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Cao Xueqin

  【王希廉:“心实吃亏”四字是修福延寿真缺,王凤姐与此四字相反,所以无福无寿。
  贾母与宝钗并无一言,惟有叹气,心中是疼护宝玉;又怜宝钗所嫁不偶,有说不出心事。形容入神。
  回顾前文写经布施,一丝不漏。
  凤姐心想贾母丧事比宁府易办,是反跌后文。
  贾政论丧事宁戚,还是正理,邢失人却是一片私心。
  借鸳鸯求凤姐及贾琏口中细说,不但叙得不露痕迹,又伏鸳鸯自尽口吻。
  鸳鸯先疑凤组不肯用心,唠叨哭位,此层文章必不可少。
  邢、王二夫人埋怨凤姐,各人口气,凤姐欲辩不能,真无可奈何。
  写里头人心不齐,外头呼应不灵,总因银钱不应手,凤姐没权柄,遂至诸事杂乱。
  李纨独怜凤姐,竟与众人不同,宜其有贾兰之佳儿也。
  百忙中夹叙贾兰攻书,宝玉孩气,及贾环恶状,鸳鸯气性,文心闲暇,文笔周密,毫无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病。
  李执不知车亦可借雇,致惹人笑。借此时之冷落,形容昔日之富豪。一笔之中,两面俱到。
  贾政惟知悲戚,邢夫人但知省险,王夫人偏听不明,只有凤姐空拳孤掌,竭力支持,反受埋怨,安得不呕血晕倒。】
  
  
  
  
  【张新之:
  此回合下回为一大段,收拾史,收拾《易》,以收拾众人文字也。史辨贤奸,以宝钗之奸险而不能知;《易》别阴阳,以宝钗之阴小而不能知,而失心欺天如此,是书所以不能不作也。太君曰“归地府”,鸳鸾曰“登太虚”,作者直窃予夺之权,说陟降之理。
  此回上半文字少,下半文字多,面子是凤姐,底里是宝银,皆“强欢笑”文字也。用一李纨为纲领,虽万绪千头,总归提挈,特看官不喜搜寻耳。】
  
  
  
  【姚燮:
  此回仍是丙辰年,写贾母丧事。】
  
  
  
  
  
