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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鉴赏 》 唐詩鑒賞辭典 》
張祜
劉學鍇 Liu Xuekai
袁行霈 Yuan Hangpei
觀魏博何相公獵
張祜
曉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
紅旗開嚮日,白馬驟迎風。
背手抽金鏃,翻身控角弓。
萬人齊指處,一雁落寒空。
詩的起聯兩句敘事:“曉出禁城”,點明圍獵時間;“分圍淺草”,寫出壯闊場面。兩句為全詩鋪寫了一個背景,畫面開朗,色彩鮮麗。
頷聯“紅旗開嚮日,白馬驟迎風”中的“紅旗嚮日”,色彩何其耀目;“白馬迎風”,氣宇何等軒昂!
總括詩的前半部分,一至三句,是以朝霞滿天,晨風拂煦,緑草如茵,紅旗嚮日,作為人物亮相之前的壯麗場景,緊接而來的“白馬驟迎風”一句,是英雄人物躍馬出場,施展渾身“帥”勁的亮相動作。由此而下,此詩便將寫作重心轉到這位驍勇騎士當衆顯露獵射飛雁,矯健靈活的傑出身手上去。
“背手抽金鏃”,是正面描寫騎士背手取箭的動作,著一“抽”字,手勢的利落可知,加之“背手”而“抽”,又可見身段之靈巧。“翻身控角弓”,彎弓名之曰“控”,這就進一步展現了射者臂力強勁的架勢,“控”之而再來一個“鷂子翻身”的漂亮動作,造型又是多麽健美!
對於這位英雄射手的真正的評價,當然不是停留在一招一式的動作表面。關鍵所在,畢竟還有待於亮出他那百步穿楊的驚人絶技。果然,剎那之間,就在圍觀的人群中間,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然的歡呼,並且一齊指嚮遙遠的天空。原來藍天高處,一隻帶箭的鴻雁,垂着雙翅,直嚮地面墜落下來。東坡詞雲:“高處不勝寒。”此處“寒空”之“寒”,雖有點出時令的作用,但主要在渲染高飛鴻雁的凌絶蒼穹,從而加強了一箭高高命中的神異氣氛。
全詩至此,戛然而止。由於射雁成功而出現的歡聲雷動的熱烈場面,自可留給讀者去想象了。
此詩在取材方面,幹淨利索地衹寫場面中的一個人物,而且又衹寫此一馬上英雄的一個手勢與一個身段,並以剎那之間雁落寒空的獨特鏡頭使之迸發異彩,取材之精確,描寫綫條之明快,確乎令人隨同“萬人齊指”而為之歡呼叫絶。
(陶慕淵)
宮詞二首(其一)
張祜
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一般以絶句體裁寫的篇幅短小的宮怨詩,總是衹揭開生活畫圖的一角,讓讀者從一個片斷場景看到宮人悲慘的一生;同時往往寫得委婉含蓄,一些內容留待讀者自己去想象,去玩味。這首詩卻與衆不同。它展示的是一幅生活全圖,而且是直敘其事,直寫其情。
詩總共衹有二十個字。作者在前半首裏,以舉重若輕、馭繁如簡的筆力,把一個宮人遠離故鄉、幽閉深宮的整個遭遇濃縮在短短十個字中。首句“故國三千裏”,是從空間着眼,寫去傢之遠;次句“深宮二十年”,是從時間下筆,寫入宮之久。這兩句詩,不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有強烈的感染力;不僅把詩中女主角的千愁萬恨一下子集中地顯示了出來,而且是加一倍、進一層地表達了她的愁恨。一個少女不幸被選入宮,與傢人分離,與外界隔絶,失去幸福,失去自由,本來已經夠悲慘了,何況家乡又在三千裏之外,歲月已有二十年之長,這就使讀者感到其命運更加悲慘,其身世更可同情。與這兩句詩相似的有柳宗元《別捨弟宗一》詩中“一身去國六千裏,萬死投荒十二年”一聯,也是以距離的遙遠、時間的久長來表明去國投荒的分外可悲。這都是以加一倍、進一層的寫法來增加詩句的重量和深度。
