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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文集 》 蘇軾集 》
捲一百三
蘇軾 Su Shi
◎志林四十二條·異事
○朱炎學禪
芝上人言:近有節度判官朱炎學禪,久之,忽於《楞嚴經》若有所得者。問
講僧義江曰:“此身死後,此心何住?”江雲:“此身未死,此心何住?”炎良
久以偈答曰:“四大不須先後覺,六根還嚮用時空。難將語默呈師也,衹在尋常
語默中。”師可之。炎後竟坐化,真廟時人也。
○故南華長老重辨師逸事
契嵩禪師常瞋,人未嘗見其笑;海月慧辨師常喜,人未嘗見其怒。予在錢塘,
親見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壞,益薪熾火,有終不壞者五。海月比
葬,面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瞋喜作佛事也。世人視身如金玉,不旋踵為糞
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愛故壞,以捨故常在,豈不然哉!予遷嶺南,
始識南華重辨長老,語終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嶺南還,則辨已寂久矣。過南華
吊其衆,問塔墓所在,曰:“我師昔作壽塔南華之東數裏,有不悅師者葬之別墓,
既七百餘日矣,今長老朗公獨奮不顧,發而歸之壽塔。改棺易衣,舉體如生,衣
皆鮮芳,衆乃大服。”東坡居士曰:辨視身為何物,棄之屍陁林,以飼烏鳶何有,
安以壽塔為?朗公知辨者,特欲以化服同異而已。乃以茗果奠其塔而書其事,以
遺其上足南華塔主可興師,時元符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塚中棄兒吸蟾氣
富彥國在青社,河北大饑,民爭歸之。有夫婦襁負一子,未幾,迫於饑睏,
不能皆全,棄之道左空塚中而去。歲定歸鄉,過此塚,欲收其骨,則兒尚活,肥
健愈於未棄時,見父母,匍匐來就。視塚中空無有,惟有一竅滑易,如蛇鼠出入,
有大蟾蜍如車輪,氣咻咻然,出穴中。意兒在塚中常呼吸此氣,故能不食而健。
自爾遂不食,年六七歲,肌膚如玉。其父抱兒來京師,以示小兒醫張荊筐。張曰:
“物之有氣者能蟄,燕蛇蝦蟆之類是也。能蟄則能不食,不食則壽,此千歲蝦蟆
也。决不當與藥,若聽其不食不娶,長必得道。”父喜,攜去,今不知所在。張
與餘言,蓋嘉祐六年也。
○石普見奴為祟
石普好殺人,以殺為娛,未嘗知暫悔也。醉中縛一奴,使其指使投之汴河,
指使哀而縱之。既醒而悔,指使畏其暴,不敢以實告。居久之,普病,見奴為祟,
自以必死。指使呼奴示之,祟不復出,普亦愈。
○陳昱被冥吏誤追
今年三月,有書吏陳昱者暴死三日而蘇,雲:初見壁有孔,有人自孔擲一物,
至地化為人,乃其亡姊也。攜其手自孔中出,曰:“冥吏追汝,使我先。”見吏
在旁,昏黑如夜,極望有明處,空有橋,榜曰“會明”。人皆用泥錢,橋極高,
有行橋上者。姊曰:“此生天也。”昱行橋下,然猶有在下者,或為鳥鵲所啄。
姊曰:“此網捕者也。”又見一橋,曰“陽明”,人皆用紙錢。有吏坐曹十餘人,
以狀及紙久至者,吏輒刻除之,如抽貫然。已而見冥官,則陳襄述古也。問昱何
故殺乳母,昱曰:“無之。”呼乳母至,血被面,抱嬰兒,熟視昱曰:“非此人
也,乃門下吏陳周。”官遂放昱還,曰:“路遠,當給竹馬。”又使諸曹檢己籍,
曹示之,年六十九,官左班殿直。曰:“以平生不燒香,故不甚壽。”又曰:
“吾輩更此一報,即不同矣。”意謂當超也。昱還,道見追陳周往。既蘇,周果
死。
○記異
有道士講經茅山,聽者數百人。中講,有自外入者,長大肥黑,大駡曰:
“道士奴!天正熱,聚衆造妖何為?”道士起謝曰:“居山養徒,資用乏,不得
不爾。”駡者怒少解,曰:“須錢不難,何至作此!”乃取釜竈杵臼之類,得百
餘斤,以少藥鍛之,皆為銀,乃去。後數年,道士復見此人從一老道士,須發如
雪,騎白驢,此人腰插一驢鞭從其後。道士遙望叩頭,欲從之。此人指老道士,
且搖手作驚畏狀,去如飛,少頃即不見。
○豬母佛
眉州青神縣道側有一小佛屋,俗謂之“豬母佛”,雲百年前有牝豬伏於此,
化為泉,有二鯉魚在泉中,雲:“蓋豬竜也。”蜀人謂牝豬為母,而立佛堂其上,
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鯉莫有見者。餘一日偶見之,
以告妻兄王願,願深疑,意餘之誕也。餘亦不平其見疑,因與願禱於泉上曰:
“餘若不誕者,魚當復見。”已而二鯉復出,願大驚,再拜謝罪而去。此地應為
靈異。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醫,夜過其側,有髽而負琴者邀至室,及辭以父病,