  却说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东观阁夹批(姚燮眉批):
  老太太福寿两全,行事俱得大本,无一可忍(议),惟溺爱凤姐,故蹈不明之句(辙)耳。】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我疼了他一场。”说到那里,拿眼满地下瞅着。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那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听贾母说道:“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那里呢?”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凤姐本来站在贾母旁边,赶忙走到眼前说:“在这里呢。”贾母道:“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我也没有修什么,不过心实吃亏,那些吃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凤姐道:“没有呢。”贾母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我们大老爷和珍儿是在外头乐了,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东观阁(姚燮)侧批:
  口气甚肖。】【姚燮眉批:
  诚不能不怪他。眉批引申:枕霞苦衷,无由得达,惟望九原有知,鉴其良心而已。】鸳鸯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语。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叹了口气,只见脸上发红。贾政知是回光返照,即忙进上参汤。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合了一回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一瞧。王夫人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们已将床安设停当,铺了被褥,听见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岁。【东观阁夹批(姚燮眉批):
  太君死(一)无遗憾,故脸变笑容而去。然太君死后,家运益衰,宝玉且作和尚,负祖宗期望之心矣,可胜叹哉!】众婆子疾忙停床。
  于是贾政等在外一边跪着,邢夫人等在内一边跪着,一齐举起哀来。外面家人各样预备齐全,只听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今见圣恩隆重,都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贾赦不在家,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是应灵旁哭泣的,尤氏虽可照应,他贾珍外出依住荣府,一向总不上前,且又荣府的事不甚谙练。贾蓉的媳妇更不必说了。惜春年小,虽在这里长的,他于家事全不知道。所以内里竟无一人支持,只有凤姐可以照管里头的事。况又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办过秦氏的事,必是妥当,于是仍叫凤姐总理里头的事。凤姐本不应辞,自然应了,心想:“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些,如今他们都去了。银项虽没有了对牌,这种银子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他办着。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致落褒贬,必是比宁府里还得办些。”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三,后日一早便叫周瑞家的传出话去,将花名册取上来。凤姐一一的瞧了,统共只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只有十九人,余者俱是些丫头,【东观阁夹批(姚燮眉批):
  衰败之后,丧事不能如仪。(或者钱多还可办事。)】连各房算上,也不过三十多人,难以点派差使。心里想道:“这回老太太的事倒没有东府里的人多。”又将庄上的弄出几个,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只见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凤姐只得过去。只见鸳鸯哭得泪人一般,一把拉着凤姐儿说道:“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奶磕个头。虽说服中不行礼,这个头是要磕的。”鸳鸯说着跪下。【东观阁侧批:
  共言如不养当(姚燮侧批:)令人生敬。】【姚燮眉批:
  大有和盘托出之意。】慌的凤姐赶忙拉住,说道:“这是什么礼,有话好好的说。”鸳鸯跪着,凤姐便拉起来。鸳鸯说道:“老太太的事一应内外都是二爷和二奶奶办,这种银子是老太太留下的。【东观阁侧批:
  是老太太留下的,(姚燮侧批:)字字清楚。】【姚燮眉批:
  说得响,言老太太之银子,自该于老太太身上用之,并不是开销公项。二奶奶一生为老太太所疼,当断不至有减尅入私心想也。】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没有糟踏过什么银钱,如今临了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体体面面的办一办才好。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诗云子曰,我不懂;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听了不明白。我问宝二奶奶,说是老爷的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的念头。我想老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该体面些!我虽是奴才丫头,敢说什么,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这一场,临死了还不叫他风光风光!我想二奶奶是能办大事的,故此我请二奶奶来求作个主。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见老太太的事怎么办,将来怎么见老太太呢!”【东观阁(姚燮侧批:
  惊天动地之事,可对鬼神),鸳鸯足令人钦敬。】凤姐听了这话来的古怪,便说:“你放心,要体面是不难的。况且老爷虽说要省,那势派也错不得。便拿这项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该当的。”【东观阁(姚燮)侧批:
  答应得无力。】鸳鸯道:“老太太的遗言说,所有剩下的东西是给我们的,二奶奶倘或用着不够,只管拿这个去折变补上。【东观阁(姚燮)侧批:
  并不贪利。】【姚燮眉批:只要体面,何惜此东西。以老太太之物还用老太太身上,庶不负老太太恩典。】就是老爷说什么,我也不好违老太太的遗言。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时候不是老爷在这里听见的么。”【东观阁(姚燮)侧批:
  无一句闲话。】【姚燮侧批:说得响,政老其听之。】凤姐道:“你素来最明白的,怎么这会子那样的着急起来了。”鸳鸯道:“不是我着急,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爷是怕招摇的,若是二奶奶心里也是老爷的想头,说抄过家的人家丧事还是这么好,将来又要抄起来,也就不顾起老太太来,怎么处!在我呢是个丫头,好歹碍不着,到底是这里的声名。”【东观阁(姚燮)侧批:
  是人之明如烛(烛)。】【姚燮眉批:此丫头足增贾母光彩,邢夫人、贾政等闻此言否?】凤姐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鸳鸯千恩万谢的托了凤姐。
  那凤姐出来想道:“鸳鸯这东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论理老太太身上本该体面些。嗳,不要管他,且按着咱们家先前的样子办去。”【姚燮(东观阁)侧批:
  按得先前(样子)就好。】于是叫了旺儿家的来把话传出去请二爷进来。不多时,贾琏进来,说道:“怎么找我?你在里头照应着些就是了。横竖作主是咱们二老爷,他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凤姐道:“你也说起这个话来了,可不是鸳鸯说的话应验了么。”贾琏道:“什么鸳鸯的话?”凤姐便将鸳鸯请进去的话述了一遍。贾琏道:“他们的话算什么。才刚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固要认真办理,但是知道的呢,说是老太太自己结果自己,不知道的只说咱们都隐匿起来了,如今很宽裕。老太太的这种银子用不了谁还要么,仍旧该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边的坟地虽有,阴宅却没有。老太太的柩是要归到南边去的,留这银子在祖坟上盖起些房屋来,再余下的置买几顷祭田。咱们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也叫这些贫穷族中住着,也好按时按节早晚上香,时常祭扫祭扫。你想这些话可不是正经主意?据你这个话,难道都花了罢?”凤姐道:“银子发出来了没有?”贾琏道:“谁见过银子!我听见咱们太太听见了二老爷的话,极力的窜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是好主意。叫我怎么着!现在外头棚杠上要支几百银子,这会子还没有发出来。我要去,他们都说有,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你想这些奴才们有钱的早溜了,按着册子叫去,有的说告病,有的说下庄子去了。走不动的有几个,只有赚钱的能耐,还有赔钱的本事么!”凤姐听了,呆了半天,说道:“这还办什么!”
  正说着,见来了一个丫头说:“大太太的话问二奶奶,今儿第三天了,里头还很乱,供了饭还叫亲戚们等着吗?叫了半天,来了菜,短了饭,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凤姐急忙进去,吆喝人来伺候,胡弄着将早饭打发了。偏偏那日人来的多,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的。凤姐只得在那里照料了一会子,又惦记着派人,赶着出来叫了旺儿家的传齐了家人女人们,一一分派了。众人都答应着不动。凤姐道:“什么时候,还不供饭!”众人道:“传饭是容易的,只要将里头的东西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去。”凤姐道:“糊涂东西,派定了你们少不得有的。”众人只得勉强应着。凤姐即往上房取发应用之物,要去请示邢王二夫人,见人多难说,看那时候已经日渐平西了,只得找了鸳鸯,说要老太太存的这一分家伙。鸳鸯道:“你还问我呢,那一年二爷当了赎了来了么!”凤姐道:“不用银的金的,只要这一分平常使的。”鸳鸯道:“大太太珍大奶奶屋里使的是那里来的!”凤姐一想不差,转身就走,只得到王夫人那边找了玉钏彩云,才拿了一分出来,急忙叫彩明登帐,发与众人收管。
  鸳鸯见凤姐这样慌张,又不好叫他回来,心想:“他头里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么掣肘的这个样儿。我看这两三天连一点头脑都没有,不是老太太白疼了他了吗!”那里知邢夫人一听贾政的话,正合着将来家计艰难的心,巴不得留一点子作个收局。【东观阁(姚燮)侧批:
  可哀,可叹!】况且老太太的事原是长房作主,贾赦虽不在家,贾政又是拘泥的人,有件事便说请大奶奶的主意。邢夫人素知凤姐手脚大,贾琏的闹鬼,所以死拿住不放松。鸳鸯只道已将这项银两交了出去了,故见凤姐掣肘如此,便疑为不肯用心,便在贾母灵前唠唠叨叨哭个不了。邢夫人等听了话中有话,不想到自己不令凤姐便宜行事,反说凤丫头果然有些不用心。【东观阁(姚燮)侧批:
  此回却冤枉凤姐(,尤其可恶)。】王夫人到了晚上叫了凤姐过来说:“咱们家虽说不济,外头的体面是要的。这两三日人来人往,我瞧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想是你没有吩咐。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儿才好。”凤姐听了,呆了一会,要将银两不凑手的话说出,但是银钱是外头管的,王夫人说的是照应不到,凤姐也不敢辨,只好不言语。邢夫人在旁说道:“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但是我们动不得身,所以托你的,你是打不得撒手的。”【东观阁侧批:
  叫凤姐当不。】【姚燮侧批:叫他奈何。】凤姐紫涨了脸,正要回说,只听外头鼓乐一奏,是烧黄昏纸的时候了,大家举起哀来,又不得说。【东观阁侧批:
  真正掣肘。】【姚燮侧批:真正束手。】凤姐原想回来再说,王夫人催他出去料理,说道:“这里有我们的,你快快儿的去料理明儿的事罢。”
  凤姐不敢再言,只得含悲忍泣的出来,又叫人传齐了众人,又吩咐了一会,说:“大娘婶子们可怜我罢!我上头捱了好些说,为的是你们不齐截,叫人笑话。明儿你们豁出些辛苦来罢。”那些人回道:“奶奶办事不是今儿个一遭儿了,我们敢违拗吗。只是这回的事上头过于累赘。只说打发这顿饭罢,有的在这里吃,有的要在家里吃,请了那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来。诸如此类,那得齐全。还求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不要挑饬就好了。”凤姐道:“头一层是老太太的丫头们是难缠的,太太们的也难说话,叫我说谁去呢。”众人道:“从前奶奶在东府里还是署事,要打要骂,怎么这样锋利,谁敢不依。如今这些姑娘们都压不住了?”凤姐叹道:“东府里的事虽说托办的,太太虽在那里,不好意思说什么。如今是自己的事情,又是公中的,人人说得话。再者外头的银钱也叫不灵,即如棚里要一件东西,传了出来总不见拿进来。这叫我什么法儿呢。”众人道:“二爷在外头倒怕不应付么?”凤姐道:“还提那个,他也是那里为难。第一件银钱不在他手里,要一件得回一件,那里凑手。”众人道:“老太太这项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凤姐道:“你们回来问管事的便知道了。”众人道:“怨不得我们听见外头男人抱怨说:‘这么件大事,咱们一点摸不着,净当苦差!’叫人怎么能齐心呢?”凤姐道:“如今不用说了,眼面前的事大家留些神罢。倘或闹的上头有了什么说的,我和你们不依的。”众人道:“奶奶要怎么样他们敢抱怨吗,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难周到的。”凤姐听了没法,只得央说道:“好大娘们!明儿且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闹明白了再说罢咧。”众人听命而去。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气,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处的人整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气;要和王夫人说,怎奈邢夫人挑唆。【东观阁侧批:
  邢氏可谓怂心。】【姚燮眉批:吾不知邢夫人的居心何等?】这些丫头们见邢夫人等不助着凤姐的威风,更加作践起他来。幸得平儿替凤姐排解,说是“二奶奶巴不得要好,只是老爷太太们吩咐了外头,不许糜费,所以我们二奶奶不能应付到了。”说过几次才得安静些。虽说僧经道忏,上祭挂帐,络绎不绝,终是银钱吝啬,谁肯踊跃,不过草草了事。连日王妃诰命也来得不少,凤姐也不能上去照应,只好在底下张罗,叫了那个,走了这个,发一回急,央及一会,胡弄过了一起,又打发一起。别说鸳鸯等看去不像样,连凤姐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了。
  邢夫人虽说是冢妇,仗着“悲戚为孝“四个字,倒也都不理会。王夫人落得跟了邢夫人行事,余者更不必说了。独有李纨瞧出凤姐的苦处,也不敢替他说话,只自叹道:“俗话说的,‘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不亏了凤丫头,那些人还帮着吗!若是三姑娘在家还好,如今只有他几个自己的人瞎张罗,面前背后的也抱怨说是一个钱摸不着,脸面也不能剩一点儿。老爷是一味的尽孝,庶务上头不大明白,【东观阁(姚燮)侧批:
  政老糊涂。】【姚燮眉批:还是大嫂子清头一些,说得来,透透切切。】这样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几个钱就办的开了吗!【东观阁(姚燮)侧批:
  李纨公道语。】【姚燮眉批:真参透就里之言。】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脸了。”于是抽空儿叫了他的人来吩咐道:“你们别看着人家的样儿,也糟踏起琏二奶奶来。别打量什么穿孝守灵就算了大事了,【东观阁侧批:
  语道破不孝之人。】【姚燮眉批:穿孝守灵就算大事,道破不孝心肠。】【姚燮眉批:
  李纨之言,极和平、极允当、极公道、极大方。】不过混过几天就是了。看见那些人张罗不开,便插个手儿也未为不可,这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的。”那些素服李纨的人都答应着说:“大奶奶说得很是。我们也不敢那么着,只听见鸳鸯姐姐们的口话儿好像怪琏二奶奶的似的。”李纨道:“就是鸳鸯我也告诉过他,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银子钱都不在他手里,叫他巧媳妇还作的上没米的粥来吗?【东观阁侧批:
  自侍于老祖宗跟前的,无不孝之心,此论事所以贵公平也。】【姚燮侧批:论甚公平。】【姚燮眉批:
  只怕不是二奶奶当手,还要弄得不成局面。】如今鸳鸯也知道了,所以他不怪他了。只是鸳鸯的样子竟是不像从前了,这也奇怪,那时候有老太太疼他倒没有作过什么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没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他倒有些气质不大好了。我先前替他愁,这会子幸喜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不然他有什么法儿。”【东观阁侧批:
  鸳鸯已有成见,李纨浅之于论鸳鸯矣。】【姚燮侧批:鸳鸯已有成见,论者岂知之?】【姚燮眉批:
  驱亦谓赦老若在,恐未必干休。】
  说着,只见贾兰走来说:“妈妈睡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罢。我这几天总没有摸摸书本儿,今儿爷爷叫我家里睡,我喜欢的很,要理个一两本书才好。别等脱了孝再都忘了。”李纨道:“好孩子,看书呢自然是好的。今儿且歇歇罢,等老太太送了殡再看罢。”贾兰道:“妈妈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窝里头想想也罢了。”众人听了都夸道:“好哥儿,怎么这点年纪得了空儿就想到书上!【东观阁侧批:
  却是好孩子。】【姚燮侧批:真好孩子。】【姚燮眉批:此儿不凡,珠哥有后矣。】
