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汪莘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汪莘(1155—1227)字叔耕,號柳塘,休寧(今屬安徽)人。屏居黃山,讀《易》自廣。嘉定間,下詔求言,乃詣闕三上書,論天變、人事、民窮、吏污之弊,為楊簡、真德秀所稱賞,不報。朱熹召赴經筵,汪莘先與朱熹書,朱熹重之,用其言。徐誼帥江東,高其行,以遺逸薦於朝,又不報。乃築室柳溪之上,自號方壺居士。事跡見李以申《宋汪居士傳》。《宋史翼》有傳。有《方壺存稿》八捲,《方壺詩餘》二捲。
  嘉定元年(1208)自序其詞雲:“餘於詞喜三人,蓋至東坡而一變,其豪妙之氣,隱然流於言外,天然絶作,不假振作二變而為朱希真,多塵外之想。三變而為辛稼軒,乃寫其胸中事,尤好稱淵明。”孫山甫序稱其“柳塘長短句似坡公,不受音律束縛”。程珌序謂“叔耕詞藴霞箋玉滴之奇,而憂深思遠,未易遽班之賀白也”。《四庫總目提要》則謂其詞“稍近粗豪,其中《水調歌頭》二首,至以‘持志’、‘存心’為題,則自有詩餘,從無此例。苟欲講學,何不竟作語錄乎”?
  ●沁園春·憶黃山
  汪莘
  三十六峰,三十六溪,長鎖清秋。
  對孤峰絶頂,雲煙競秀;懸崖峭壁,瀑布爭流。
  洞裏桃花,仙傢芝草,雪後春正取次遊。
  親曾見,是竜潭白晝,海涌潮頭。
  當年黃帝浮丘,有玉枕玉床還在不?
  嚮天都月夜,遙聞鳳管;翠微霜曉,仰盼竜樓。
  砂穴長紅,丹爐已冷,安得靈方聞早修?
  誰如此,問源頭白鹿,水畔青牛。
  汪莘詞作鑒賞
  黃山,是馳名中外的風景區是中國名山之一。本名黟山,因傳說為黃帝棲真飛升之地,故唐代改名黃山。黃山有奇鬆、怪石、雲海、溫泉之勝,被稱為黃山四絶。
  在宋詞中,寫黃山的作品不是很多,而寫得好的更是鳳毛麟角,衹有汪莘這首詞,可謂不可多得。在這首詞中,作者仿佛在讀者面前打開一座神界仙山,想象豐富,情思變化多端,筆觸多樣,展現在大傢面前的是一幅千姿百態的秀麗景色,使人應接不暇。詞的上片,描寫黃山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的壯麗風光。
  下片則以動人的神話傳說寫黃山的奇情異彩。從起句開篇,詞人即縱筆揮灑,連刷三句,整體上繪出黃山雄偉瑰麗的畫面:“三十六峰,三十六溪,長鎖清秋。”所謂三十六峰,不是實指,乃概略之數。黃山有天都、蓮花等三十六大峰,玉屏、始信等三十二小峰。或巍峨雄偉,橫絶天表;或清秀雋美,流丹映彩。層巒疊嶂,屏張錦綉,爭奇鬥豔,千姿百態。黃山地處皖南山區,百千峭峰,摩天戛日,老樹古木,鬱鬱蒼蒼,雖在赤日炎炎的盛夏,猶然涼爽如秋,所以說“長鎖清秋”。清字,不僅說氣候清涼,也是說景色清幽。而“鎖”字則點出清秋常在,獨存山中之意。接下去的四句,采取分鏡頭寫法,捕捉典型的景觀,細緻刻畫黃山山水勝境:“對孤峰絶頂,雲煙競秀;懸崖峭壁,瀑布爭流。”“對”字為領格字,直領四句。一二、三四句各為一組,分寫孤峰雲煙、懸崖瀑布。