不可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曉乃遣去。行未數裏,見道傍有劫賊所殺人,赫然未
冷也,否則及亦未免耳。泉在石佛鎮南五裏許,青神二十五裏。
○王翊夢鹿剖桃核而得雄黃
黃州岐亭有王翊者,傢富而好善。夢於水邊見一人為人所毆傷,幾死,見翊
而號,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邊,見一鹿為獵人所得,已中幾槍。翊發悟,以
數千贖之。鹿隨翊,起居未嘗一步捨翊。又翊所居後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婦
林中見一桃,過熟而絶大,獨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適見,大驚。婦人食已棄
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黃一塊如桃仁,及嚼而吞之,甚甘美。自是斷葷肉,齋
居一食,不復殺生,亦可謂異事也。(翊,一作詡。)
○徐則不傳晉王廣道
東海徐則隱居天台,絶粒養性。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當為
王者師,然後得道。”晉王廣聞其名,往召之。則謂門人曰:“吾年八十來召我,
徐君之言信矣。”遂詣揚州。王請受道法,辭以時日不利。後數日而死,支體如
生,道路皆見其徒步歸,雲:“得放還山。”至舊居,取經書分遺弟子,乃去。
既而喪至。以為徐生高世之人,義不為煬帝所污,故辭不肯傳其道而死。徐君之
言,蓋聊以避禍,豈所謂危行言遜者耶?不然,煬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極真
人肯置之齒牙哉!
○先夫人不許發藏
昔吾先君夫人不僦宅於眉,為紗𠔌行。一日,二婢子懸帛,足陷於地。視之,
深數尺,有大甕覆以烏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甕有物如人咳聲,凡一年乃
已,人以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侄之問者,聞之欲發焉。會吾遷居,之問
遂僦此宅,掘丈餘,不見甕所在。其後某官於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積;
雪晴,地墳起數寸。軾疑是古人藏丹藥處,欲發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
必不發也。”軾愧而止。
○太白山舊封公爵
吾昔為扶風從事,歲大旱,問父老境內可禱者,雲:“太白山至靈,自昔有
禱無不應。近歲嚮傳師少師為守,奏封山神為濟民侯,自此禱不驗,亦莫測其故。”
吾方思之,偶取《唐會要》看,雲:“天寶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寶
符靈藥,遣使取之而獲,詔封山神為靈應公。”吾然後知神之所以不悅者,即告
太守遣使禱之,若應,當奏乞復公爵,且以瓶取水歸郡。水未至,風霧相纏,旗
幡飛舞,仿佛若有所見。遂大雨三日,歲大熟。吾作奏檢具言其狀,詔封明應公。
吾復為文記之,且修其廟。祀之日,有白鼠長尺餘,歷酒饌上,嗅而不食。父老
雲:“竜也。”是歲嘉祐七年。
○記範蜀公遺事
李方叔言:範蜀公將薨數日,須發皆變蒼,鬱然如畫也。公平生虛心養氣,
數盡神往而血氣不衰,故發於外耶?然范氏多四乳,固與人異,公又立德如此,
其化也必不與萬物同盡,蓋有不可知者也。元符四年四月五日。
○記張憨子
黃州故縣張憨子,行止如狂人,見人輒駡雲:“放火賊!”稍知書,見紙輒
書鄭𠔌雪詩。人使力作,終日不辭。時從人乞,予之錢,不受。鼕夏一布褐,三
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覺有垢穢氣。其實如此,至於土人所言,則甚異者,固不可
知也。
○記女仙
予頃在都下,有傳太白詩者,其略曰:“朝披夢澤雲”,又云:“笠澤清茫
茫。”此非世人語也,蓋有見太白在肆中而得此詩者。神仙之道,真不可以意度。
紹聖元年九月,過廣州,訪崇道大師何德順。有神仙降於其室,自言女仙也。賦
詩立成,有超逸絶塵語。或以其托於箕帚,如世所謂“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
言,非紫姑所能至。人有入獄鬼、群鳥獸者托於箕帚,豈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
多與賢士大夫為遊,其必有以致之也哉?
