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蝶恋花》
醉梦里,西楼的往事似乎已经朦胧,再也记不清,如春梦似秋云,人生聚散竟然这般容易。寒月已斜升到了半窗,画屏里隐约可见葱翠的吴地风情。衣上的酒痕合和诗里的字,尽是一番凄凉的别意,连红烛都滴着热泪,在寒夜里替我伤心到天明。晏几道为什么会这么悲切呢,原来好友沈廉叔已经亡去,陈君龙也已经老迈得卧床不起,那些歌儿舞女,那些美丽的身影已经流散四处。繁华不再,美景成昔,只能以残墨淡笺诉说今朝的悲意,往日的欢情。敏感多愁的晏几道甚至看到莲花时,也会想起歌女中那位名叫小莲的姑娘,"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那红腮青腰的身影,不正似生于绿浦的笑艳秋莲么,可惜最后终将为西风所败,照影弄妆不知为谁而丽。绝代风华却良辰不与,斜阳才过,却又是黄昏寒雨,只能一任莲花空自开落,凄凉如昨梦前尘。
小山用语如此浅淡,却又能这番情深意长,就象他自己一样,虽然疏拓不羁,可孤傲耿介的外表下,隐然是一颗脆弱、敏感而多情的心灵。似乎也唯有他才能超过父亲晏殊的文学成就,将男女悲欢离合之情铺衍得荡气回肠,同时也将花间小令推展到了极致: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到不如沉醉在梦里,因为梦里那巍峨的楼台没有锁住,佳人定徘徊在里面,可酒醒后眼前只见低垂的帘幕。去年春天别离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繁花落英从我面前飘过,双飞的燕儿掠过雨幕,可是青春苦短,岁花摇落岁月无情。孤独的人和双飞的燕,一者无情一者有情,何时重逢无期。还记得和小蘋初见时的那个夜晚,明月皎洁,她着一身华丽香浓的服饰,人美情深,久久难忘。酒酣之际还记得她弹奏的那首动人的琵琶曲,而今再望明月,佳人不复在,琵琶已无音,只能独自地寄托一份相思、缕缕伤情。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这也是晏几道一首词里的句子,他难得梦里也这样地不拘检,潇洒地踏着杨花走过谢桥。后来死板的理学家程颢读及时,也不得不击节称赞,承认是一难得的佳句。晏几道是个性情中人,所以情是他在词中唯一要表达的东西。他也自称作词有着文体上的追求,为了补亡,补乐府之亡,宋朝立国以来虽然已经一百多年了,并没有产生像样的乐府,至于自古相传的乐府也早已亡佚,他把小令的境界开拓至此,就是为了填补乐府的空白。正因为他敏感细腻,能感物之情,所以几乎每一首词都写得清丽婉转,如明珠转于玉盘,而其明白晓畅,后之作家几乎无人能继。关于他的作品,古之学者皆推崇不已,王灼说晏几道分明是金陵王谢之弟转世,秀气胜韵,得之天然,不是后天可以学来的。
五
晏殊和晏几道,似乎注定了要成为一对父子,也注定了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后人每每论及晏氏父子,就会觉得他们分明是南唐二主的嗣响,才力相当--这种相当还不单单是在词作上,他们与南唐二主比,也有着过人之情、赤子之心。晏殊为一代名相,富贵雍容,才情独步天下;而小山则为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丘都曾亲身经历,豪竹哀丝也激发了他的人生之痛,故其文学造诣并不在乃父之下,恰如李煜之青出于兰。
你看,父亲当初写到"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他的儿子几十年后似乎也用同样惆怅地语气写到"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他们有太多的愁绪,有太多的相似,他们为北宋文坛寂寞的天空,凭添了一方美丽的虹霓。他们,是一个不可重复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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