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刘备的这一安排的用心极深。首先,它体现了处理新旧关系的基本原则。这个原则虽无明文记载,却不难从蜀汉政权的官员任命中看出,那就是“后来居上,不容颠倒;以我为主,兼容三方”。因为要“以我为主”,所以诸葛亮为正;因为要“兼容三方”,所以李严为副。也就是说,刘备的托孤,是用人事安排的方式留下了自己的政治遗嘱。这也是后来诸葛亮能够废掉另一位顾命大臣的政治底气——此人挑衅了“后来居上”的原则。
但这只是“首先”,还有“其次”。其次就是刘备的“帝王心思”了。据《三国志》之《李严传》、《先主传》和《诸葛亮传》,刘备将李严召到永安,拜为尚书令,是在章武二年(公元222年),月份当在十月。召诸葛亮到永安则是在第二年,即章武三年(公元223年)的二月。从两个人到达永安的时间和“严与诸葛亮并受遗诏”这句话看,刘备对诸葛亮说“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时,李严很可能是在场的,至少也是知情的。这就很有意思了。有什么意思呢?一方面,刘备是在告诉李严:诸葛亮是朕最信任的人,信任到可以让他“自取”的程度,你不要挑衅他的地位!因为李严作为“旧人”的代表,既可能维系新旧关系,也可能促成旧人异动。这是一把双刃剑,不能不防患于未然。因此田余庆先生认为,诸葛亮的角色是打鬼的钟馗,而且“这个鬼就是李严”。
不过,依我“小人之见”,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李严未必这么理解。李严很可能认为,刘备是在“用为君的两手对付为臣的两手”,否则为什么安排他留镇永安?无非是在暗示,如果诸葛亮当真取刘禅而代之,他李严就可以从永安出兵勤王。这是李严敢于和诸葛亮抗衡的政治底气。正因为这样,他才要求开府,要求当巴州刺史,才写信要诸葛亮接受九锡,晋爵称王,也就是看看诸葛亮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他认为这是在执行刘备的政治遗嘱,所以理直气壮。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我们还是愿意善意地相信,刘备的愿望,只不过是新人旧人和衷共济,荆州、东州、益州三个集团同心同德。
现在看来,刘备虽然用心良苦,但他的愿望还是多少有些落空。一方面,诸葛亮的手太紧,只肯让名,不肯让权。另方面,李严的表现也让人失望。第一,自视甚高,难以共事。当时的民谚有“难可狎,李鳞甲”的说法,意思是李严的身上有鳞甲,轻易碰不得(乡党以为不可近)。这一点,《太平御览》引《江表传》和《三国志·陈震传》都有记载。第二,朝秦暮楚,挑拨离间。据《三国志·陈震传》,诸葛亮曾写信给蒋琬和董允,说我原本以为李严只是不好合作,不惹他就是(吾以为鳞甲者但不当犯之耳),没想到他还会有“苏张之事”。所谓“苏张之事”,也就是像苏秦、张仪那样搞“穿梭外交”。这在政权内部就是破坏安定团结了。第三,拥兵自重,分庭抗礼。比如他要当巴州刺史,在诸葛亮看来就是要搞独立王国。他要求开府,在诸葛亮看来就更是对抗中央。
这就让诸葛亮为难。诸葛亮深知,作为丞相,他要做的工作,是巩固新人地位,稳定旧人情绪,协调新旧关系,消除新旧界线。这是他对李严一让再让的原因。但是,团结不能是无原则的。李严既然挑衅了“以我为主,后来居上”的原则,那就只能假借理由废了他,哪怕这口实“难于置信”(田余庆先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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