○池魚踴起
眉州人任達為餘言:少時見人傢畜數百魚深池中,沿池磚甃,四周皆屋捨,
環繞方丈間凡三十餘年,日加長。一日天晴無雷,池中忽發大聲如風雨,魚皆踴
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達雲:“舊說不以神守,則為蛟竜所取,此殆是爾。”
餘以為蛟竜必因風雨,疑此魚圈局三十餘年,日有騰拔之念,精神不衰,久而自
達,理自然爾。
○孫抃見異人
眉之彭山進士有宋籌者,與故參知政事孫抃夢得同赴舉,至華陰,大雪,天
未明,過華山下。有牌堠雲“毛女峰”者,見一老姥坐堠下,鬢如雪而無寒色。
時道上未有行者,不知其所從來,雪中亦無足跡。孫與宋相去數百步,宋相過之,
亦怪其異,而莫之顧。孫獨留連與語,有數百錢挂鞍,盡與之。既追及宋,道其
事。宋悔,復還求之,已無所見。是歲,孫第三人及第,而宋老死無成。此事蜀
人多知之者。
○修身歷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復生,問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答曰:“子宜置一
捲歷,晝日之所為,莫夜必記之,但不記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無事靜坐,便
覺一日似兩日,若能處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歲。人世間何藥
可能有此效!既無反惡,又省藥錢。此方人人收得,但苦無好湯水,多咽不下。”
晁無咎言: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
予亦記前輩有詩曰:“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終身守之。
◎志林四十二條·技術
○醫生
近世醫官仇鼎,療癰腫為當時第一,鼎死,未有繼者。今張君宜所能,殆不
減鼎。然鼎性行不甚純淑,世或畏之。今張君用心平和,專以救人為事,治過於
鼎遠矣。元豐七年四月七日。
○論醫和語
男子之生也覆,女之生也仰,其死於水也亦然。男子內陽而外陰,女子反是。
故《易》曰“《坤》至柔而動也剛”,《書》曰“瀋潛剛剋”世之達者,蓋如此
也。秦醫和曰:“天有六氣,淫為六疾:陽淫熱疾,陰淫寒疾,風淫末疾,雨淫
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夫女陽物而晦時,故淫則為內熱蠱惑之疾。”女為
蠱惑,世之知者衆,其為陽物而內熱,雖良醫未之言也。五勞七傷,皆熱中而蒸,
晦淫者不為盅則中風,皆熱之所生也。醫和之語,吾當表而出之。讀左氏,書此。
○記與歐公語
歐陽文忠公嘗言:有患疾者,醫問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風,驚而得之。”
醫取多年杝牙為杝工手汗所漬處,颳末雜丹砂伏神之流,飲之而愈。今《本
草註別藥性論》雲:“止汗,用麻黃根節及故竹扇為末服之。”文忠因言:“醫
以意用藥多此比,初以兒戲,然或有驗,殆未易緻詰也。”予因謂公:“以筆墨
燒灰飲學者,當治昏惰耶?推此而廣之,則飲伯夷之盟水,可以療貪食比幹之餕
餘,可以已佞;舐樊噲之盾,可以治怯;嗅西子之珥,可以療惡疾矣。”公遂大
笑。元祐三年閏八月十七日,舟行入潁州界,坐念二十年前見文忠公於此,偶記
一時談笑之語,聊復識之。
○參寥求醫
龐安常為醫,不志於利,得善書古畫,喜輒不自勝。九江湖道士頗得其術,
與予用藥,無以酬之,為作行草數紙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廢也。”
參寥子病,求醫於鬍,自度無錢,且不善書畫,求予甚急。予戲之曰:“子粲、
可、皎、徹之徒,何不下轉語作兩首詩乎?”龐、鬍二君與吾輩遊,不日“索我
於枯魚之肆”矣。
○王元竜治大風方
王遊元竜言:“錢子飛有治大風方,極驗,常以施人。一日夢人自云:‘天
使已以此病人,君違天怒,若施不已,君當得此病,藥不能愈。’子飛懼,遂不
施。”僕以為天之所病,不可療耶,則藥不應服有效;藥有效者,則是天不能病。