  不像宝二爷娶了亲的人还是那么孩子气,【东观阁夹批(姚燮眉批):
  宝玉却是全无经纬。】这几日跟着老爷跪着,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爷一动身就跑过来找二奶奶,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甚至弄的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远避他。邢姑娘也不很同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的什么喜姑娘咧四姑娘咧,哥哥长哥哥短的和他亲蜜。我们看那宝二爷除了和奶奶姑粮们混混,只怕他心里也没有别的事,白过费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这么大,那里及兰哥儿一零儿呢。大奶奶,你将来是不愁的了。”李纨道:“就好也还小,只怕到他大了,咱们家还不知怎么样了呢!环哥儿你们瞧着怎么样?”众人道:“这一个更不像样儿了!两个眼睛倒像个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嚎丧,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在孝幔子里头净偷着眼儿瞧人呢。”李纨道:“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前日听见说还要给他说亲呢,如今又得等着了。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来也是说不清的,且不必说闲话,----后日送殡各房的车辆是怎么样了?”众人道:“琏二奶奶这几天闹的像失魂落魄的样儿了,也没见传出去。昨儿听见我的男人说,琏二爷派了蔷二爷料理,说是咱们家的车也不够,赶车的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去呢。”李纨笑道:“车也都是借得的么?”众人道:“奶奶说笑话儿了,车怎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想来还得雇呢。”李纨道:“底下人的只得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么?”众人道:“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东观阁侧批:
  可胜今昔之感。】【姚燮眉批:东府里车都没有,可胜今昔荣枯之感。】不雇那里来的呢?”李纨听了叹息道:“先前见有咱们家儿的太太奶奶们坐了雇的车来咱们都笑话,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了。【东观阁(姚燮)侧批:
  我(吾吾)不忍闻。】【姚燮眉批:
  不仅有沧海桑田之感。】你明儿去告诉你的男人,我们的车马早早儿的预备好了,省得挤。”众人答应了出去。不题。
  且说史湘云因他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他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东观阁(姚燮)侧批:
  佳人薄命,自古而(为)然。】【姚燮眉批:
  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宝玉瞅着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去劝,见他淡妆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时候犹胜几分。转念又看宝琴等淡素装饰,自有一种天生丰韵。独有宝钗浑身孝服,那知道比寻常穿颜色时更有一番雅致。心里想道:“所以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为梅花开的早,竟是‘洁白清香’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又不知怎样的丰韵了!”想到这里,不觉的心酸起来,那泪珠便直滚滚的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不妨放声大哭。【东观阁侧批:
  此何时也,何心也,出的光亦七千诸姐妹取。】【姚燮侧批:此何地也,此何时也,吾为之一叹。】众人正劝湘云不止,外间又添出一个哭的来了。大家只道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伤悲,岂知他们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这场大哭,不禁满屋的人无不下泪。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劝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更加热闹。凤姐这日竟支撑不住,也无方法,只得用尽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过了半日。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亏平儿急忙过来扶住。只见凤姐的血吐个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陈其泰:才贝合而为财。二者相资,致问才难乎,贝难乎?才难之说,传于孔子。贝难则未之闻也。然古来才尽者,惟一江郎。而贝尽者不可胜数焉。辨如苏季,而金尽裘敝,即不能说贤王。贤如端木,而束锦连骑,乃有以存鲁国。冯谖之三窟,以焚券结人心也。
  陈平之六奇,以黄金间敌国也。甚至散财发粟,帝王亦藉此以龙兴。炼汞烧丹,神仙犹因兹以羽化。贝之为灵,昭昭矣。若乃一号才人,便成穷汉。南面百城,徒虚语耳。此回与第十三回同看,犹之王凤姐耳,何前后如两人耶。
  虽贾政惜费,邢夫人挚肘,然使橐尚存,不过稍出赢余,暗中赔补,则人心踊跃,号令自行。好胜之人,岂肯自丢其脸乎。受侮不少,命亦随之,告坐此病也。仆是以较量于才贝之间,而不胜三叹云。凤姐昔年抱病,王夫人必派协理当家之人。岂有如此大事,而专责成一病人之理。甚至凤姐躺倒,尚不委人接办。邢夫人即云不慈,王夫人巨讠无人心哉。况宝钗作闺女时,尚受查察之托,其才亦早为王夫人所知。此时成婚已久,正当令其协同李纨理事,以代凤姐之劳。计不出此,岂非奇事。若出自原书作手,必不如是疏忽。总由续书者不知照应前半部,率笔为之。致阅者索然意尽耳。】
  