後半首詩轉入寫怨情,以一聲悲歌、雙淚齊落的事實,直截了當地寫出了詩中人埋藏極深、蓄積已久的怨情。這後兩句詩也以強烈取勝,不以含蓄見長。過去一些詩論傢有詩貴含蓄、忌直貴麯的說法,其實並不是絶對的。應當說,一首詩或麯或直,或含蓄或強烈,要服從它的內容。這首詩的前半首已經把詩中人的處境之悲慘寫到了極點,為逼出怨情蓄足了力量,因而在下半首中就勢必讓詩中人的怨情噴薄而出、一瀉為快了。這樣才能使整首詩顯得強烈有力,更能收到打動讀者的藝術效果。這裏,特別值得拈出的一點是:有些宮怨詩把宮人産生怨情的原因寫成是由於見不到皇帝或失寵於皇帝,那是不可取的;這首詩反其道而行之,它所寫的怨情是在“君前”、在詩中人的歌舞受到皇帝賞識的時候迸發出來的。這個怨情,聯繫前兩句看,决不是由於不得進見或失寵,而是對被奪去了幸福和自由的抗議,正是劉皂在一首《長門怨》中所說,“不是思君是恨君”。
這首詩還有兩個特點。一是:四句詩中,前三句都是沒有謂語的名詞句。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曾指出,詩句中“實字多,則意簡而句奬,而他所舉的“皆用實字”的例句,就是名詞句。這首詩之所以特別簡括凝煉、強烈有力,與運用這種特殊的詩句結構有關。另一特點是:四句詩中,以“三千裏”表明距離,以“二十年”表明時間,以“一聲”寫歌唱,以“雙淚”寫泣下,句句都用了數目字。而數字在詩歌中往往有其特殊作用,它能把一件事情、一個問題表達得更清晰,更準確,給讀者以更深刻的印象,也使詩句特別精煉有力。這首詩的這兩個藝術形式上的特點,與它的內容互為表裏,相得益彰。
與張祜同時的詩人杜牧非常欣賞這首詩,在一首酬張祜的詩中有“可憐故國三千裏,虛唱歌詞滿六宮”句。這說明,張祜的這首詩道出了宮人的辛酸,講出了宮人要講的話,當時傳入宮中,曾為宮人廣泛歌唱。
(陳邦炎)
贈內人
張祜
禁門宮樹月痕過,媚眼惟看宿鷺窠。
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
唐代選入宮中宜春院的歌舞妓稱“內人”。她們一入深宮內院,就與外界隔絶,被剝奪了自由和人生幸福。這首詩題為《贈內人》,其實並不可能真嚮她們投贈詩篇,不過藉此題目來馳騁詩人的遐想和遙念而已。這是一首宮怨詩,但詩人匠心獨運,不落窠臼,既不正面描寫她們的凄涼寂寞的生活,也不直接道出她們的愁腸萬轉的怨情,衹從她們中間一個人在月下、燈畔的兩個頗為微妙的動作,折射出她的遭遇、處境和心情。
詩的首句“禁門宮樹月痕過”,乍看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寫景句子,而詩人在用字遣詞上卻是費了一番斟酌的。“禁門宮樹”,點明地點,但門而曰“禁門”,樹而曰“宮樹”,就烘托出了宮禁森嚴、重門深閉的環境氣氛。“月痕過”,點明時間,但月而曰“月痕”,就給人以暗淡朦朧之感,而接以一個“過”字,更有深意存乎其間,既暗示即將出場的月下之人在百無聊賴之中伫立凝望已久,又從光陰的流逝中暗示此人青春的虛度。
第二句“媚眼惟看宿鷺窠”,緊承上句所寫的禁門邊月過樹梢之景,引出了地面上仰首望景之人。“媚眼”兩字,說明望景之人是一位女性,而且是一位美貌的少女,《詩經·衛風·碩人》就曾以“美目盼兮”四個字傳神地點出了莊薑之美。但可憐這位美貌的少女,空有明媚的雙目,卻看不到禁門外的世界。此刻在月光掩映下,她正在看什麽呢?原來正在看宿鷺的窠巢,不僅是看,而且是“惟看”。這是因為,在如同牢獄的宮禁中,環境單調得實在沒有東西可看,她無可奈何地惟有把目光投嚮那高高在宮樹之上的鷺窠;也可能因為,周圍可看的景物雖多,而惟有樹梢的鷺窠富有生活氣息,所以吸引住了她的視綫。這裏,詩人沒有進一步揭示她在“惟看宿鷺窠”時的內心活動,這是留待讀者去想象的。不妨假設,此時月過宮樹,飛鳥早已投林,她在凝望鷺窠時會想:飛鳥還有歸宿,還有“家庭”,它們還可以飛出禁門,在廣大的天地中遊翔,而自己何時才能飛出牢籠,重回人間呢?一雙媚眼所註,是充滿了對自由的渴望,對幸福的憧憬的。