當是病之祟,畏是藥而假天以禁人耳。晉侯之病,為二竪子,李子豫赤丸,亦先
見於夢,蓋有或使之者。子飛不察,為鬼所脅。若餘則不然,苟病者得愈,願代
受其苦。傢有一方,能下腹中穢惡,在黃州試之,病良已。今後當常以施人。
○延年術
自省事以來,聞世所謂道人有延年之術者,如趙抱一、徐登、張元夢,皆近
百歲,然竟死,與常人無異。及來黃州,聞浮光有朱元經尤異,公卿尊師之者甚
衆,然卒亦病,死時中風搐搦。但實能黃白,有餘藥、金皆入官。不知世果無異
人耶?抑有,而人不見,此等舉非耶?不知古所記異人虛實,無乃與此等不大相
遠,而好事者緣飾之耶?
○單驤孫兆
蜀人單驤者,舉進士不第,顧以醫聞。其術雖本於《難經》、《素問》,而
別出新意,往往巧發奇中,然未能十全也。仁宗皇帝不豫,詔孫兆與驤入侍,有
間,賞賫不貲。已而大漸,二子皆坐誅,賴皇太後仁聖,察其非罪,坐廢數年。
今驤為朝官,而兆已死矣。予來黃州,鄰邑人龐安常者,亦以醫聞,其術大類驤,
而加之以針術絶妙。然患聾,自不能愈,而愈人之病如神。此古人所以過人也。
元豐五年三月,予偶患左手腫,安常一針而愈,聊為記之。
○僧相歐陽公
歐陽文忠公嘗語:“少時有僧相我:‘耳白於面,名滿天下;唇不著齒,無
事得謗。’其言頗驗。”耳白於面,則衆所共見,唇不著齒,餘亦不敢問公,不
知其何如也。
○記真君簽
衝妙先生季君思聰所製觀妙法象,居士以憂患之餘,稽首洗心,歸命真寂,
自惟塵緣深重,恐此志未遂,敢以簽卜,得吳真君第三簽,雲:“平生常無患,
見善其何樂。執心既堅固,見善勤修學。”敬再拜受教,書《莊子養生》一篇,
緻自厲之意,不敢廢墜,真聖驗之。紹聖元年八月二十一日,東坡居士南遷過虔,
與王岩翁同謁祥符宮,拜九天使者堂下,觀之妙象,實同此言。
○信道智法說
東坡居士遷於海南,憂患之餘,戊寅九月晦,遊天慶觀,謁北極真聖,探靈
簽,以决餘生之禍福吉兇。其辭曰:“道以信為合,法以智為先。二者不離析,
壽命不得延。”覽之竦然,若有所得,書而藏之,以無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離之
意。軾恭書: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入者,子思則曰:“自誠明謂之性”,此之謂
也。孟子曰:“執中無權,由執一也。”法而不智,則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
知,患不凝;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則道凝;以智先法,則法活。道
凝而法活,雖度世可也,況延壽乎?
○記筮卦
戊寅十月五日,以久不得子由書,憂不去心,以《周易》筮之。遇《渙》之
三爻,《初六》變《中孚》,其繇曰:“用拯馬壯吉。”《中孚》之《九二》變
為《益》,其繇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益》
之《初六》變為《傢人》,其繇曰:“益之,用兇事,無咎。有孚中行,告公用
圭。”《傢人》之繇曰:“《傢人》利女貞。”象曰:“風自火出,《傢人》。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也。”吾考此卦極精詳,口以授過,又書而藏之。
○費孝先卦影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費孝先者始來眉山,雲:近遊青城山,訪老人村,壞其
一竹床。孝先謝不敏,且欲償其直。老人笑曰:“子視其下字雲:此床以某年月
日某造,至某年月日為費孝先所壞。成壞自有數,子何以償為!”孝先知其異,
乃留師事之,老人受以《易》軌革卦影之術,前此未知有此學者。後五六年,孝
先以致富。今死矣,然四方治其學者,所在而有,皆自托於孝先,真偽不可知也。
聊復記之,使後人知卦影之所自也。
○記天心正法咒
王君善書符,行天心正法,為裏人療疾驅邪。僕嘗傳此咒法,當以傳王君。
其辭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
○辨五星聚東井
天上失星,崔浩乃雲:“當出東井”,已而果然,所謂“億則屢中”者耶?
