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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二十四
鬍仔 Hu Zai
陽關霓裳
東坡雲:“舊傳《陽關三疊》,然今世歌者,每句再迭而已,若通一首言之是四疊,皆非是。或每句三唱,以應三疊之說,則叢然無復節奏。餘在密州,有文勳長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陽關》,其聲宛轉凄斷,不類,乃知唐本三疊蓋如此。及在黃州,偶讀樂天《對酒詩》雲:‘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註云:‘第四聲,勸君更盡一杯酒。’以此驗之,若一句再疊,則此句為第五聲,今為第四聲,則一句不迭審矣。”
山𠔌雲:“《古樂府》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但以抑怨之音和為數迭,惜其聲不傳。餘自荊州上峽入黔州,備嘗山川險阻,因作前二疊,傳與巴娘,令以竹枝歌之,前一疊可和,雲:‘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後一疊可和雲:‘鬼門關外莫惆悵,四海一傢皆弟兄。’或各用四句入《陽關》、《小秦王》,亦可歌之。”
《西清詩話》雲:“歐陽公《歸田錄》論王建《霓裳詞》‘弟子部中留一色,聽風聽水作《霓裳》。’以不曉聽風聽水為恨。餘嘗觀唐人《西域記》雲:‘龜茲國王與臣庶知樂者,於大山間聽風水之聲,均節成音,後翻入中國,如《伊州》、《涼州》、《甘州》,皆龜茲至也。’此說近之,但不及《霓裳》耳。鄭嵎《津陽門詩註》:‘葉法善引明皇入月宮,聞樂歸,笛寫其半,會西涼府楊敬遠進《婆羅門麯》,聲調脗合,按之便韻,乃合二者製《霓裳羽衣麯》。’則知《霓裳》亦來自西域雲。”
蔡寬夫《詩話》雲:“《霓裳》之始,世多以白樂天所記,與劉禹錫、王建二詩不同為疑。按《明皇雜錄》雲:‘道士葉法善嘗引上至月宮,聆天樂。上自曉音律,默記其音為《霓裳羽衣麯》。’此說雖怪,然唐人大抵如此言。元微之詩云:‘明皇度麯多新態,宛轉侵淫易沉着,赤白桃李取花名。’《霓裳》之始,自當以此為證也。鄭嵎《津陽門詩》,以謂上歸但記其半,會西涼府都督楊敬遠進《婆羅門麯》,與其聲調相符,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敬遠所進作腔,此則與樂天之說符矣。但不知禹錫、建皆與此數人同時,何從復得異說也。唐有兩《霓裳麯》,開成初,尉遲璋嘗放古作《霓裳羽衣麯》以獻,詔以麯名賜貢院為題,此自一麯也。是歲榜首李肱所試詩,即此題,其詩始言‘開元太平時,萬國賀直歲,梨園獻舊麯,玉座流新製’,末言‘蓬壺事已空,仙樂功無替,詎肯聽遺音,聖功知善繼。’則亦是祖述開元遺聲耳。此麯世無譜,好事者每惜之。《江表志》載周後獨能按譜求之。徐常侍鉉有《聽霓裳送以詩》雲:‘此是開元太平麯,莫教偏作別離聲。’則江南時猶在也。”
苕溪漁隱曰:“明皇遊月宮事,凡見於五書。鄭嵎《津陽門詩註》、《明皇雜錄》、《高道傳》,此三書皆云:‘葉法善引明皇遊月宮,聞樂,歸作《霓裳羽衣麯》。’《唐逸史》雲:‘與羅公遠同遊。’《異人錄》雲:‘與申天師同遊。’惟此二書為異。餘嘗考《高道傳》,亦有《羅公遠列傳》,無遊月宮事,則知《唐逸史》之誕無疑。若《異人錄》別無以證之,未遽以為誤也。”
秘色
《侯鯖錄》雲:“今之秘色磁器,世言錢氏有國,越州燒進,不得臣庶用之,故云秘色。比見陸龜蒙《進越器詩》雲:‘九秋風露越寒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好嚮中霄盛沆瀣,(“霄”原作“宵”,今據元本校改。)共嵇中散鬥逍杯。’乃知唐已有秘色,非錢氏為始。”