詩的下半首又變換了一個場景,把鏡頭從戶外轉嚮戶內,從宮院的樹梢頭移到室內的燈光下,現出了一個斜拔玉釵、撥救飛蛾的近景。前一句“斜拔玉釵燈影畔”,是用極其細膩的筆觸描畫出了詩中人的一個極其優美的女性動作,顯示了這位少女的風姿。後一句“剔開紅焰救飛蛾”,是說明“斜拔玉釵”的意嚮所在,顯示了這位少女的善良心願。這裏,詩人也沒有進一步揭示她的內心活動,而讀者自會這樣設想:如果說她看到飛鳥歸巢會感傷自己還不如飛鳥,那麽,當她看到飛蛾投火會感傷自己的命運好似飛蛾,而剔開紅焰,救出飛蛾,既是對飛蛾的一腔同情,也是出於自我哀憐。
這是一首造意深麯、耐人尋味的宮怨詩,在藝術構思和表現手法上有其與衆不同的特色。
(陳邦炎)
集靈臺二首(其二)
張祜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污顔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集靈臺》詩共兩首,這是第二首。集靈臺在驪山之上,為祀神之所。
楊貴妃得寵於唐玄宗,楊氏一門皆受封爵。據《舊唐書·楊貴妃傳》所載,其大姐封韓國夫人,三姐封虢國夫人,八姐封秦國夫人,“並承恩澤,出入宮掖,勢傾天下”。這首詩通過虢國夫人朝見唐玄宗的描寫,譏諷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和楊氏專寵的氣焰。
首句中“承主恩”三字已暗示諷意。因為虢國夫人並非玄宗嬪妃,居然“承主恩”,實為不正常之怪事。第二句“平明騎馬入宮門”,是對“承主恩”的具體描繪。“平明”是天已大亮之時,此刻本非朝見皇帝的時辰,虢國夫人卻能上朝,不是皇帝特寵,哪得如此;宮門乃是禁地,豈是騎馬之所在,虢國夫人卻能騎馬而入,不是皇帝特準,又哪能如此!因此,“平明騎馬入宮門”,看似平淡的敘述語氣,卻耐人尋味。平明之時,宮門禁苑的騎馬之舉,是多麽異乎尋常地違背朝廷常規,虢國夫人和玄宗的荒唐也就不言而自明了。第三句“卻嫌脂粉污顔色”,筆鋒突然轉到虢國夫人的容貌上來了。脂粉本是使婦女更增美色的化妝品,而虢國夫人“卻嫌脂粉”,豈非又是怪事?一查,據《太真外傳》說:“虢國不施妝粉,自衒美豔,常素面朝天。”原來她自信自己天然美色勝似脂粉妝飾,也正是為了在皇帝面前衒耀爭寵,這與以濃妝豔抹取悅於君王實為異麯同工。第四句“淡掃蛾眉朝至尊”是“卻嫌脂粉污顔色”的結果。“朝至尊”與一、二兩句相呼應,又坐實到朝見上來。三、四兩句從字面上看,純係誇耀虢國夫人超乎常人的美色。但是透過“卻嫌脂粉”的“淡掃蛾眉”,含而不露地勾畫出了虢國夫人那輕佻風騷、刻意承歡的形象。尤其是這一形象與“至尊”這個堂皇的名號相連,使人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辛辣的諷刺意味。
本詩最大的特點就是含蓄。它似褒實貶,欲抑反揚,以極其恭維的語言進行着十分深刻的諷刺,藝術技巧是頗高超的。
(唐永德)
題金陵渡
張祜
金陵津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裏,兩三星火是瓜州。
這是張祜漫遊江南時寫的一首小詩。
“金陵津渡小山樓”,此“金陵渡”在鎮江,非指南京。“小山樓”是詩人當時寄居之地。首句點題,輕靈妥貼。
“一宿行人自可愁”,用一“可”字,毫不費力。“可”當作“合”解,而比“合”字輕鬆。
這兩句是引子,起筆平淡而輕鬆,接着便極自然地將讀者引入佳境。
“潮落夜江斜月裏”,詩人伫立在小山樓上眺望夜江,衹見天邊月已西斜,江上寒潮初落。