漢十月,五星聚東井,金、水嘗附日不遠;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
妄。以餘度之,十月為正,蓋十月乃今之八月爾。八月而得七月節,則日猶在翼、
軫間,則金、水聚於井亦不甚遠。方是時,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諂之?浩
之說,未足信也。
◎志林四十二條·四民
○論貧士
俗傳書生入官庫,見錢不識。或怪而問之,生曰:“固知其為錢,但怪其不
在紙裹中耳。”予偶讀淵明《歸去來詞》雲:“幼稚盈室,瓶無儲粟。”乃知俗
傳信而有徵。使瓶有儲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衹於瓶中見粟也耶?《馬後紀》:
夫人見大練以為異物;晉惠帝問饑民何不食肉糜,細思之皆一理也,聊為好事者
一笑。永叔常言:“孟郊詩:‘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縱使堪織,能得多
少?”
○梁賈說
梁民有賈於南者,七年而後返。茹杏實海藻,呼吸山川之秀,飲泉之香,食
土之潔,冷冷風氣,如在其左右,朔易強化,磨去風瘤,望之蝤蠐然,蓋項領也。
倦遊以歸,顧視形影,日有德色,徜徉舊都,躊躇顧乎四鄰,意都之人與鄰之人,
十九莫己若也。入其閨,登其堂,視其妻,反驚以走:“是何怪耶?”妻勞之,
則曰:“何關於汝!”饋之漿,則憤不飲;舉案而飼之,則憤不食;與之語,則
嚮墻而欷歔;披巾櫛而視之,則唾而不顧。謂其妻曰:“若何足以當我?亟去之!”
妻俯而怍,仰而嘆曰:“聞之:居富貴者不易糟糠,有姬薑者不棄憔悴。子以無
癭歸,我以有癭逐。嗚呼,癭邪!非妾婦之罪也!”妻竟出。於是賈歸傢三年,
鄉之人憎其行,不與婚。而土地風氣,蒸變其毛脈,啜菽飲水,動搖其肌膚,前
之醜稍稍復故。於是還其室,敬相待如初。君子謂是行也,知賈之薄於禮義多矣。
居士曰:貧易主,貴易交,不常其所守,茲名教之罪人,而不知學術者,蹈而不
知恥也。交戰乎利害之場,而相勝於是非之境,往往以忠臣為敵國,孝子為格虜,
前後紛紜,何獨梁賈哉!
○梁工說
梁工治丹竈有日矣。或有自三峰來,持淮南王書,欲授枕中奇秘坎離生養之
法,陰陽九六之數,子女南北之位,或黃或白,生生而不窮,以是強兵,以是緒
餘以博施濟衆。而其始也,密室為場,空地為爐,外燼山木之上煮天一,壞父鼎
母,養以既濟,風火絪緼,而瓦礫化生。方士未畢其說,工悅之,然以為盡之矣。
退試其術,逾月破竈,而黃金已芽矣。於是謝方士,方士曰:“子得予之方,未
得究其良,知其一不知其二。餘弗邀利於子,後日不成,不以相仇,則子之惠也。”
工重謝之曰:“若之術殫於是矣,予固知之矣,豈若愚我者哉!”遂歌《驪駒》
以遣送之。束書在於腰,長揖而去。工日治其訣,更增益劑量,其貪婪無厭。童
東山之木,汲西江之水,夜火屬月魄,晝火屬日光,操之彌勤,而其術愈疏,為
之不已。而其費滋甚,牛馬銷於鉛汞,室廬盡於鉗錘,券土田,質妻子,蕭條襤
縷,而其效不進。至老以死,終不悟。君子曰:術之不慎,學之不至者然也,非
師之罪也。居士曰:朽墻畫墁,天下之賤工,而莫不有師。問之不下,思之不熟,
與無師同。其師之不至,朽墻畫墁之不若也。不至,則欺其中,亦以欺其外。欺
其中者己窮,欺外者人窮。如梁工蓋自窮,亦安能窮人哉!