而一三、二四則是隔句對仗,謂之扇面對。其中一三句又是句中對仗,謂之當句對。包容交錯,如夜珠走盤,有往復迴環之美。這四句的寫景妙處,在於競秀、爭流的動態美。那孤峙飛聳的山巔絶頂,彩雲繚繞,輕煙裊裊,或細如絲縷,柔如薄紗;或迷茫如海,橫際無涯。忽聚忽散,離合變化,各逞奇姿,互競秀色,氣象萬千。而懸崖之上峭壁之前的瀑布,飛流直下,素練遙挂,噴珠濺雪,爭瀉深潭,令人魂魄搖蕩。總起來說,這四句筆落情至,語出景現,無刻意雕鑿之痕而有信手拈來渾然天成之美。言簡意賅,情韻俊秀。
  詞人多年屏居黃山,耽於自然的山水情懷、雲林雅趣,使他不知疲倦地遍遊山中勝境,甚至不顧寒冷,踏雪覓勝,所以詞中寫了“洞裏桃花,仙傢芝草,雪後春正取次遊”。頭兩句根據傳說寫成。相傳黃山煉丹峰的煉丹洞裏,有二桃,毛白異色,為仙傢之物,“洞裏桃花”即指此。“仙傢芝草”,則指服之可以成仙的靈芝草。相傳黃山軒轅峰為黃帝采芝處,今峰下有采芝源。寫仙桃與仙草,既點出黃山異景,也點出它的非凡的經歷。深山靈秘,正是尋幽探險的最好去處,雖在初春正月,詞人遊興仍很高,雪過天晴之後便進山了。這三句中,“雪後”一句乃倒提之筆,點明入山尋訪仙物時的天氣、季節和急切心情。當他在進山路上,經過白竜潭時,忽然想起曾見過的奇景,於是再追述一筆,寫了“親曾見,是竜潭白晝,海涌潮頭”。這裏用“親曾見”三字先作交代,表明所寫奇景乃是親眼所見的實在之景,並非道聽途說,或是憑空想象的虛幻之景。所說“竜潭”,即白竜潭,在桃花溪上遊、白雲溪白竜橋下。在那裏,白雲溪受衆壑之水,瀉入白竜潭。每逢大雨傾盆之時,激流怒註,潭中之水有如雷輥霆擊,虎嘯竜吟,其勢洶涌澎湃,如海潮翻滾,白浪蹴空,令人神駭心驚,不敢逼視。詞人用“海涌潮頭”四字加以形容,確實恰到好處。
  過片兩句:“當年黃帝浮丘,有玉枕玉床還在不?”用“當年”二字提引,點明回敘之意,也見出黃帝浮丘仿佛確曾棲隱於黃山。據說,在遙遠的古代,浮丘公曾來黃山煉丹峰煉得仙丹八粒,黃帝服其七粒,於是與浮丘公一起飛升而去。至今,煉丹峰上,浮丘公煉丹所用的鼎爐、竈穴、藥杵、藥臼仍然依稀可辨。
  峰下還有煉丹源、洗藥溪呢。靈山仙跡,神奇動人。可是,詞人撇開這些不問,而獨獨問到玉枕玉床,說明別的靈跡都已見到,而枕臥之具卻未曾尋得。想象之中,這本是應該有的,如今不見了,卻不肯直說,而故意搖曳筆姿,問出“還在不”三字,親切自然,妙有靈動之感。接下去,詞人想入非非,進入幽渺的神話境界,以“嚮”字切入,領起四個四言秀句:“嚮天都月夜,遙聞鳳管;翠微霜曉,仰盼竜樓。”所說的天都,即黃山主峰之一的天都峰。其高度雖略低於蓮花峰和光明頂,但它風姿峻偉,氣勢磅礴,拔地聳天,雄冠群山,因尊稱之為天帝神都,故名曰“天都”。