  
  
  
  
  
  【哈斯宝:贾母临终问到宝玉,王夫人推宝玉上前。向到贾兰,他忙走上前。两人高下此处便见分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这句话是宝玉、贾兰进场赴考的根蒂。
  写凤姐害黛玉的报应,明里暗里都极尽其妙。晕倒在地,口中吐血,其妙在明指。“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其妙在于暗合。文章之作,其不易处就在一个妙字。
  鸳鸯之死,真是舍不得贾母,随她去的么?并非如此。
  人之轻生自杀,若非就大义大节,便是因为有大难处大苦处。
  贾母非死于仇敌,何义可尽?贾母非其夫君,何节可殉?果真感恩,思求报答也就是了,何必殉死?故不能说是大义大节。那她究竟有什么难处苦处才致死去?明公莫非忘了第二十三回中贾母寿宴上,贾赦叫邢夫人向贾母讨鸳鸯为妾的事?那时可以靠贾母,说宁死不嫁。而今贾母已死,贾赦归期不远,鸳鸯怎能再拒作妾?年轻貌美名属一流,与其将终身托给枯桑朽榆,还不如一死了之。她遇到大难处大苦处,却借大义大节自缢。呵,鸳鸯委实可怜!邢夫人的几句话与婆子说给鸳鸯嫂子的话里,这些事都交代清楚了。
  平地写出一个鸳鸯嫂子不为奇,第二十五回上写了一个晴雯嫂子才是奇。第二十五回上写晴雯嫂子并不算妙,这回里写鸳鸯嫂子才是妙。因为平地突然出来一个晴雯嫂子,后来才写这鸳鸯嫂子,故前者较此为奇。平地写出一个鸳鸯嫂子,是因早已写过晴雯嫂子,此番须另具工巧,故这个比前者妙。鸳鸯嫂子是出其不意叫来的,晴雯嫂子是希图得银子,自己来回报的。晴雯嫂子图得银子才来报,只赏了十两银子,鸳鸯嫂子原未料到此事,却得一百两银子赏。晴雯嫂子收了三、四百两的物件,立即火化尸体,鸳鸯嫂子见一百两银子,便喜欢着发送了。这两嫂子如此不同,却又何其相似。
  宝钗心中不悦,却拜鸳鸯,其故有三。一是羞邢夫人,二是要贾政喜欢,三是报答鸳鸯帮他成就婚事。人说奸诈之人一哭一笑都藏针隐锥,此话甚是。
  凤姐、刘姥姥二人这次谈话,以及将巧姐“也交给你了”,都是巧姐聘给王天合的伏笔,读者应当三思。
  散花寺求签,大了说:“二奶奶难道汉朝的王熙凤求官的这一段也不晓得?”凤姐说:“可是呢,我倒忘了”。这回向刘姥姥讲见鬼神的事,便把丰儿等支开。这都是奸诈之人的性情。
  宝钗说凤姐应了神签,又说宝玉要应扶乱批语,这里很存奥理,明哲之士请自己去悟。】
   (哈斯宝简本第三十六回译自百二十回本第一百十、一百十一、一百十三、一百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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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红楼一春梦
序跋总评
红楼梦论赞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宁国府宝玉会秦钟
第八回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第九回 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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