亮是天賦，男色不由人，爹媽給的，沒辦法，可鄰傢美眉扒着墻頭勾引了他三年也沒答應人傢。而登徒子的老婆蓬頭垢面缺牙漏齒跛腳駝背外帶滿身疥瘡，居然和登徒大夫生了五個兒子。於是結論不言而喻的，下官不好色，而登徒長官卻是最好色的。好色，正是登徒長官在楚王面前給宋美人下的讒言。
不過，這段子聽了，總覺得不大舒服。首先，好色無罪，性愛有理，早有聖人大欲存在的著名教導作辯護，鄰傢女孩兒嫣然一笑就頓時傾覆了陽城下蔡兩座肥腴城池，宋美人居然能坐懷不亂，那麽最可以確認的底綫解釋，衹好是性冷淡或者同性戀。再說，他先在那裏使勁誇了半天那女孩兒，什麽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可見他本來也起碼是死死回盯了三年，對人傢的標緻不是熟視無睹而實在成竹在胸心儀許久了，卻偏偏的要裝大頭蒜吊胃口，令漂亮女孩子傷心，實在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回頭看登徒同志，老婆那麽醜陋，竟然沒有動過絲毫休掉的念頭，並且富貴不忘本，糟糠之妻不下床，真的是道德高尚作風過硬的優秀幹部，打破頭也見不着一個的好男人，這哪裏是好色，簡直就是好德。孔二大爺說他老人傢還沒見過誰好德超過好色的，這不眼前就是鮮活的個案嘛。至於生了五個早在預料之中的絶色醜兒子，別管優生學意義上的遺憾如何慘烈，也別討論生孩子不等於就是愛情就是好色，把醜女人當節育措施是英國佬的無知，小半打的兒子，即便成色差些，也起碼依然是醜婦傢中寶的旺夫相，如許成就，毫不遜色於作了齊王老婆的無????鐘離春和相國夫人的諸葛亮妻以及大腳丫子馬皇后。
要說宋美人比着勁兒的誇自個，也不是什麽缺點了，他的嫡親老師屈原就是這麽教的了，那發了牢騷的《離騷》，眼睜睜的就把美人香草成基數的望自傢身上貼，一點兒也沒不好意思，並且還是開了若幹文學先河的標本，贏得一片身後的贊譽。就在那前邊提到的港片裏，便有現成一首旋律悠悠的《橘頌》。
這橘子的頌歌，除了說它緑葉素榮青黃雜糅精色內白文章燦爛的色相標識外，全在強調它南國佳人不肯遷移的臣服，這便是被後世幾千年景仰傳唱的愛國主義。外國的大肚子偵探沃爾夫說，愛國主義是惡棍們的避難所，而《魔鬼辭典》上則將避難所替換為法寶和伎倆。此話不論何解，聽着都夠損，但也不無道理。仔細說來，屈大夫不但是才子，而且是好人，然而愚忠。孟夫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愛國本是水土保持問題，並非個人崇拜，所以國君被坐成了老疙瘩。並且，假如君視臣如草芥，那臣就可以視君如寇仇，彼可取而代之。這樣的民本思想，屈大夫哪裏肯懂，問天問地，就不問自己，自殺明志，無非再次提示君王，老臣忠心耿耿，還是想得到後皇的嘉許，如果真要是愛國愛傢，原是不可以如此了斷的，起碼應該力圖恢復，重整河山，精忠報國，就是死也得十二面金牌招回來讓君王主持砍頭，怎麽可以自作主張輕生呢？老百姓都知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麽淺顯的民族主義都不曉得，枉自做過什麽三閭大夫，終於衹留下個五月端午吃粽子的掌故，為飲食男女做張本去了。
倒是君王們細心，譬如元璋朱皇帝，在誇奬他的死節之外，一定記得孟老前輩的那些不客氣，總不免發一通脾氣，說這老兒要活到今天，非嚴辦了他不可，牌位也趕出孔廟，就是日後給了那老兒面子，也一定把那些個給亂臣賊子造反口實的話頭，一筆一筆的仔細剔掉，衹留下有恆産者有恆心之類有利於安定團结的要緊語錄，算是精神閹割凌遲碎剮，比鞭屍還刻毒，的確是嚴辦了。
作為愛國者的橘子，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深固難徙，自然不是屈原大叔認為的行比伯夷。伯夷大兄弟不食周粟，卻讓女娃子調侃羞辱，連樹葉都充不得饑，衹好餓死，屬於自絶於人民的極端選擇，實不可取。橘子的隱痛，其實另有暗藏。所謂受命不遷生長南國，並非不可以插上飛毛腿，遠嫁他鄉，衹是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再不是原來了。書上說，橘逾淮而北為枳，意思是橘子姑娘一旦北上，渡過南北分界綫的淮河，就不再香霧紛鬱溫潤甘甜，衹剩下一股子嗆喉嚨的84消毒水似的酸楚，宛如閨中處子，原是千嬌萬好，招人憐惜，可嫁作他人老婆之後，不免拈酸搬醋，興風播雨，河東獅子吼，墮落成粗鄙惱人的潑婦，所以憐香惜玉的公子哥賈寶玉，一聽說誰傢女兒出嫁，便不由得一片的唉聲嘆息，仿佛梁山泊裏宋公明折了一頭好漢一般。大約寶哥哥的邏輯該是，結婚真是一種翻雲覆雨的發酵，本來一汪清水，頓時發生化學反應，變成了罎子老醋，怎不令人扼腕可惜。
這種人到淮河意不佳的個因，雖然未必是力拔山兮氣蓋世八千子弟喪失盡的項羽垓下敗績之後沒臉面見江東父老的傷心泛酸，也不是國破山河在感時花濺淚的沉鬱悲涼，但的確是鄉愁作祟導致的後果——《考工記》上早說了，那正是地氣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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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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