  “鳳管”,即鳳簫。相傳春秋時有蕭史善吹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蕭史教弄玉吹簫作鳳鳴,引鳳來歸,穆公為之築鳳臺。後蕭史、弄玉俱乘鳳而去。鳳簫之名即由此而得。這裏說“遙聞鳳管”,則由望仙峰傳說推想而來。相傳黃帝、浮丘從黃山望仙峰飛升時,彩雲中遙聞有弦歌之聲,黃帝在仙樂接引下駕雲而去,後來就有了望仙峰的名稱,而峰下之溪則因此得名為弦歌溪。詞人想,天都峰是黃帝聚會衆神之所,“中天開帝庭,百靈此朝饗”,當其降臨之時也該是仙樂齊奏的,故而揉合望仙、天都兩峰傳說,寫了“嚮天都月夜,遙聞鳳管”。這兩句不僅描繪出夜宿黃山的奇情逸趣和靈異境界,而且點帶出天都峰下月灑清輝、山幽峰秀的清美景色。黃山之夜是美的,黃山之晨也是美的,所以後面兩句“翠微霜曉,仰盼竜樓”,轉而描繪黃山翠微峰的清麗風光。翠微峰位於黃山後海,為三十六大峰之一。山上古樹參天,修竹遍地,郁郁葱葱,蒼翠可愛,故名之曰翠微。山下有翠微寺,為唐代麻衣禪師道場。他曾飛錫穿穴而得神泉。竜樓,是由大氣折射作用所生成的一種空中幻影,俗稱之為蜃樓。古人以蜃屬蛟竜一類的神異動物,能籲氣作樓臺城郭之狀,故以蜃樓、竜樓稱之。這種自然奇觀,在黃山不常見到。故而當翠微霜天拂曉,晨光曦微之際,詞人翹首仰盼,渴望幸得一見山中蜃樓奇景。他那舉首凝目的神態、執意追求奇趣的情懷,活潑潑地表露出一顆熱愛自然的純真童心。神奇的黃山給予詞人的實在太豐富了。可是那些神奇的故事畢竟都是遙遠的過去的事情。詞人來黃山時,雖然靈宅仙窟遺跡猶存,但已非昔日風貌。想到這裏,不免有渺茫悵惘之感,於是寫出了:“砂穴長紅,丹爐已冷,安得靈方聞早修?”這三句的大意說:浮丘公提煉丹砂的石穴之色,雖依然長紅,可是丹爐火盡,早已冷卻了,又怎能得到仙方靈丹,趕早修煉成仙呢?問到這謎一樣的事情,自然無人能答,似乎難以寫下去。然而詞人卻繞旋回折,點藉仙物,寫出結末三句:“誰知此,問源頭白鹿,水畔青牛。”“誰知此”三字,是就上句所問再作騰挪,而不即刻作答,象是“千呼萬喚始出來”,饒有韻味。究竟有誰知道這些服丹成仙的事呢?詞人說衹有去問源頭的白鹿和水畔的青牛了。顯然這白鹿青牛定非尋常之物。原來,相傳浮丘公曾在黃山石人峰下駕鶴馴鹿,留下了駕鶴洞、白鹿源的遺跡。
  白鹿既是浮丘公當年馴化的,想來定然應該知曉仙人的靈秘。而那水畔青牛也有一段非凡的經歷。相傳翠微寺左的溪邊有一牛,形質迥異,通體青色,一樵夫欲牽回傢中,忽然青牛入水,無影無蹤。從此,那溪便稱為青牛溪,至今仍在。看來,那青牛也該多少知道些仙人的故事。詞人用擬問語氣點出白鹿、青牛,作為詞的收結,辭盡而意不盡,含有無窮的韻味,使奇美的黃山又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同時,也進一步抒發了詞人飽覽黃山風光,領略河山之美的詩情遊興。
  這首詞所寫山水之景是實,神話傳說是虛,虛實緊密揉合,使山水充滿神奇色彩,使傳說宛然實有其事,令人神往。而全詞又是觸景生情,以景寫情,達到了情景交融為一的藝術妙境,確為黃山詞難得的神品。明人程敏政《遊黃山記》說:“黃山之為景也,非太白之句不能當其勝,非摩詰之圖不能盡其變。”
  汪莘這首辭采橫溢、情韻深厚的黃山詞,可以說足以當其勝、盡其變而與名傢並駕齊驅。
  ●杏花天·有感
  汪莘
  美人傢在江南住,每惆悵江南日暮。
  白蘋洲畔花無數,還憶瀟湘風度。
  幸自是斷腸無處,怎強作鶯聲燕語?