唐人雜記
蔡寬夫《詩話》雲:“‘亭亭畫舸係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嘗有人客捨壁間見此詩,莫知誰作。或云鄭兵部仲賢也,然集中無有。好事者或填入樂府。仲賢當前輩未貴杜詩,獨知愛尚,往往造語警拔,但體小弱,多一律,可恨耳。歐陽文忠公稱其《張僕射園中》一聯,以為集中少比。其詩云:‘沙暖鳧鷖行哺子,蹊深桃李臥開花。’(“其詩云”下十七字原無,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補。)恐公未嘗見其全編。大抵仲賢情緻深婉,比當時輩流,能不專使事,而尤長於絶句。如‘一夜西風旅雁秋,背身調鏃索徵裘,關山落盡黃榆葉,駐馬誰傢唱石州。’又‘江雲薄薄日斜暉,江館蕭條獨掩扉,梁燕不知人事改,雨中猶作一雙飛。’若此等類,須在王摩詰伯仲之間,劉禹錫、杜牧之不足多也。”
《西清詩話》雲:“緱氏,王子晉升仙之地,有祠在焉。鄭工部文寶嘗題一絶雲:‘秋陰漠漠秋雲輕,緱氏山頭月正明,帝子西飛仙馭遠,不知何處夜吹笙?’後晏元獻守洛,過見之,取白樂天語書其後雲:‘此詩,在在處處,有神物護持。’”苕溪漁隱曰:“鄭兵部仲賢、鄭工部文寶,不知此果一人邪?果二人邪?當竢知者問之。”
苕溪漁隱曰:“羊士諤《尋山傢詩》雲:‘主人聞語未開門,繞籬野菜飛黃蝶。’餘嘗居村落間,食飽,榰筇縱步,款鄰傢之扉,小立待之,眼前景物,悉如詩中之語,然後知其工也。”
《迂叟詩話》雲:“唐之中葉,文章特盛,其姓名湮沒不傳於世者甚衆,如河中府鸛雀樓,有王之渙、暢諸一云暢當。(“渙”原作“美”,案當作“渙”,今改。)二詩,暢詩曰:‘逈臨飛鳥上,高謝世人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王詩曰:‘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二人者皆當時賢士所不數,而後人擅詩名者,豈能及之哉?”
《西清詩話》雲:“《題華清宮》一絶:‘行盡江南數十程,曉乘殘月入華清,朝元閣上西風急,都入長楊作雨聲。’乃杜常也。又《武昌阻風》一絶:‘江上春風留客舟,無窮歸思滿東流,與君盡日閑臨水,貪看飛花忘卻愁。’乃方澤也。二人不以文藝名世,而詩語驚人如此,殆不可知矣。”
《西清詩話》雲:“陳傳道嘗於彭門壁間見書一聯雲:‘一鳩鳴午寂,雙燕話春愁。’後以語東坡:‘世謂公作,然否?’坡笑曰:‘此唐人得意句,僕安能道此/”苕溪漁隱曰:“餘嘗用此語作《春日》一聯雲:‘話盡春愁雙紫燕,喚回午夢一黃鸝。’”
《摭言》雲:“李濤篇詠甚著,如‘溪聲長在耳,山色不離門’,‘掃地樹留影,拂床琴有聲’,‘落日長安道,秋槐滿地花。’皆膾炙人口。”
苕溪漁隱曰:“聶夷中《詠田傢詩》雲:‘鋤禾日正午,汗滴禾下土,故知盤中飡,粒粒皆辛苦。’此數語最佳,其餘雖有諷刺,亦俚甚矣。”
蔡寬夫《詩話》雲:“潤州大江本與今揚子橋為對岸,(“岸”原作“幹”,今據明鈔本校改。)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故潮水悉通揚州城中。李紳與李頻詩云:‘鸕鶿山頭片雲晴,揚州城裏見潮生。’以為自大歷後潮信始不通。今瓜洲既與揚子橋相連,自揚子距江尚三十裏,瓜洲以閘為限,則不惟潮不至揚州,亦自不至揚子矣。山川形勢,固有時遷易,大抵江中多積沙,初自水底將浦聚,傍江居人多能以水色驗之,漸漲而出水,初謂之塗泥地,已而生小黃花,而謂之黃花雜草地,其相去遲連不常,近不過三五年者,自黃花變而生蘆葦,則綿亙數十裏,皆為良田,其為利不貲矣。故有辨其水色,即請射而懸空出稅三二年者。予在丹徒,聞金山之南將有漲沙者,安知異時金山復不與潤州為一邪?”