一團漆黑的夜江之上,本無所見,而詩人卻在朦朧的西斜月光中,觀賞到潮落之景。用一“斜”字,好極,既有景,又點明了時間──將曉未曉的落潮之際;與上句“一宿”呼應,這不清楚地告訴我們行人那一宿羈愁旅意不曾成寐的情形嗎?所以,此句與第二句自然地溝通。詩人用筆輕靈而細膩,在精工鏤刻中,又不顯斧鑿之痕,顯得那麽渾成無跡。
落潮的夜江浸在斜月的光照裏,在煙籠寒水的背景上,忽見遠處有幾點星火閃爍,詩人不由脫口而出:“兩三星火是瓜州。”將遠景一點染,這幅美妙的夜江畫也告完成。試看“兩三星火”,用筆何其瀟灑空靈,動人情處不須多,“兩三”足矣。“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宜乎以少勝多,點染有緻,然而也是實景,那“兩三星火”點綴在斜月朦朧的夜江之上,顯得格外明亮。
那是什麽地方?詩人用“是瓜洲”三字作了回答。這個地名與首句“金陵渡”相應,達到首尾圓合。此外,這三字還包藏着詩人的驚喜和慨嘆,傳遞出一種悠遠的神情。
這首詩的境界,清美之至,寧靜之至。那兩三星火與斜月、夜江明暗相映襯,融成一體,情景如在目前。
若把“星火”換上《楓橋夜泊》詩的“漁火”好不好呢?不好。因為“江楓漁火”是近景,看得清,“兩三星火”是遠景,看不分明,衹見星星點點,如何知是漁火?是燈光?唯其如此,卻更惹人想象。《楓橋夜泊》用的是重筆,此首純用輕筆,兩者也有不同。
(錢仲聯徐永端)
縱遊淮南
張祜
十裏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衹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揚州是一座古代名城,自從隋堤的楊柳開始在東風裏垂縷飄綿以後,雖經歷兵燹,卻無法奪去這芍藥之鄉的繁榮秀麗。歷代有多少才華富贍的詩人和藝術傢,在這水木清華的城市,度過了他們藝術上的黃金時代,用生花妙筆把這座藝術城市渲染得彩色繽紛,令人神往。有一個時期,揚州在人們的心目中,簡直是一所人間樂園。唐代揚州詩壇,不但有杜牧寫揚州的許多名章俊句,還有徐凝的《憶揚州》為之增輝。但有誰知道揚州竟還是人生最好的死所!這是詩人張祜縱遊淮南之後的“發現”。這首《縱遊淮南》以出語驚人造成了強烈的藝術效果。
“十裏長街市井連”,實際上也就是杜牧的“春風十裏揚州路”,但不及杜詩之豐神飽滿。“月明橋上看神仙”,所謂神仙,唐人慣以代稱妓人。所以,這一句實際也與杜牧“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意境相仿。總的說來,這兩句衹是籠統地記述揚州城的所謂緑楊城郭、紅袖樓臺而已。
第三句忽發奇想:“人生衹合揚州死”,以其設想之奇險而出人意外,讀之拍案叫絶,驚嘆不已。這句詩是全篇中之警策。這句詩如換一種說法:“揚州好得要死”,直是極平常語,淡而寡味。但這裏用死事入詩,且又是作者現身說法,所以造成了極為傳神的誇張效果。
第三句為揚州景物傳神,第四句則衹是第三句的具體補充。“禪智山光好墓田”,禪智山,當指當日江都縣西的蜀岡(一名昆岡)。這裏所産的茶,很象四川有名的“蒙頂”茶,所以叫蜀岡。看來也當因禪智寺得名。據《寶祐志》:禪智寺,“舊在江都縣北五裏,本隋煬帝故宮”。既是煬帝故宮,其山光水色之秀美,自可想見。故宮遺址而作好墓田,全然詩傢口吻。細玩詩意,除極贊揚州風物這層意思外,對隋煬帝亦或略帶微諷。
全詩語言曉暢易懂,而寫揚州魅力深入骨髓。“人生衹合揚州死”,雖僅七字,足為揚州風姿傳神。
(孫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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