  東風占斷秦箏柱,也逐落花歸去。
  汪莘詞作鑒賞
  汪莘是一位治學作詞嚴肅的學者。少年時在黃山讀書黃山,研究《易經》、《老子》諸書;中年後築室柳溪,自號方壺居士。他的這首小詞,義兼比興,寄托着無限感想,真可謂感觸萬端,傷心人有話無處訴說。也許,其中有不少難以言說的事情,在現代,已無從考證,衹好請讀者自己充分發揮豐富的聯想去體會了。
  “美人傢在江南住,每惆悵江南日暮。”詞中特別標出“美人”二字,也許要說明這首感懷之作,通過美人香草。她傢住江南,卻為江南的日暮而惆悵。“日暮”,在古典詩詞中往往帶有象徵意義。《離騷》:“日忽忽其將暮。”王逸註:“言己誠欲少留於君之省閤,以須政教,日又忽去,時將欲暮,年歲且盡,言己衰老也。”又《離騷》:“恐美人之遲暮。”王註:“年老耄晚暮,而功不成,事不遂也。”宋寧宗嘉定年間,下詔求諍言,汪莘以布衣三上封事,不用。詞雲惆悵日暮,當含深慨。南宋政權偏安江南,詞中重複“江南”一語,亦有用意。三、四句,由江南日暮所見的景色而懷想起故人。“白蘋洲”,長着蘋花的沙洲。梁柳惲《江南麯》:“汀洲采白蘋,日晚江南春。”又,蘇軾《漁傢傲》詞:“汀州蘋老香風度。”見到那洲畔開遍了素潔的蘋花,便憶起晚風吹過瀟湘水面時縹緲的景色。“還憶瀟湘風度”,點題“有感”本意,亦本柳惲《江南麯》“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意。
  憶瀟湘,即憶遠人。作者尚有《乳燕飛·汪子感秋采楚詞賦此》詞雲:“念往日佳人為偶。獨嚮芳洲相思處,采蘋花杜若空盈手。……木葉紛紛秋風晚,縹緲瀟湘左右。見帝子冰魂廝守。”詞人之感亦大矣!詞中的“美人”、“佳人”恐怕也是有所寄托的吧。
  換頭二句,具見風骨。本來已沒有可讓自己悲痛斷腸之處,又何必勉強去作那宛轉的燕語鶯聲呢!“幸自”句,實是怨憤之語。本正是“何處春陽不斷腸”(唐無名氏《春陽麯》),觸目生悲,詞人才故意說斷腸無處,亦猶東坡《臨江仙》“歸來欲斷無腸”之意。
  宋寧宗開禧年間下詔攻金,後因軍事受挫,嚮金人求和。楊皇后與史彌遠等相結,殺害主張伐金的韓侂胄。嘉定元年(1208)與金達成屈辱的“嘉定和議”。史彌遠專政,粉飾太平,朝野上下,一片歌舞升平。汪氏詣闋上書,亦在此時,詞雲不願“強作鶯聲燕語”,自有品格。《四庫全書總目》謂汪莘“其言剴切耿直,相規以善,非依草附木、苟邀奬藉者比”,可以佐證。
  “東風”二句,以景語作結,含思無限。東風吹送着落花,“美人”也無心去彈弄秦箏,便隨着飛花緩緩歸去。“占斷”,猶言占盡。秦箏“,補足”鶯聲燕語“。不說罷理秦箏,而說”東風占斷“,用意十分委婉。汪莘的《方壺存校》中有詞二捲,都是些豪邁奔嚮之詩,而這首《杏花天》卻如此明亮清秀,不同於其它作品。詞題”有感“,所感何事,已無資料供考證,我們無妨把它作為一首很美妙動聽的無題情歌來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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