《漫叟詩話》雲:“世俗多以樂史《慈竹詩》諭蒙,謂其有補於教化。有雲‘又聞猓然死,終不相棄離。’事見《十道四蕃志》,愛州有此獸,似猴而大,有仁義,行則大者前,小者後,有為射所中,則傷者拔死者箭自刺而死。孰謂人而不如獸乎?”
《漫叟詩話》雲:“世有《青衿集》一編,以授學徒,可以諭蒙。若《天詩》雲:‘戴盆徒仰止,測管詎知之。’《席詩》雲:‘孔堂曾子避,漢殿戴馮重。’可謂着題,乃東坡所謂‘賦詩必此詩’也。”
楊凝式
蔡寬夫《詩話》雲:“楊凝式仕後唐、晉、漢間,落魄不自檢束,自號楊風子,終能以智自完。書法高妙,傑出五代,可與顔、柳繼軌,今洛中僧寺尚多有其遺跡。《題華勝院》一詩云:‘院似禪心靜,花如覺性圓,自然知了義,爭肯學神仙。’用筆尤奔放奇逸。李西臺建中,平生師凝氏書,題詩於旁曰:‘枯杉倒檜霜天老,鬆煙麝煤陰雨寒,我亦生來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西臺書亦自深穩老健,前輩所貴重也。”
羅隱
蔡寬夫《詩話》雲:“潤州甘露寺有塊石,狀如伏羊,形製略具,號很石。相傳孫權嘗據其上,與劉備論曹公。壁間舊有羅隱詩板雲:‘紫髯桑蓋兩沉吟,很石空存事莫尋。漢鼎未分聊把手,楚醪雖美肯同心。英雄已往時難問,苔蘚何知日漸深。還有市廛沽酒客,雀喧鳩聚話蹄涔。’時錢鏐、高駢、徐溫,鼎立三方,潤州介處其間;隱此詩比平時所作,亦差婉而有味也。元符末,寺經火,詩板不復存,而石亦毀剝矣。寺中有李衛公詩,陸探微、吳生等畫,亦同為煨燼。惟梁天監中兩鐵鑊各容數石尚存。”苕溪漁隱曰:“餘讀《五代舊史》,隱,錢唐人,工詩,尤長於詠史。唐宰相鄭畋深器之。鄭有女,美而纔,嘗得隱詩,諷誦至於忘寢食。鄭憐其意,欲以妻隱。一旦,召隱至私第具食,俾女於壁間窺之。女見隱貌極陋,遂焚其詩,不復肯誦焉。婚亦霓不成。隱纍舉進士,不第。錢尚父鏐闢為從事,官至給事中。”
東坡雲:“先友史經臣彥輔謂予,阮籍登廣武而嘆曰:‘時無英雄,使堅子成名。’豈謂沛公竪子乎?余曰:‘非也.傷時無劉、項也,竪子指魏、晉間人耳。’其後予遊京口甘露寺,寺有孔明、孫權、梁武、李德裕之遺跡,予感之,賦詩,其略曰:‘四雄皆竜虎,遺跡儼未刓。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廢興屬造物,遷逝誰控摶。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待雍門彈。’則猶此意也。今日讀李白《登廣武古戰場詩》雲:‘沉湎呼竪子,狂言非至公。’乃知李太白亦誤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志於世,以魏、晉間多故,一放於酒耳,何至以沛公為竪子乎。”
《西清詩話》雲:“《吳越紀事》,越僧處默,賦詩有奇句,嘗雲:‘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羅隱見曰:‘此我句,失之久矣,乃為吾師丐得。’識者鄙其儇薄大甚。”
《桐江詩話》雲:“許渾集中佳句甚多,然多用水字,故國初士人云:‘許渾千首濕’是也。謂如《洛中懷古詩》雲:‘水聲東去市朝變,山勢北來宮殿高。’若其它詩無水字,則此句當無愧於作者。羅隱詩,篇篇皆有喜怒哀樂心志去就之語,而卒不離乎一身。故‘許渾千首濕’,人犬羅隱一生身’為對,又云‘杜甫一生愁’,似優於前矣。”
五季雜記