◎志林四十二條·女妾
○賈氏五不可
晉武帝欲為太子娶婦,衛瓘曰:“賈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妒而無子。”
竟為群臣所譽,娶之,竟以亡晉。婦人黑白美惡,人人知之,而愛其子,欲為娶
婦,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於衆口,則顛倒錯繆如此。俚語曰:“證
龜成鱉”,此未足怪也。以此觀之,當雲“證龜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龜蛇
易位,而況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歲月後者耶!
○賈婆婆薦昌朝
溫成皇后乳母賈氏,宮中謂之賈婆婆。賈昌朝連結之,謂之姑姑。臺諫論其
姦,吳春卿欲得其實而不可。近侍有進對者曰:“近日臺諫言事,虛實相半,如
賈姑姑事,豈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賈氏實曾薦昌朝。”非吾仁宗盛德,
豈肯以實語臣下耶!
○石崇傢婢
王敦至石崇傢如厠,脫故著新,意色不怍。厠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賊也。”
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執事厠中,殆是無所知也。
◎志林四十二條·賊盜
○盜不劫幸秀纔酒
幸思順,金陵老儒也。皇祐中,沽酒江州,人無賢愚,皆喜之。時劫江賊方
熾,有一官人艤舟酒垆下,偶與思順往來相善,思順以酒十壺餉之。已而被劫於
蘄、黃間,群盜飲此酒,驚曰:“此幸秀纔酒邪?”官人識其意,即紿曰:“
與幸秀纔親舊。”賊相顧嘆曰:“吾儔何為劫幸老所親哉!”斂所劫還之,且戒
曰:“見幸慎勿言。”思順年七十二,日行二百裏,盛夏曝日中不渴,蓋嘗啖物
而不飲水雲。(幸一作辜。)
○梁上君子
近日頗多賊,兩夜皆來入吾室。吾近護魏王葬,得數千緡,略已散去,此梁
上君子當是不知耳。
夷狄(○原作“外域”。)
○曹瑋語王鬷元昊為中國患
天聖中,曹瑋以節鎮定州。王鬷為三司副使,疏决河北囚徒,至定州。瑋謂
鬷曰:“君相甚貴,當為樞密使。然吾昔為秦州,聞德明歲使人以羊馬貨易於邊,
課所獲多少為賞罰,時將以此殺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諫曰:‘吾本以羊馬為國,
今反以資中原,所得皆茶彩輕浮之物,適足以驕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彩
日增,羊馬日減,吾國其削乎!’乃止不戮。吾聞而異之,使人圖其形,信奇偉。
若德明死,此子必為中國患,其當君之為樞密時乎?盍自今學兵講邊事?”鬷雖
受教,蓋亦未必信也。其後鬷與張觀、陳執中在樞府,元昊反,楊義上書論土兵
事,上問三人,皆不知,遂皆罷之。鬷之孫為子由婿,故知之。
○高麗
昨日見泗倅陳敦固道言:“鬍孫作人狀,折旋俯仰中度,細觀之,其相侮慢
也甚矣。人言‘弄鬍孫’,不知為鬍孫所弄!”其言頗有理,故為記之。又見淮
東提舉黃實言:“見奉使高麗人言:所致贈作有假金銀錠,夷人皆坼壞,使露胎
素,使者甚不樂。夷雲:非敢慢也,恐契丹有覘者以為真爾。”由此觀之,高麗
所得吾賜物,契丹皆分之矣。而或者不察,謂契丹不知高麗朝我,或以為異時可
使牽製契丹,豈不誤哉!今日又見三佛齊朝貢者過泗州,官吏妓樂,紛然郊外,
而椎髻獸面,睢盱船中。遂記鬍孫弄人語良有理,故並記之。
○高麗公案
元祐五年二月十七日,見王伯虎炳之言:“昔為樞密院禮房檢詳文字,見高
麗公案。殆因張誠一使契丹,於虜帳中見高麗人,私語本國主嚮慕中國之意,歸
而奏之,先帝始有招徠之意。樞密使李公弼因而迎合,親書札子乞招致,遂命發
運使崔極遣商人招之。”天下知非極,而不知罪公弼。如誠一,蓋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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