東坡記唐事雲:“韓定辭,不知何許人,為鎮州王鎔書記,聘燕帥劉仁恭,捨於賓館,命幕客馬鬱延接,馬布詩贈韓曰:‘燧林芳草綿綿風,盡日相攜陟麗譙,別後巏嵍山上望,羨君避復見王喬。’鬱詩雖清秀,然意在試其學問,韓即席酬之曰:‘崇霞臺上神仙客,學辨癡竜藝最多,盛德好將銀筆述,(“筆”徐鈔本、明鈔本作“管”,下同。)麗詞堪與雪兒歌。’坐內諸賓,靡不欽訝,稱為妙句。然亦疑其銀筆之譬也。他日,鬱從容問韓以雪兒銀筆之事,韓曰:‘昔梁元帝為湘東王時,好學著書,常記錄忠臣義士,及文之美者,筆有三品,以金銀雕飾,或用班竹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書之,德行精粹者用銀管書之,文章瞻麗者以班竹管書之。故湘東王之譽,振於士表。雪兒,孝密之愛姬,能歌舞.每見賓僚文章有奇麗中意者,即付雪兒葉音律以歌之。’又問癡竜出自何處,曰:‘洛下有洞穴,曾有人誤墜於中,因行數裏,漸明曠,見有宮殿人物凡九處,又有大羊,羊髯有珠,人取食之,不知何所復出。以問張華,華曰:此地仙九館也,大羊名癡竜耳。’定辭復問鬱:‘巏嵍之山,當在何處?’鬱曰:‘此隋郡之故事,何謙遜而下問。’由是兩相悅服,結交而去。”
《緗素雜記》雲:“楊文公《談苑》,載伶人王感化,少驄敏,未嘗執捲,而多識故實,口諧捷急,滑稽無窮。會中主引李繼勳、嚴續二相遊苑中,適見係牛於株枿上,令感化賦詩,應聲曰:‘曾遭寧戚鞭敲角,幾被田單火燎身。獨嚮殘陽嚼枯草,近來問喘更何人。’因以譏二相也。又中主徙豫章潯陽,遇大風,中主不悅,命酒獨酌,指北岸山問舟人,雲皖公山,愈不懌。感化獨前獻詩曰:‘竜舟萬裏駕長凰,漢武潯陽事正同。珍重皖公山色好,景斜不落《壽杯中》。’中主大悅,賜束帛。餘讀《江南野錄》,載李傢明當嗣主時為樂部頭,能滑稽,善諷諫,亦載二詩,首尾大同小異。《詠牛詩》曰:‘曾遭寧戚鞭敲角,又被田單火燎身,閑背斜陽嚼枯草,近來問喘更無人。’《竜舟詩》曰:‘竜舟輕颭錦帆風,正值宸遊望遠空,回首皖公山色翠,影斜不到壽杯中。’嗣主因慟,俛首而過。《談苑》以感化為建州人,《野錄》以傢明為廬州人,《談苑》謂中主,《野錄》謂嗣主,未詳孰是。”
《石林詩話》雲:“五代王仁裕知貢舉,王溥為狀元,時年二十六,遂相周世宗,猶及本朝,以太子太保歸班,年纔四十二,前此所未有也。溥初拜相,仁裕猶緻政無恙,以詩賀之雲:‘一戰文場拔趙旗,更調金鼎佐無為。白麻驟降恩何極,黃發初聞喜可知。跋勑案前人到少,築沙堤上馬蹄遲。立班始得遙相見,親洽爭如未貴時。’溥在位,每休沐,必詣仁裕,從容終日。蓋唐以來,坐主門生之禮尤厚。”
苕溪漁隱曰:“小說記事,率多舛誤,豈復可信,雖事之小者,如一詩一詞,蓋亦是爾。(“是”字原作空白,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補。)《淮陰侯廟詩》‘築壇拜日恩雖重’之句,《青箱雜記》謂是錢昆作,《桐江詩話》謂是黃好謙作,是一詩而有二說也。小詞《春光好》‘待得鸞腰續斷弦,是何年’之句,《江南野錄》謂是曹翰使江南贈娼妓詞,《本事麯》謂是陶𠔌使錢唐贈驛女詞,《冷齋夜話》謂是陶𠔌使江南贈韓熙載歌姬詞,是一詞而有三說也。其它類此者甚衆,殆不可遍舉。”(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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